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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最後一班崗(1/2)

作者:月關
第032章 最後一班崗

文德殿中,趙匡胤正開經筵,與盧多遜和幾位學士們討論學問,今天的議題是“禮”,幾位學士引經據典,君禮、父禮、夫禮,尤其是君為臣綱方面的內容,說得真是天馬行空,鞭辟入裡。

而盧多遜此刻還兼著內史館的差使,所以早已打聽到這兩天趙匡胤調閱過的文章典藉,又見今日經筵,官家破天荒地把永慶公主也帶了來陪聽,對趙匡胤的心意便已洞若燭火,因此有的放矢,隨口講來,俱都是夫為妻綱,夫唱婦隨,夫婦相敬如賓。婆媳如何相處,凡事以後為貴的倫常道理,正投趙匡胤所好。

趙匡胤聽得頻頻點頭,不時還打斷他的話進行詢問,一君一臣對答得正得趣兒,就聽殿門口有人哀嚎道:“中官啊,本官有要事見皇上,經筵的時間已經過了啊……”

趙匡胤隱約聽到聲音,扭頭看看一旁的沙漏,不禁失笑道:“朕與眾位愛卿談的投機,竟然忘了時辰,呵呵,好了好了,今日的經筵就開到這兒,諸位愛卿,請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盧多遜等人連忙離席向趙匡胤行禮如儀,一一退下。

趙匡胤坐直了身子,咳嗽一聲道:“是誰在殿外喧譁?”

內侍都知王繼恩拂塵一擺,連忙趨向殿外,片刻功夫,便神情古怪地回來,臉頰一抽一抽地道:“官家,太子允中張洎在殿外候見。”

“哦?”趙匡胤疑惑地道:“他來幹什麼?唔……宣他進來吧。”

趙匡胤微笑著又道:“女兒啊,盧相和幾位大學士所講的道理,你可聽在心裡了嗎?”

趙匡胤說罷不見永慶回答,扭頭一看,一旁的永慶公主依然單臂撐在几案上,手掌託著下巴,做聽得津津有味狀。趙匡胤好奇地探頭看看她用手掌遮住的臉蛋,只見永慶閉著眼睛,翹著嘴角,呼吸幽幽,正夢著周公。

趙匡胤一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啪地一拍書案,喝道:“該睡醒啦。”

“嗯?”永慶公主睡眼惺鬆地睜開眼睛,喜道:“講完啦?”

趙匡胤沒好氣地道:“我今日聽《禮》,還不是為了你?去年兵出閩漢、江南,戰事連連,連你的婚事也耽擱了,現如今也該為你操辦起來了。等你皇兄得勝歸來,我便為你操辦婚事,以後你就要嫁作人婦,為人妻子、侍奉公婆,你那夫君是宰相人家,知書達禮,你這丫頭堂堂一國公主,不好好學禮,到了人家豈不受公婆奚落?誰知你……唉……”

永慶公主打個呵欠道:“喔,爹爹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學禮的。”

趙匡胤怒道:“睡著學麼?”

永慶理直氣壯地道:“春困秋乏嘛,幾位大學士又總是之乎者也的,之呀之呀的,女兒就睡著了……”

“喔?那麼夏天……”

“夏日炎炎,當食冰瓜,睡涼蓆,臥於風亭之中,習習風來,一場大夢……,哎喲……爹爹你又打我……”

趙匡胤氣道:“那你說應該什麼時候才學禮,不學禮就不知禮,不知禮就是無禮,無禮之人……”

“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扭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太子允中張洎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朝服,頭上戴一頂官帽,只剩下一邊有帽翅,臉上淤青一片,鼻子下邊一片乾涸的血跡,一隻手託著,好象託著一隻無形的破碗。

永慶公主吃地一聲笑,趕緊掩住了嘴巴。

張洎上前,哭喪著臉施禮見駕,沙啞著嗓子叫道:“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啊?他怎麼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他無禮了,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這不是臣說的……”

“那是誰說的?”

“官家,官家,新任大鴻臚楊浩無禮啊!”

趙匡胤一抬頭,才發現是那隻潑皮鸚鵡站在承塵上學舌,不禁沒好氣地一拂袖子道:“不用理它。你說,他怎麼無禮了?”

張洎嚥了口唾沫,說道:“皇上,違命侯向臣借了五百貫錢,說好本月初六三分利,連本帶息歸還。可是違命侯賴帳不還,臣下了朝去他府上討債,違命侯拿了個金臉盆兒還債。結果大鴻臚經過那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拖著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把臣打了一頓……”

永慶公主“咭”地又是一聲笑,趕緊捂住了嘴巴。

承塵上的潑皮鸚鵡好象剛睡醒似的,它抖了抖尾巴,維妙維肖地學舌道:“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趙匡胤翻了個白眼兒,怒道:“永慶,把你的這隻賤鳥兒轟出去!”

永慶公主格格直笑,連忙“噓噓”幾聲,那隻鸚鵡得了主人吩咐,便展翅飛出了大殿,擇了根樹枝站定,搖頭尾巴晃地賣弄:“拖著一條瘸腿蹦下車,抄起臉盆兒……”

殿中,趙匡胤向張洎問明經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就算你也有錯,此事與他何干?堂堂朝廷命官,竟然當街扭打鬥毆,丟盡了官身體面,太不像話了!”

張洎哭喪著臉道:“官家,臣沒有和楊大人當街鬥毆,是楊大人毆打為臣,臣可沒有還手,官家您看,這是臣的牙齒……”說著他把託著的手向前一伸。

趙匡胤更是大怒:“這個楊浩,真是目無王法,該當嚴懲,該當嚴懲。”

張洎流淚道:“求官家為臣作主。”

趙匡胤道:“那是自然,朕一定會予以嚴懲,還張卿一個公道的,張卿儘管放心。”趙匡胤惡狠狠地說罷,又對張洎和顏悅色地道:“張愛卿識得大體,沒有和那粗人一般見識,很好,很好,到底是讀書人吶,唉,不知禮的人品性修養是沒法兒跟你比的。張愛卿,你如今這副模樣……還是先行回府歇養吧,朕已經知道了此事,斷不會容他,你呢,這幾天就不用上朝了,待傷勢養好再說。”

張洎連忙稱謝皇恩,慷慨陳辭道:“臣食朝廷俸祿,為這官家效忠,區區小傷,何足掛齒,臣不會因此誤了公事的。”

這番話說的義正辭嚴,可惜門牙缺了兩顆,說起來有點漏風,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趙匡胤笑容可掬地道:“愛卿忠誠體國,朕甚慰之。愛卿快些回府歇息吧,此事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待張洎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趙匡胤忍不住搖頭笑罵道:“這個楊浩,倒有些朕當年闖蕩江湖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樣,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卻是一身江湖習氣,這就不成了,不過說起來他的品性是極好的,可惜……竟然成了殘廢……”

趙匡胤在心底裡又加了一句:“可惜他出身不正,又是南衙一派,要不然,此等忠良,倒是可以為朕所用。”

永慶公主坐直身軀道:“那個楊浩……他送的糟白魚,著實好吃,此人的品性確實不錯,唉,挺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瘸了呢?不過……爹爹呀,這個張洎就太過叫人鄙視了,李煜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舊主,曾經是他的君上,如今他追討債務,竟逼得李煜拿臉盆抵帳,太也窮形惡相了些,實在叫人齒寒。”

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此人品性的確讓人鄙視,不過此人的才華確也不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帝王當有容納百川的心胸才是。這個楊浩,朕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了。”

永慶公主道:“爹爹,楊浩暴打張洎,乃是不恥他的為人,爹爹如果嚴懲於他,恐怕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呢。”

趙匡胤笑道:“契丹慶王謀反,爹爹若與他聯手,本是對我宋國大大有利的事,可就因他是一個亂臣賊子,爹爹是斷斷不肯與他苟和的。如今楊浩所為,爹爹又怎會過於苛刻呢?”

“那爹爹打算怎麼處治此事?”

“唔……爹先罰他三個月……不!罰他半年俸祿……”

“半年?好多啊!”

“對別人來說,當然好多,對楊浩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他的千金一笑樓日進斗金,還在乎這點錢麼?”

趙匡胤冷哼一聲,又道:“錢王馬上又要進京納貢了,朕讓他主持接待了此事,便以鴻臚寺卿的官位致仕退休了吧。如此年紀,便位居九卿,朕也不算虧待了他。好了好了,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喏,把這個拿回去,三天之內給我背熟。”

永慶接過來問道:“什麼東西啊?”

她開啟一看,不禁慘叫道:“《女誡》?爹爹,這有一千多字啊!”

趙匡胤板起臉道:“一千多字很多麼?《女則》有三萬多字,皇后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倒背如流了。”

他語氣一緩,又語重心長地道:“永慶啊,你快要嫁人了,還是這般頑皮不知禮儀,那怎麼成呢?哪怕你貴為公主,一旦為人妻,也要侍奉公婆、服侍夫君、好好打理家庭,做一個賢妻良母才是。這《女誡》,你不但要背熟,還要細細品味琢磨,真正銘記心中才成。拿去,好好學學!”

宋廷開盛大國宴,以前所未有的隆重規格接迎吳越錢王。

吳越王錢椒此番進京朝覲的規模也是空前的,大船二十餘艘,裝滿各色貢品,其中至少有金三十萬兩、絹二十萬匹、乳香五萬斤,另金玉寶器五千件、美酒數千瓶……

看來吳越王錢椒是鐵了心要歸附大宋了,他把夫人孫氏、長子錢惟浚都帶了來,擺明了只要趙匡胤詔書一下,就順勢留在開封,將吳越拱手奉上。

群臣都知道此番皇長子德昭率軍北向,必然功成而返,閩南的陳洪進,在南漢國落入宋國之手後腹背受敵,也已乖乖服軟,放眼整個中原,只有吳越還是一個完整的國家政權,於是紛紛上密札,請官家下旨慰留錢椒,天下一統。

可趙匡胤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所有奏摺留中不發,對此事不置可否,只是囑咐楊浩以最大的規格隆重款待錢椒。

楊浩被停了半年的俸祿,朝廷的俸祿雖然豐厚,對他來說當然是無所謂的懲罰。這些時日,他讓妙妙把一笑樓的生意逐步轉移到張牛兒和老黑手中。讓冬兒和玉落、妙妙做好了準備遷居的一切準備。

在這段時間裡,羅克敵有閒暇時便來尋找玉落,這令得有心與他疏遠,卻又苦無藉口的玉落很是為難,好在羅克敵如今身為步軍都指揮使,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危,軍務繁忙,能來尋她的時間不多,這才讓她勉強搪塞了過去。

牛千衛上將軍李仲寓限於侯府的窘境,果然求到了楊浩的門下,楊浩慷慨解囊,予以資助,這對陷於困境的李仲寓來說,大有患難見真情之意,所以與楊浩的交情日漸深厚。

楊浩卻也沒有憑白藉助金錢給他,他雖未向李煜索取一分利息,所借的錢也不催促歸還,卻時常邀請他們夫婦到“女兒國”遊覽購物,儘管李煜如今已是落了翅的鳳凰,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的名氣仍在那兒。

再加上小周後豔若桃李,素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她在江南時,便引領著江南衣裝首飾的風流,但凡小周後喜歡的服飾和珠玉,必定很快流行於整個江南,到了開封,這種偶像效應仍然不減,楊浩帶著他們夫婦倆遊賞‘女兒國’,再饋贈些貴重禮物給他們,引得開封的豪紳鉅富、使相千金對“女兒國”趨之若鶩,紛紛以和江南國主李煜、江南第一美人小周後使用同一品牌的服裝、首飾為榮。這一來“女兒國”的收入成倍增加,利潤已遠遠超出了楊浩對李煜的饋贈。

楊浩回到開封頭幾天,剛剛死而復還引起的騷動已經平息,接答應酬、酒宴安排也已消停,便請了幾個“名醫”來為他診治,拿到了腿傷再難痊癒的證明奏報於官家,再次懇切請辭,如今已得到了趙匡胤的正面答覆:吳越錢王歸去之後,便允他以大鴻臚的官位致仕。

楊浩大喜,這才穩下心來,踏踏實實地操辦起迎接吳越錢椒的事來。

今日的國宴盛大而隆重,有頭有臉的重要人物盡皆到了,滿堂杯籌交錯,賓主盡歡。多飲了幾杯的趙匡胤紅著臉膛,笑吟吟地起身道:“諸位卿家,諸位卿家,朕今日得錢王來朝,欣喜不勝。錢王對朕,一向恭敬,朕對錢王,豈可少禮耶?朕今日特賜錢王兩項恩遇。”

錢椒聞聽,連忙離席拱揖聽旨,趙匡胤豎起一根手指,說道:“一、從今日後,錢王臨朝,可佩劍上殿,詔書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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