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歎為觀止
宋代縣令分好幾個級別,一等的叫做“赤縣令”,即京城所在縣的知縣。這樣的縣令是正七品官,人常說的“七品芝麻官”指的就是此等官。次一等縣令是“麓縣令”,即京麓一帶的縣令,這樣的縣令是正八品,與趙興現在的級別相同。
再次一等是“上州縣令”,簡稱“知縣”,從八品。中下州縣令又分“上中下”三等;而像膠西這樣新設立的縣,是實實在在的“上州小縣令”,不大不小恰好從八品,比趙興品級低一級。而縣丞正九品,縣尉更低,屬從九品官。
宋代的官職是疊屋架床的,比如李之純,頭上有數個官銜。而趙興是官場菜鳥,頭上官銜一個是九品最末尾的名譽官“迪功郎”,一個是職事官——密州團練判官勾當簽押事。此外,他參加職館試,還獲得了一個館職——正八品的“直秘閣”。這個官職稱“貼職”
如果趙興再兼任一個縣令與縣丞,屬於本官高於或等於差譴官,官名前要加個“行”字。這份官職不影響他密州團練一職,他還多領一份薪水。相對來說,趙興比較滿意縣丞這個職位。這官事不多,本身相當於橡皮圖章。
“大人如此懇切,我就不客氣了,我比較中意縣丞這個職務”,趙興坦然的回答。
王子韶搖搖頭:“兩任縣丞才可以做一任知縣,而一任知縣就可以升遷為州通判,兩任通判才可以升知州,離人要任縣丞,這不是要多熬三年資歷嗎?”
趙興無所謂,他誠懇的謝過對方的好意,王子韶又問:“聽說離人手下有很多奇人異士,不知能否給我推薦一二?我妻舅家也籌劃著成立一個商團,或許將來能參與運河開鑿。”
趙興心裡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會有眼前的結果,指望一群貪官修建這麼宏偉的工程,那隻能是給貪官們開貪汙盛宴——唯一的願望是,他們別貪的太狠,把那條運河修成豆腐渣。
趙興答應下來這事,王子韶興致勃勃,繼續說:“離人,我府右也有一位奇人,你該見見,你師兄晁補之還誇過他。”
王子韶的神情頗有炫耀的意思,趙興也很配合的露出渴望的神情。但王子韶似乎想把這驚奇留到最後,他端起茶來,悠閒的喝了兩口,而後慢悠悠地說:“此際正值午時,聽說離人素好鑑賞美食,我府上的廚子新學了幾種菜式,且讓我們邊吃邊談……嗯,我這命人去呼喚那位奇人。”
趙興笑意盈盈,他自覺地自己多了九百年的飲食知識,王子韶怎敢在他面前炫耀?
想當年,他什麼腐敗大餐沒吃過?
宴席很快擺上來了,那位奇人也被請來,坐在陪席,王子韶親切介紹、濃重推出:“此為吾友鄧御夫,字從義。曾著農曆一百二十卷。(晁)補之推崇其書‘言耕織、芻牧與凡種藝、養生、備荒之事,較《齊民要術》尤密’。”
哦?這事趙興感興趣,可鄧御夫這個名字比較陌生,趙興不記的歷史上真有比《齊民要術》更詳盡的論述中國北方農牧業、紡織經驗以及種植工藝和養生備荒的書……莫非,這本書也消失了?
趙興眼珠轉了轉,趕緊問:“從義這本書出了嗎?印了多少冊?版權在哪個書房?”
一百二十卷,那可是一篇宏偉鉅著,這樣的農書在別的時代,有可能農民看不懂,但在宋代不存在這個問題,將這本書最大限度的刊印,準是個掙錢的事……最好在送幾本到日本去,一定能夠儲存到現代。讓子孫們好好看看北宋的農業文化,那麼名聲也有了。
鄧御夫笑得很欣慰,王子韶笑得很得意。兩人笑罷,鄧御夫回答:“幸奈王知州支助,這本書刊印了三千冊,版權在杭州印書局。”
趙興馬上點頭,豪氣逼人的回答:“此等鉅著怎能只印三千冊。該印的多一點,讓皇宋農民都曉得這本書勝過《齊民要術》……我把這本書的版權買下來,在加印兩萬冊……”
鄧御夫連忙拱手稱謝,王子韶笑得很開心,他謙遜的轉移話題:“早聽說離人豪富,我等就不與離人客氣了——來,酒宴已經備好,我們邊吃邊談。”
趙興一邊走,一邊試探:“從義,有沒有心思出來幫幫我,我從南洋西洋蒐集了很多花種樹木,正發愁如何栽培,有你這位農藝專家出場,令我平添許多信心,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見識一下天下奇花?再寫一本《天下奇花錄》?”
鄧御夫正中下懷,他回答的很快:“早聽補之說,大蘇學士的掌書記馬正卿跟了你三年,頓成鉅富,如今在汴梁城組織貨棧,弄得風生水起。有馬夢得前例在先,只要離人肯開口,汴梁城一半的能人都會跑到你府上拜訪,我怎能不肯呢,何況還有機會見識一下天下奇花!”
王子韶對鄧御夫找見出路非常欣慰,這個人才是他發覺的,日後鄧御夫的成就越大,越能體現他慧眼識珠。王子韶笑得很開心,他熱情的招呼眾人:“好啦好啦,酒菜快涼了,此際正是蟹肥菊黃的時候,且讓我們品嚐一下密州肥蟹。”
廚師首先端上的是蟹釀橙。這種宋代名吃製作方法繁複,首先要將黃熟帶枝的大橙子,截頂,去瓤,只留下少許汁液,再將蟹黃、蟹油、蟹肉放在橙子裡,仍用截去的帶枝的橙頂蓋住原截處,放入小甑內,用酒、醋、水蒸熟後,用醋和鹽拌著吃。
桌子上的“蟹釀橙”像一盤藝術品,它周圍襯托著菊瓣,擺放的精美絕倫,令人不忍破壞。王子韶首先夾起橙蓋,向眾人示範一番。橙子內的蟹肉粒粒可愛,含在嘴裡不僅香,而且鮮,更主要的是它使人領略到了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藝術氛圍……
王子韶這是回擊,他回擊趙興昨天在船上的款待。因為趙興沒按慣例以歌舞宴客,王子韶要讓趙興知道,他們吃趙興的飯,不是單純衝好酒好菜去的。可趙興不能體味宋人的婉轉,他還深深感慨:原來宋人們已不僅僅滿足於口腹之慾,而是將一般的食物也都賦予一種意境的追求。
王子韶端起一杯色如琥珀的酒,勸飲。趙興輕輕酌了一口,用美酒洗刷自己的味蕾,以便向下一道菜進攻。一杯酒喝完,他皺了皺眉頭,奇怪的問:“真不信,山東大漢們竟也喝這樣綿柔馨香的酒。”
這是一種清香型低度酒。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好酒,味道清純酒性也不是那麼的衝!
王子韶大笑:“離人露怯了吧!別人不知道這種酒,你不應該不知道——這是密州春。你老師蘇子瞻那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把的什麼酒?就是這種密州春。”
趙興舉起酒杯,淺淺的啜了一口,而後一飲而盡,舉著空杯子要求:“再來滿上。”
王子韶欣然點頭。
第二道菜端上來了,這場小酌不是正式的官宴,所以喝酒上菜的次序沒有遵照官禮。它充分體現了宋代零食點心的特色,第二道菜是“酥瓊葉”,其實是將宿蒸餅薄薄切就,塗上蜜或油,就火上炙,地上鋪上紙散火氣,炙好後,非常鬆脆,有止療化食功效,而且嚼起來還可如楊萬里所說:作雪花聲……
做“雪花生”那是詩人的說法,要讓趙興形容,也就是像老鼠嚼大米咔嚓嚓一片。這道菜吃完,趙興喝著密州春,有個想法:“知州大人,聽說我老師在密州修了一座超然臺,不如我們年終大會就在超然臺舉辦——嗯,飲密州春,欣賞炎黃歌舞,我一定給他們奉上一道歎為觀止的盛宴。府尊大人請把客商的名單給我,座次上有何要求,府尊大人儘管說,我來安排。”
王子韶點頭同意,馬上命令他的掌書記準備名單,並補充說:“律法:凡當日在場的海商都有份參加,不過有些客商是納稅大戶,座次上是要予以照顧,回頭我讓人標好,送到你的府邸。
不過,年底氣候寒冷,超然亭處身曠野,需要注意搭些棚子防寒。”
趙興答:“我炎黃文明博大精深,正需要大場面才能展的開,空曠點更好,府尊大人盡請放心,一切有我。”
王子韶聽說過那場西園集會就是趙興組織的,他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正說話的功夫,第三道菜——宋代小資食品“雕花蜜煎”端了上來。
宋人對食物的審美情趣充分展示在雕花蜜煎上。所謂雕花,就用瓜雕刻成的花樣食品,即“藥瓜”。用楊梅、冬瓜、金桔、鮮姜、嫩筍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兒、清甜的蜜冬瓜魚、微辣帶甜的花姜,而且還在金桔、橙子、木瓜上雕出花及大段花、方花,又在青梅上雕出荷葉兒……
同時端上來的還有用油麵糖蜜製成的“笑靨兒”果食。這種賞心悅目的工藝性食品,是宋朝小資的最愛。各城市為了迎合擁有強大購買力的小資們,都紛紛推出自己的傑作,如浦城特色的冬瓜——安置在壽架臺上的一條三尺長冬瓜,刻上了假山、龜、鶴、壽星、仙女,異常精妙。
這就是宋代官場正午的“點心宴”。主食螃蟹,麵點搭配,水果墜尾。這頓“簡單”的午點讓趙興知道,宋人已把追求藝術性的傾向,擴充套件到食品製作的各個方面……
他吃的歎為觀止,他吃的心滿意足。他吃的滿腹鬱悶,只想回家去宰了自己的廚子。
可是他的活還沒完,從王子韶那出來,與鄧御夫約好了再會的時間,他又要馬不停蹄的去拜訪李之純。李之純顯得很寬厚,他劈頭先致歉:“讓離人久等了,我在路上有事耽擱了幾天。後日我就回自所,密州就不待了。
老夫已經與範金部(範鍔)、王知州聯名上奏,請設密州市舶司,請設膠西縣。我等共同推薦離人出任膠西縣令,今後老夫把膠西託付給離人了。
我看好你,子由曾經來信讓我照顧好你,我看離人處事精明,在這方面不由老夫照顧你。唯一遺憾的是,離人處事過於剛強,不過這也不算什麼,老夫年輕的時候也剛強過,等你在官場處久了,自然學會了圓轉。年輕人嘛,闖一闖有好處……”
子由是蘇轍的字,李之純這番話表明他與蘇轍關係密切。兩人甚至好到連悄悄話都說。臨了,李之純倒是顯出一絲童心,他笑著說:“老夫喜歡步行,每年要費三雙官靴,聽子由談起過離人所制的皮靴,輕便舒適。我看離人也無需送老夫什麼禮物了,多送我幾雙靴子就行。”
幾雙靴子能值多少錢,趙興答應的很快。接著,李之純命令僕人奉上濃濃的兩盞“二陳湯”,請趙興飲用:“離人滿身酒氣,定是在王子韶那裡吃過了,老夫就不留你吃飯了,喝了這碗‘二陳湯’且回去安置吧。”
宋代,官場上送客的方式不是端茶送水,茶是迎客茶。客人進門先奉上香茶,等客人走的時候,再奉上二陳湯。滿韃子入侵中原的時候,從宋人那裡學了殘字斷篇,所以才有了清代端茶送客的習俗。
二陳湯是裝在湯瓶中奉上的,日本人把湯瓶學了去,而後有了茶瓶的說法。李之純盛湯的湯瓶很樸素,趙興眼睛尖,都發現瓶口處幾個細碎的裂紋。甚至有個米粒大的豁口。他一言不發,恭敬的將二陳湯飲下,然後拱手告辭。
在王子韶那裡吃了飯,在李之純這裡喝了湯,範鍔那裡沒什麼招待,他揪住趙興,還想進一步討論大運河的事情,趙興打個馬虎眼,推薦說:“我學生程夏擅長籌劃,跟我學了多年,本身又是黃州舉人,老大人身邊若是缺人,便讓他給大人詳細解說。”
辭別了範鍔,趙興又去判官索問道那裡兜了一圈子,而後回家,院門口他遇到了兩名一賜樂業人,他們一直在按趙興的策劃,籌備在高麗庭館插上一腳,但今天他們來,不是為高麗庭館的事。
“大人,你在船上與知州大人、轉運使大人、金部侍郎大人說的話,我們已經聽到了,我們有了想法”,俺裕小心的看了趙興一眼,補充說:“大人既有鑄造錢幣的工坊,我們想,何不建立一座銀櫃,專門存放、吸納修建大運河的富商所攜帶的金銀錢財?”
趙興點點頭:“你說的是銀行吧?我大宋早有類似的錢櫃,聽說陳都府都已經印刷了紙質的憑證,叫做‘交趾’。
我的鑄幣流水線是絕對機密,這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今天的話到此為止,至於銀行的事,我看你們可以悄悄籌備,最好自己別出頭,讓別人打前陣,如果銀行成立,我這裡可以支出三十萬金幣,作為你們的本金。
這事就到此為止,今後你們所做的,我概不知情。”
俺裕與白樵連聲答應:“大人,我們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在門口處告別了兩名以色列人,趙興中途吩咐程夏明天去找範鍔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