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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糾葛(1/2)

作者:月關
第13章 糾葛

風瀟瀟兮,秦淮河畔。

趙光義派水師大將劉遇、騎兵統帥丁德裕率重兵護送,曹彬親自陪同,將李煜夫婦及李氏皇族宗親全部送往汴梁,同時寫下一封親筆戰報,上呈皇帝陛下。

奏表中有言:宋軍討伐唐國,奉皇帝諭旨,攻打金陵時嚴禁濫殺無辜、嚴禁***擄掠,大軍入城,軍紀嚴明,於唐國士紳百姓秋毫無犯,江南士大夫盡得保全,金陵豪紳巨賈無一戶劫掠,朝廷的倉廩府庫等俱都封存,不失一文。大宋雄師實乃王者之師、仁義之師,所到之處,江南百姓無不敬服,夾道歡迎,此實乃陛下之洪福……

此時,士兵們正從唐國勤政殿大學士錢誠家裡往外抬著屍體,錢大學士因為有亂兵上門劫掠時不識時務地痛斥了幾句,一家滿門六十八口,不分男女老幼,便盡被屠戳。

雞籠巷角,露出一彎秀氣的腳丫,走過去就會發現,一具稚嫩的赤裸女屍正仰臥巷中,身上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

建於梁朝時期,高有十餘丈的金陵升元寺巍峨的塔樓已然坍塌,餘煙仍在嫋嫋升起,倒塌的塔樓下,有上千條冤魂,這是為了避戰亂逃到佛塔中的附近百姓,本以為寺院之中比較安全,卻被亂兵一把火把塔樓點著,活活燒死在裡面……

不過,趙光義的戰報也不算說謊,比起王全斌攻陷成都時的殺戳搶劫之慘烈,金陵的確沒有不算是處處焦土、遍地哀鴻,有了王全斌這個殺神做綠味來襯托著,趙光義簡直就是萬家生佛,應該獎勵他一朵小紅花了。

趙光義的臉現在就笑得像一朵可愛的小紅花,他笑容可掬地看著李煜全家老小登船離去,那種生殺予奪的滋味讓他志得意滿、飄飄欲仙。李煜已經送進京裡了,江南不肯插上宋旗的州府已寥寥無幾,待平定了那些地方,再回到開封時,他將受到怎樣的隆重歡迎?到那時,文治軍功他都攀至巔峰,皇兄還敢冒著江山撼動的風險,把皇位傳給皇子麼?

一念及此,趙光義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船頭,回望越來越遠的金陵城,李煜不禁黯然泣下,他扶著船舷,遙望金陵,漫聲吟道:“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臺殿已荒涼。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閒坐細思量……”吟到後來,已是語不成聲。

“陛下……”

小周後輕輕走到他的面前,掀開蒙面的紗帷,那張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俏麗容顏,也已綴滿珠淚,夫妻二人握著手相對無言。

江水悠悠,船兒悠悠,心也悠悠,這一去,辭廟離國,再也回不得故土了……

金陵很快就開放了城禁,眾多將領一致認為,金陵已沒有反抗勢力,也不具備反抗能力,儘快恢復正常,讓百姓安居樂業,有助於提升朝廷的威望,趙光義從善如流,立即答應了。

開放城禁,各位將軍才方便把他們搜刮來的財帛子女運出城去,送回汴梁受用,趙光義對此心知肚明,自也不會壞了這些驍將們的好事。

楊浩觀察了兩天,發現許多將領大模大樣地護送著車隊離開了金陵,並未受到什麼詰問,這才通知李聽風上路。他們這一行人卻也著實不少,二十幾輛大車,一百多人,楊浩親自護送,走在長街上時,恰與曹翰碰個正著。

曹翰是曹彬手下一員大將,兇猛強悍,那一雙濃眉就像墨染過一般,兇睛闊口,威武不凡。昨日他剛剛護送了幾十輛大車離城,不想今日正見到楊浩鬼鬼祟祟離開。

曹翰遠遠看見他,便是咧嘴一笑,待見到楊浩一行隊伍中還有不少女眷,和身著男裝,體態輕盈纖細,分明便是年輕女子的書生,更是大樂,走到楊浩面前時,還向他挑了挑大指,無聲地贊他“好本事,許多武將都搶不過你!”

楊浩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臉蛋一紅,見曹翰一身甲冑,躍馬橫槍,身邊跟著長長的隊伍,兩人錯身相迎時,楊浩便勒住了馬,笑顏搭訕道:“曹將軍辛苦,這是去巡城麼?”

曹翰也勒住了坐騎,笑吟吟地叉手施禮道:“非也,某奉晉王千歲所命,征討江州去。”

楊浩詫異地道:“江州?江州還不肯降?”

“是啊!”

曹翰獰笑起來:“江州守軍已然得知李煜獻城投降,卻不肯歸順。如今整個唐國一十九州,就只剩下這一座倔城了,真真的不識時務,道我宋人之刀不利麼?”

楊浩有些不安地道:“曹將軍,唐軍據城不降,無關城中百姓,升斗小民麼,可憐的很,什麼事能由得他們自己做主呢?曹將軍威名赫赫,區區一座江州城定能馬到功成的,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望曹將軍能體諒民間疾苦,城破之時,稍示寬恕之心,那必是福佑子孫的一件大功德。”

曹翰豁然大笑道:“楊大人果然是一介書生,滿口仁義道德。將軍功勳馬上得,全仗一口快刀罷了,李煜倒是信佛,心慈面軟,誰來佑他子孫了?神佛之道,我勸楊大人莫去信它。屠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就算世間真有神佛,曹翰修的也是阿修羅道,不殺何以立威?哈哈哈,楊大人此番收穫頗非,正忙著送回貴府吧?曹某不打擾了,告辭……”

曹翰聽了楊浩的話,只當是個笑話,但是知道他是趙光義身邊紅人,卻也不敢得罪,言語十分客氣,說完了曹翰在馬上向他一抱拳,便領著大軍去了。

楊浩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喟然一嘆:“曹彬將軍已派人向趙匡胤去求恩旨了,卻不知聖旨幾時可至,若是遲了,江州城破,恐怕又是一場殺孽。難怪……自後唐滅亡,終宋一朝,金陵不及蘇杭一帶富貴,直至明清才漸漸恢復元氣,各處的擄奪破壞實在是太嚴重了,東西破壞了可以復得,士紳商賈都殺光了、嚇跑了,再想復興談何容易……”

江州沒有重兵把守,守將也不聞名,可是就是這樣一座孤立無援的城池,在整個江南一旗***,在唐主李煜稱臣投降之後,它的城頭依然飄揚著“唐”字大旗。

他們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江州的,可是依然守在這兒,不計生死,只因為自己多年來食的是唐國俸祿,要盡一個軍人的本份。

不識時務麼?是的。

忠肝義膽麼?是的。

他們是軍人,本有守土之責,但是此時堅守下去,他們將給所守土地上的百姓帶來一場死亡的厄運,可是誰又能責怪他們什麼?就算楊浩,也不能站在後世局外人的角度,去指摘他們什麼抗拒統一、多造殺孽。人活著,總該有所堅持,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是秉持忠義,寧死不屈。張巡、史可法是英雄,他們就也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一群無名英雄。

曹翰走後第四天,江州城破的訊息還沒有傳來,朝廷的快馬已經到了,特使帶來了趙匡胤的聖旨,聖旨上說李煜已降,餘者不足為懼,一旦攻陷城池,萬勿濫殺無辜,以致生靈屠炭、民心不安。

楊浩聽了訊息甚是喜悅,連忙去見趙光義,趙光義見曹彬瞞著他向朝廷請旨,心中大是不悅,又見楊浩前來,腔調與曹彬一致,心中更是不滿,便對楊浩說道:“曹翰此去已有數日,江州城破訊息頃刻可至,陛下這道詔書,已是來的遲了。”

楊浩顧不得看他臉色,急道:“千歲,曹翰破城的訊息不是還沒有傳來麼?這道詔書未必不能救得江州百姓。若是咱們接了聖旨卻不宣告於攻城大軍,一旦徒增殺戳,官家面上須不好看,咱們也不好交待。”

楊浩站在替他著想的角度上婉言相勸,趙光義就比較聽得進去,仔細一想既是官家下了旨,自已順水推舟也就無所謂了,於是神色和緩下來,沉吟道:“那……本王明日便派人往江州去傳旨罷了。”

楊浩急道:“何必明日?如今尚未天昏,如果千歲同意的話,下官願跑一趟江州。”

趙光義微一遲疑,頷首道:“也罷,那你便去江州傳旨吧,如今各處還有亂兵流竄,你自己一路不心。”

楊浩大喜,立即接過聖旨,領了一支侍衛人馬,快馬加鞭奔往江州。楊浩一路不肯稍歇,只是江南湖渠眾多,快馬再快也跑不起來,待他風塵僕僕趕到江州城時,一切已經遲了。

廬山腳下,江州城。

楊浩舉著聖旨衝進那道撞破的城門,只見城中火光四起,處處廢墟,街巷之上,橫屍無數,男女老幼雜陳于軍士屍體中間,幾無一個活人。

城已破,人已屠,此時活躍在大街小巷上的,是正在到處劫掠的宋軍。江州六萬軍民,死亡殆盡,被掠金帛無可勝數。

楊浩悵然立在街頭,眼看相枕藉的無數屍體,不敢以馬蹄踐踏,他跳下馬來,牽著馬茫然走在街上,血腥的屠戳場面,給了他的心靈一次無比強撼的洗禮。

曹翰興沖沖地走來,一邊走一邊對一親信將校吩咐道:“江州所得財帛,至少需要三百條大船方可盡數運走,你立即去張羅船隻,儘快把東西運回去,不要放在這裡礙眼。回去之後,某再重新揀分,挑些合宜之物分送千歲與諸位上將軍。”

“將軍,數百條大船,聲勢太大了吧,您也知道,朝中御使們都是些閒極無聊、賣弄唇舌之輩,萬一讓他們知道,在官家面前進幾句讒言……”

“唔……,數百條船,的確有些扎眼,讓那些眼紅的窮書生去嚼舌根頗為不美……”

曹翰停下腳步沉吟片刻,目光一亮道:“無妨,方才經過那間古寺,寺中不是有五百尊鐵羅漢麼,把它們搬上船去,分別擺在各條船頭,就說是獻給官家的羅漢,嘿嘿,他們還敢上船查我到底裝了些什麼嗎?用這鐵佛堵住那些窮措大的嘴,不教他們聒噪也就是了。”

“是是是,將軍真是智計多端……”

曹翰猛一抬頭,不禁又驚又奇地道:“楊大人,你怎麼到江州來了。”

楊浩看看無數廢墟、遍地屍體,淡淡地問道:“江州?請問將軍,江州在哪裡?”

曹翰哈哈大笑起來:“楊大人這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了,身在江州竟然不知江州,哈哈哈,我的楊大人吶,這裡就是江州城啊……”

楊浩的手輕輕垂下,大袖滑落下來,掩住了手中那一卷黃綾,他環顧四周,;黯然說道:“楊某沒有看見江州城,只看見……一座修羅場……”

廬山腳下,身上插了好幾枝利箭的奔馬一聲長嘶,終於耗盡了力氣,轟然倒在地上,馬車上一個小和尚險險摔下車去,可是身子只向前一撞,他就立刻連滾帶爬地撲進車廂,帶著哭音喊道:“水月,水月,你怎麼樣了?”

水月一身緇衣,奄奄一息地躺在車廂裡,月白色的僧衣前襟已被鮮血浸染,她胸前***上插了一枝利箭,箭矢入肉半尺,壁宿手忙腳亂,想要伸手去拔,卻又不敢,抱著水月,只有放聲大哭。

車子一角,是靜心庵寶月女尼的屍首,她被人從後頸斜斜一道避下,直劃至左肋下,肋骨都斷了三根,內臟從傷口處溢了出來,看著怵目驚心。

壁宿也是血染僧袍,左大腿上還插著一枝斷箭,右胸前被利器劃開一道口子,看那車棚上密密匝匝插的都是箭矢,也不知他是怎樣殺出重圍的。

靜水月睜開無神的杏眼,看著壁宿淚流滿面的樣子,嘴角輕輕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她吃力地抬起手,輕輕地為壁宿擦去眼淚,緩緩地搖頭,壁宿點點頭,止住了悲聲,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壁宿沒有隨崔大郎一行人上路,本來是想帶著靜水月在宋軍過江後偷偷渡過長江往少華山去的,不料宋軍過江後,採石磯一線因為爭奪浮橋,雙方大戰不休,壁宿想帶著靜水月自別的地方覓條小船過江,結果唐將杜真的殘部逃來當塗城,把宋軍也引來了。當時壁宿剛剛回城,見機的早,立即帶著水月從南城門逃了出去,這才逃過了一劫。

眼見宋軍不敬神佛,連寺廟也燒,和尚也殺,水月卻擔心起她情同母女的師傅來,壁宿對心上人的要求自然不會拒絕,明知這一去是自投戰場,還是義無反顧地帶著她回來了。二人回到金陵,苦勸寶月女尼離開,寶月惦忘著庵中上下,卻是不肯離開,壁宿無奈之下,只得把她強行拖走,又將一路所見告知庵中眾尼,讓她們各自逃命,儘量避往各處深山寺院,說完也不管她們肯不肯聽,便立即逃離了金陵城。

這時各路宋軍正往金陵方向趕來,無論是向北還是向西都不可能了,若是向東,那離他的目的地就越來越遠了,壁宿只得一路向南,避開宋軍攻擊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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