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堂皇下令,那該是怎樣局面?楊浩身形剛剛一動,趙光義已沉聲道:“江南國主已降,仍據城不降者,俱乃唐國死忠之士,不予剿滅,死灰一旦復燃,不知又要掀起幾條戰亂,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乃軍令,勿庸多言!”
楊浩一嘆,止住了腳步。
離開帥帳,曹彬看了楊浩一眼,說道:“楊大人對晉王所言,可是不以為然?”
楊浩搖搖頭:“如果江南一如蜀人,扯旗造反,再聚大軍,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死傷離亂,晉王以殺止殺,楊浩明白千歲的苦心,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只是……城破之後還要予以屠城,未免殺戳過重。許多百姓只是不得已而困居城中,並無誓死效忠唐室之心,若是玉石俱焚,未免令人嗟嘆。”
曹彬道:“正是,曹某也有此慮,所以已令快馬傳報京城,乞陛下以安撫為主,少生殺孽,希望……聖旨早一天下來。”
他望著北方悵然一嘆,又道:“楊左使,咱們去見見李煜,曹彬有件事,還要拜託大人。”
楊浩不知曹彬所為何來,只得隨他同去,到了軟禁李煜的地方,李煜連忙出迎,見了二人拱揖不已,曹彬道:“陛下思念國主久矣,今國主竭誠來降,陛下必然大悅。明日晉王千歲就要安排國主赴汴梁去見陛下,國主現在可令家眷早做準備,收拾金銀細軟,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否則待財物被收繳之後登記造冊,可就再也拿不出來了。”
李煜哀嘆道:“罪臣恐陛下震怒,此去汴梁,性命都難周全,還帶財物有什麼用處?”
曹彬微笑道:“陛下仁慈,絕不會傷害國主。只是……,此去得授官職,俸祿有了定數,生活恐不及以前優渥。國主養尊處優久矣,未必受得了清寒之苦。如果國主有意,本將便派一支人馬,請楊大人照應,為你入宮搬運財物。”
李煜聞聽又驚又喜,連忙***,隨即使貼身內侍隨同楊浩回城。
守宮門的兵將俱是曹彬部下,得了將令便放楊浩入宮,宮中群龍無首,正惶惶不可終日,一聽楊浩來了,小周後也顧不得禮儀,匆匆迎出來泣然道:“楊大人,我家國主如今怎樣了,可曾蒙罪?”
楊浩是見過她的,她卻不記得自己見過楊浩,當日的小周後如海棠春睡,嬌豔無儔,此刻心力憔悴,卻是花容慘淡。楊浩向她微微施禮,和顏悅色地道:“娘娘不必擔心,國主如今一切安好。明日就要護送國主和娘娘往汴梁去朝見陛下,楊某今日來,是得國主囑託,讓娘娘預做準備,揀易攜的金銀細軟、貴重之物,先行護送至營中,以免明日起行,倉促間不得準備。”
小周後聽主李煜沒事,方才有些安心,她謝過了楊浩,仔細想想,卻不知該帶些什麼,她自幼生長於大富之家,長大後又成為唐國皇后,琴棋書畫她精湛無比,於理財之道卻無所長,苦思半晌,便出去吩咐內侍都知,隨意撿拾了些財物,尤其是將李煜珍愛的“澄心堂紙”,“龍尾硯”,“李廷珪墨”等文房四寶,書藉畫冊等圖俱都小心裹好,一氣兒裝了七八十口大箱,千恩萬謝地交予楊浩。
楊浩瞧著這美人兒花容慘淡、六神無主的樣兒,心中著實不忍,再說他自己偷走了人家許多無價之寶,今日見了主人也有點心虛,所以也不久留,見她已收拾停當,便即告辭出來。
楊浩護送著那七八十口箱子出了金陵城門,再往前去有曹彬親兵押運已無大礙,這才離開,徑奔江南書院。
他的人還守在書院左右,楊浩進了江南書院,李聽風立即迎了上來。
楊浩問道:“事已辦妥了麼?”
李聽風拱手笑道:“幸不辱命!”
楊浩鬆了口氣,展顏笑道:“金銀珠玉,儘可毀而復得,唯獨這些典籍文章,乃我華夏曆數千年之精粹瑰寶,一旦有失,便再也不能復得了,李兄得以維護,就算千年下去,後世子孫也要感念兄臺的無上功德。”
李聽風擺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是出於楊兄所請,李某才勉力為之。呵呵,想不到楊兄真是愛書之人,冒大諱費盡心思,不圖珠玉美人,卻惦記著這些圖冊典章,實在讓人敬佩。”
他這一說珠玉美人,楊浩便想起昨日救下的窅娘和那些宮中歌伎舞伎來,忙一斂笑容,問道:“對了,昨日讓小羽送進來的那幾個女子,安頓得可好?”
李聽風道:“既是大人安排,誰敢去滋擾她們,如今都安頓在後舍。”
楊浩點點頭,面露微笑,又問:“李兄基業盡在唐國,如今基業盡毀,是打算待江南安靖,再圖東山復起,還是……想要易地而居?”
李聽風目光一閃,反問道:“今江南版圖盡歸於宋,料來幾年內宋國將休養生息,休兵歇民,清理內政,以蓄力量,不知楊兄幾時回返西北,主持大局?”
楊浩略一盤算,說道:“最遲不會超過今年七月,草茂山綠,羊肥馬壯之時。”
李聽風笑道:“既如此,李某此去蘆州,便在那裡恭候大人,至於我李氏家業,也會酌情酌勢,陸續遷往西域。”
楊浩心道:“繼嗣堂中人真個謹慎,看來這李聽風還沒打算就此便死心踏地的綁到我的戰船上。這世上沒有最先進、最完美的制度,只有最因地制宜、適合當地情勢的制度,我若想要崛起於西域,絕不能像新朝王莽皇帝那般生搬硬套紙面上的完美製度,至少眼下,恐怕得延續隋唐以來的門閥制度,才能得到這些大家族勢力的傾力支援。”
心中想著,楊浩便道:“好,回頭楊某會修書一封,李兄到後可交予楊某義父,他一定會予以諸多方便。楊某且去後面,看看那幾位姑娘,恐怕……她們也不得不託付李兄,一同帶去蘆州了。”
“大人來了,大人來了。”幾個劫後餘生的姑娘一見了楊浩就如見了主心骨般歡喜地叫了起來。她們仍是一身男裝,形容雖有些狼狽,卻不掩麗色,唐宮裡出來的人,果然盡得江南風韻,個個都是人間佳麗。
“大人來了麼?”
窅娘在房中聽見,連忙就著盆中水照了照自己的容顏,此刻雖是不塗脂粉,也沒有脂粉可用,可是素顏朝天,清湯掛麵,還是毫無瑕疵,儘管如此,她還是伸出纖纖玉指,沾了點清水,理順了鬢邊幾綹亂髮,又溼了下兩道遠山般的蛾眉,這才一眨春水雙眸,迎出門來。
對自己這位恩主,她可不敢大意,她只是一個以聲色娛人的弱女子罷了,亂世之中,能有一份安寧太平,就是她最大的滿足,如今楊浩已是她唯一的依靠,自到了書院中,見到那一車車珍貴無比的宮中典藉,她更明白楊浩沒有狠下心來殺她們滅口,已是何等的不易,豈不感念於心。
匆匆出來見過了楊浩,楊浩對她們微笑道:“你們且安心在這裡住幾日,明日李煜就要進京,金陵城過上幾日就不會如此森嚴了,到時候本官會安排你們去一個地方,確保你們的安全。”
窅娘吃驚地道:“去一個地方?奴家……奴家和幾位姐妹不隨大人回汴梁麼?”
楊浩呵呵一笑道:“無需多問,你們只管安心住在這裡,本官既然答應救下你們,就不會半途放手離去的。”
窅娘忙乖巧地應道:“是,奴家豈敢詰問大人,只是……承蒙大人慷施援手,救下小女子們的性命,我們姐妹俱都感念萬分,本想著能侍奉大人左右,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研硯磨墨,詩詞歌舞,承歡大人身前呢…… ”
楊浩打個哈哈,笑道:“窅娘,你若真個聰明,就不要想套我的話兒,你們在宮中也是舞樂歌伎,並非尋常宮女,楊某豈會暴殄天物,把你們做個使喚丫頭?你們儘管安心先去我為你們安排的地方,以後若有可意的良人,本官做主,讓你們俱得良配,從此安生度日。”
窅娘等幾女哪裡肯信,忙乖巧地道:“奴婢們今得大人收留,自然一心一意侍奉大人,只要大人不嫌棄,婢婢們就一生一世服侍大人。”
楊浩嘆道:“別迷戀哥,你嫂子絕不是一個傳說。這話兒只好說在這裡,到了那個地方你們千萬要小心說話,不然……一旦觸怒了本官府上的那兩頭母老虎,本官也護不住你們。我楊家的女人,就好比那祈福今生超渡來世的長生燈,省油的……一盞也沒有啊……”
幾個女子聽他說的風趣,不禁都掩口輕笑起來,幾個身裝男裝的俏女子,掩口輕笑時,眉彎眼餳,真個春色無邊。
窅娘嫣然道:“大人是一家之主,還管教不得自家娘子麼?”
楊浩正色道:“實不相瞞,在本官家裡,本官就是一百斤面蒸出來的饅頭,廢物點心一個,你們此去蘆……啊,自己千萬小心,本官能在萬馬軍中救得你們性命,但要是你們不知乖巧,落入虎口之中,本官也是無能為力的。”
窅娘笑眼看向楊浩,心道:“這位大人私下裡倒也風趣,全不似昔日在國主面前那般面目可憎。跟了這位主人,想必……以後的日子不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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