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的村落,這一年,趙興在碼頭旁邊修建了兩座懸索橋,又花錢整修了對面的河岸,而以色列人則自發的將河灘整理平整,並在自己居住的村落外面修建了一堵一人高的花牆,把自己的居住區圍攏起來。
以色列人沒有農耕意識,他們圈起的田地裡頭不包含農田,所以他們的小城寨做的很緊湊,全是密密麻麻的住宅,城在中心的小教堂是唯一亮著燈火的地方。燈火很明亮,在半夜裡有點類似燈塔的作用。
錢勰望著趙興碼頭後面的那兩座懸索橋,一點沒有驚訝的感覺,因為宋代正是懸索橋技術成熟的時代,甚至到了現代,仍有一兩座宋代建立的懸索橋還在正常使用。趙興隱隱約約聽說過這個宋代懸索橋的傳說,他建立的物流體系,相對於宋人的一大優勢就是:資訊通道極其暢通。
當初,許諾以色列人建橋的時候,趙興心中就存了這個想法,等他派出人手尋找會建造懸索橋的工匠,沒有多久就實現了願望。不過,兩座橋建成後,以色列人表現出他們的獨霸癖性。他們修建的寨牆直接將兩座橋圈禁起來,這樣,這兩座橋就成了他們的專屬通行橋。
白天,太陽昇起的時候,這些以色列人會去教堂祈禱,等祈禱完畢則透過兩座懸索橋抵達趙興的城堡,開始一天的忙碌,等到夜晚,他們透過懸索橋回家……
如此一來,以色列人的小村寨幾乎成了趙興城堡的附屬裝置,而兩座懸索橋也違背了趙興當初建橋的初衷,成了城堡內的附屬建築之一。不過這樣一來,懸索橋倒脫離了軍方的管制,日夜通行無忌。錢勰眺望河對岸的時候,橋上還有人提著燈行走,也有人在橋上約會。
錢勰一指對岸,問:“那裡屬於越州吧?”
趙興答:“不錯!那裡原屬於越州,不過是無人要的荒灘地,錢塘江大潮每年損毀堤岸,將那裡沖刷成灘塗,海水倒灌,使得那裡的井水每年有數月顯得苦鹹。
後來,我買下了那片荒灘,專門給夥計們居住,那裡居住的是一賜樂業人的村落,稍遠處,還有一些從越州與明州過來的工匠,他們也建了一片屋子,每日透過一賜樂業人的村寨上下班,不過,後一個村落包含一些農田,比一賜樂業人的村莊大的多。”
古代夜裡是幹不成活的,因為沒有照明裝置。趙興雖然提了十幾個燈籠,將塔頂的空間照的通亮,但整個塔依然像一個沉睡中的怪獸,顯得沉默而安靜。
錢勰望著對岸發呆了許久,突然像自言自語似的說:“現在京城裡,司馬相公的學生劉摯、劉安世為朔黨,其中右正言劉安世綽號‘殿上虎’,他一味主張報復,認為王荊公十餘年如一日,迫害侮辱,冷落老師司馬相公,如今他也應該享受同樣待遇。
除朔黨之外,洛黨賈易也主張報復,他們覺得王荊公所謂的‘三不畏’——不畏天,不畏祖宗、不畏人言,是無恥之極,治理天下居然不怕百姓議論,居然還打著‘為百姓謀福’的旗號,簡直是無恥之尤,須得將那群無恥之人徹底清算。
朝政因朔黨、洛黨爭鋒,無心政務,呂公著卻要做和事佬,只想不要阻塞言路,便默許兩黨攻忓不止——子瞻兄,你說,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蘇東坡默然。趙興一擺手,示意:“錢大人醉了,來,扶他下去。”
錢勰在往下走,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說到朝內黨爭執不休,其實他還忘了說蜀黨,而蘇軾正被蜀黨奉為黨首,蘇軾下到地方之後,蜀黨並未散去,他們圍攏在會計大師蘇轍周圍,顯得比平常更有攻擊力。所以,錢勰這份對黨爭的牢騷,其實已經涉及到了蘇軾,他話一出口已經覺得後悔,恰好趙興說他醉了,他借酒意掩飾,順勢由著僕人攙扶下去。
蘇東坡卻還不想走,夜深人靜,正好說話,他也學著錢勰的樣子眺望江對岸,問出了錢勰剛才的問題:“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啊?”
蘇軾的牢騷不是為了錢勰。錢勰不是由於黨爭而被趕出京城的。他是因為弄虛作假,虛報政績而遭到彈劾。
錢勰年初上書朝廷,說開封府所有監獄都空無一人——即沒有罪犯了。中書執政大臣立即彈劾錢勰虛報成績,沽名釣譽,藉機抬高自己的地位。
隨後,中書責令錢勰就自己的上書作一番檢討,並命令大理寺、刑部對這一謊報政績案進行調查處理。但太皇太后卻對中書執政大臣的意見打了折扣,她批示道:開封府的罪犯從來就有休假日,錢勰等上書所謂監獄空無一人,恐怕是司法機關並未移送犯人到開封府監獄之中。錢勰等人無非是想借機教育天下百姓,有利於全國的治安秩序。如果執政大臣擅自作主,判處錢勰等人罪名恐怕有傷教化,不利於事情的順利解決。
但中書執政大臣不依不饒,太皇太后不得不作出讓步:開封府知府錢勰被貶越州(今浙江紹興),倉部郎中範子諒知蘄州(今安徽蘄春),提點河北兩路刑獄林邵知光州(今河南潢川),三人還分別被罰銅二十斤。由此,錢勰被貶出京城。
趙興沉默許久,見到蘇軾始終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只好回答蘇軾的問題:“沒有盡頭!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也。在此等體制下,全天下都想討好一個人,所以他們爭寵獻媚,只為了得到這一人的賞賜。所謂‘為國為民’的口號,那不過是一種獻媚術而已,這種媚術是針對官家的,對百姓則變成詐騙術……
哼哼,說王荊公為了百姓而變革,滿天諸佛都笑了。他拿來哄官家騙百姓的東西,咱沒必要上當。如今王荊公已去,現在該張荊公劉荊公呂荊公了,他們所作的、必然還是拿‘為國為民’的幌子,討好獻媚那天下第一人,順便詐騙天下百姓的腰包。這真是一場大戲,你方唱罷我登場——體制下,僅此而已,絕無例外!”
“難道這一切無可改變?難道我們一點辦法沒有?”蘇軾難以置信。
趙興又沉默了,許久,他方說:“其實,面前的一切都不算什麼,這是我們邁向商業社會的時候,與舊有的農耕文化發生的必然衝突。實在不算什麼。在遙遠的歐羅巴,他們已經進入商業社會三千年了,但依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才進入商業社會多少年?
現在的社會問題,已經遠遠比過去少了許多,也好了許多,甚至有可能比以後……嗯,我是說現在的一切醜惡,原本是社會轉型期間的必然曝光,只要給我們時間,終有一天,我們會燦爛的令人不可仰視……然而,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神佛還會給我們時間嗎?”
蘇軾已經喝多了,冷風一吹,他有點暈眩。趙興的話裡頭含有很多新詞,醉意朦朧的他無法弄清楚,但大概意思懂了。他把趙興的話當作了鼓勵,就在這城堡高處,拍著腿感慨:“吾將上下而求索,雖九死亦未悔——屈夫子(屈原)說的對啊。事未成,諸君要努力!”
趙興無話可說了——詩詞裡總是透出“捨得”思想的蘇軾,怎會如此依依不捨?
不放棄,不偏執,這就是蘇軾。
趙興心中嘆息一聲,答:“老師,此處夜風似刀,我們還是下去吧!”
“好,下去!”蘇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趙興伸手一攬,攙著後者走下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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