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椒聽了連忙把腰彎得更深,惶恐道:“臣惶恐,臣謝陛下。”
趙匡胤又道:“二、以朝廷典制,冊封錢王夫人孫氏為王妃,錢王長子惟浚為世子,錢王諸女為郡主。”
錢椒一呆,深深俯身道:“陛下隆恩,史無前例,臣不敢接受。”
盧多遜和呂餘慶、薛居正三位宰相交頭接耳一番,彼此都未聽說過前朝有過如此特例,呂餘慶便起身道:“陛下厚愛錢王,臣等皆知,然欽命冊封異姓諸侯王妻為妃,從無如此典故,似乎……有些不妥,朝廷典制不可輕易更改,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匡胤不以為然,夷然一笑道:“恩出於朕,有何不可?”
趙光義淡淡笑道:“諸位相公不必再說了,官家是天下共主,官家所言,我等自當遵從。”
趙匡胤大悅,笑道:“晉王所言有理,就依此理欽封。光義,近前來,你與錢王當以兄弟之禮相見。”
錢椒惶恐,連連擺手道:“臣不敢,臣惶恐。”
趙光義卻欣然上前,微笑施禮道:“光義見過王兄。”
錢俶感激泣零,與趙光義把手相握,淚光漣漣。
楊浩持杯冷眼旁觀,卻不相信一向自以為官家之下,唯他獨尊的趙光義會欣然接受錢椒這老頭兒做他的兄長。
當初,在趙氏兩兄弟間,他本來是更欣賞趙大的品性為人,所以鄙視趙二,因此明明他是出身南衙,依仗趙二才更有前程,他對趙二也總是若即若離,放棄了許多機會,始終成不了他的心腹。
而今更不同了,他答應過壁宿,要製造機會,把這個一手製造了江州血案、害死了水月的元兇交到他手上,看向趙光義時,自然帶著幾分敵意。
錢椒含淚望向趙匡胤,顫聲道:“陛下待臣禮遇,臣實不知該以何為報。今年秋上,臣……臣再來朝見陛下。”
趙匡胤微笑道:“路遠不便,有詔即來,無需專程晉見。”
盧多遜與呂餘慶等人悄悄地互相遞了個眼色,百官的密札皇上已經是看過了的,莫非……皇上還想放錢椒回去?明明唾手可得的一國領土,官家倒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飲宴已畢,趙匡胤親送錢椒出宮,又令晉王和趙光美兩位皇弟親自送他回禮賓院,極盡禮遇。待他們一行人離開午門,百官辭退,趙匡胤瞟了楊浩一眼,問道:“楊卿,朕要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可做好了麼?”
“是,臣已做好了。”
“唔……,你隨朕來。”
楊浩隨著趙匡胤回到宮中,直趨大內,到了一處樹木遮蔽的獨立宮殿之下,內侍都知王繼恩捧著個皇綾包裹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兒,一見趙匡胤便施禮道:“官家。”
趙匡胤微微頷首,王繼恩便隨在他的身後,與楊浩並肩而行。
殿中空蕩,並無一人,行至厚重垂幔處,趙匡胤止住了腳步,楊浩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輕輕拉開了帷慢。只見帷幔內空空蕩蕩,唯立石碑一卒。
石碑上只有兩個大字:“誡石!”
趙匡胤輕輕走進去,繞到石碑背面站定,只見碑上龍飛鳳舞,是用趙匡胤親筆御書拓刻出來的三行大字。
趙匡胤輕輕撫摸著碑上大字,楊浩站在一旁,不覺也輕輕屏住了呼吸,敬畏地看著這塊出自他手的神秘石碑。
“凡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有謀逆大罪,亦不可株連全族,只可於牢中賜死,不可殺戮於市。
“不準殺士大夫上書言事者。”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趙匡胤耿耿於懷的,覺得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就是柴氏,誓碑上第一條就是要趙宋存世一日,就得善待柴氏後人,這一條在他的誓碑上列為第一。第二條才是關乎國事,自古以來,哪怕是以虛心納諫聞名的唐太宗,那也只是他個人掌理政務的風格,並不是朝廷的規矩,而趙匡胤卻把它當成了宋國立國的規矩。
皇權時代,敢於向皇帝直言何其不易,有了這一條,諫諍跟糾劾的言路才可以相對暢通一些,這對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大有裨益的,在當時,一個封建帝王能有如此見識,已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了。
“此事,不可言與人聽。此碑建成之後,我趙氏子孫但凡登基為帝者,方可由不識字的太監引領至此,拜祭、讀誓。”
楊浩和站在幔外的王繼恩齊齊稱是,趙匡胤又道:“雕刻石碑的匠人付其大筆銀錢,嚴囑他們不得洩露此事。”
“遵旨。”見趙匡胤有意離開,楊浩忙取一匹黃綾,為石碑披上。
趙匡胤走出來,對楊浩道:“這匣中之物,是朝中百官勸諫朕留下錢王的密札,待錢王歸國時,你交給他,令他途中方可密視。”
“遵旨。”楊浩遲疑了一下,說道:“錢王已有歸附之意,官家何不現在就留下他呢?”
趙匡胤微微一笑,說道:“錢王未來時,曾向神佛許願,若平安返回,便建塔還塔,他此時若還沒有斷了心中一絲念想,何必許此心願呢?若強行留他,錢王雖肯歸附,恐越地仍然有人要反。吳越對朕一向恭敬,從無拂逆,朕不希望吳越像江南一樣再起兵災。假以時日,吳越百姓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出大勢所趨,那時接收吳越,便更加妥當了,可確保吳越榮華不致毀於戰亂之中。”
楊浩由衷地道:“陛下仁慈。”
趙匡胤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可是晉王卻認為朕這樣做是婦人之仁呢。”
他喟然嘆息一聲,抬眼看向前方,亢聲道:“殺是為了止殺,不是為了揚威。做秦皇漢武,固然彪炳千秋,受苦的卻是當世百姓。朕是趙匡胤,趙匡胤就只是趙匡胤,朕不需要效仿旁人,朕的天下,朕用朕的法子治理!”
走到午門的時候,楊浩輕輕嘆了口氣,他是真心希望趙匡胤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但他不知道在趙匡胤手足情深的那個兄弟什麼時候動手,是否能夠得手?在他本心裡,是寧願與趙光義為敵,也不願同趙匡胤做對手的。
不管如何,自己的路還要走下去,就像官家所言,每個人都是他自己,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不需要在別人的影子下面亦步亦趨,如今所有的差事已了,卸任之後,他也要歸去了。現在,是該向羅克敵攤牌的時候了……
楊浩一路想著,一路走出午門,無意中睨了午門口站崗的守卒一眼,隱隱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可是他正想著如何同羅克敵開口,保證自己在平安離開時才讓他知道真相,因此也未深思,便登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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