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透著被蹂躪的氣息。比如:船上所有窗框都用破布罩著,原先漂亮的窗紗已找不見蹤跡。
甲板上的船員似乎也有點垂頭喪氣,他們懶洋洋的做著進港準備,有的船員還用繃帶包紮著,一幅殘兵敗將的形象。
趙興他放下望遠鏡,吩咐阿珠:“你倆趕快收拾房子,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阿珠趕緊乘空回答趙興的問題:“琴縣主安置在我們左邊屋子,官人,你回來直接去東側那座小樓,我們住哪兒。”
趙興一邊跑一邊點頭。
發生了什麼事——船在南海附近遭了風暴,好在船員經驗豐富,才行到風暴區邊緣,感覺到風力不對勁,就做了處置。為逃出風暴區,船員砍斷了前後桅杆,還丟擲不少貨物以降低船的重心。也幸好船才在交趾補充過,補給充足,所以衝出風暴後,它一路不停地駛入杭州。
“回來就好,那些貨物值不了多少錢,人最重要”,趙興淡淡安慰船員。
他說的輕鬆,但實際上這次可謂損失慘重。船上裝的貨物,重量輕的、怕壓得都在上面。上面船員們為了降低重心,將最上層裝載的象牙、玻璃、玳瑁、珍珠、香料大都拋入大海,然後又拋擲了不少銅錠。現在的船雖然裝了半船貨,但貴重貨物喪失了八成,價值已十去其九。
船員的安置進行了兩天,活著的治傷,遇難的撫卹。運來的貨物也要解除安裝。趙興才回家就陷入忙碌,而現任杭州太守揭樞也來湊趣,他聽說趙興領了官誥回家,立刻登門拜訪。
揭樞可謂少年得志,二十多歲就當上了知州。因為他以前曾與蘇軾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此後逢人便自稱蘇軾的學生,見了趙興,他開口自稱“師兄”:“師兄,你看,杭州最近天氣越來越熱,自開春以來滴雨未下,百姓們議論紛紛,師兄可有什麼辦法?”
天不下雨,趙興能有什麼辦法。
揭樞來之前,趙興還在納悶。據說,進士及第衣錦還鄉時,是新科進士們最發財的時候,無數鄉人拿著田產來投充,希望託庇於進士們下,減免納稅服役。而鄉紳也要贈送喜錢做感情投資。但他回家這幾日,居然一個送錢的人都沒有。他這裡閒得發慌,想必周邦式數錢數到手抽筋……
好奇怪。好命苦!
現在,他知道原因了——他被排斥了!
趙興張嘴,無聲的笑了一下,反問:“平仲(揭樞的字)有什麼打算?”
揭樞掃了一眼周圍,腦袋裡組織著語言。
趙興是在庭院中迎接揭樞的,這樣做雖然有點不符合迎客禮法,但誰叫揭樞自認為是師兄弟呢?如此做,恰好顯示兩人的通家世好。
此刻,在趙興身邊,一群工匠正在給一座城市水鍾做最後的修飾。
中國有城市水鍾嗎?有!北宋時代恰好是它最流行的時代。目前,大多數宋代城市裡都喜歡豎立這玩意。這就是流行,是時尚!
據說,這玩意兒是宋仁宗時代,有個叫燕肅的人發明的。這種中國版城市水鍾,名為“蓮花漏”。僅僅用了三五年的時間,“蓮花漏”風行大宋各個州,成為各個州縣的城市計時工具。有宋詩“一日和鳴十二時”記述的就是“蓮花漏”十二時辰報時。
所謂城市水鍾,其實就是放大版的漏壺。做幾階水池,然後水池逐階向下一級池子注水,透過控制注水量的大小計時。每階水池都帶有水力驅動的機械裝置,依靠浮力、按時按點敲鐘報時。
城市水鍾起源於義大利,如今西方城市好修建噴泉水池,其實就是數千年使用城市水鍾所遺留下的城市建築習慣。而後,隨著時代的進步,當初的噴泉不再有計時功能,但那些大小水池遺留下來,成了我們現代所常見的西方城市景觀。
“蓮花漏”與西方“城市水鍾”略有差別的是,它的噴水裝置不是美化成雕像,或者噴泉,而僅是一個個短粗的管道,但它的計時功能與古羅馬“城市水鍾”完全一樣。
城市水鍾僅僅短暫地出現於宋代,在仁宗後成為時尚,隨後的蒙古入侵,讓所有的“蓮花漏”實物無一遺漏的毀於鐵蹄之下。後來人迴歸到燃香計時的習慣,所以有了口語“一炷香功夫”,“一盞茶功夫”等等計時方式。現代,唯日本人儲存有宋代“蓮花漏”圖譜。
宋版圖書上印刷的“蓮花漏”設計很粗糙,這可能是出於保密的緣故。但身在大宋的趙興無須猜測蓮花漏的設計,因為燕肅的後人還沒消失在改朝換代之下,趙興找到了這名叫燕小山的秀才,一千貫僱他在自家的花園裡建造蓮花漏。
不過,趙興現在製作出的水鍾,其實已經不是蓮花漏了。因為趙興特地增加了阿拉伯工匠製造的雕像,使得這座水鍾更接近“羅馬水鍾”。其十二階水池依山坡走勢,層層疊高,每一階水池的噴水嘴都隱藏在古希臘風格、阿拉伯風格的雕像中,噴出來的水有高達兩米的湧泉,有低矮如斷橋獨柱,有細如淋浴的群流,有粗如亭蓋的水傘。
這些水流或從雕像的嘴中吐出,或者從雕像的隨身物件中噴湧,蓮花瓶(淨瓶)、三叉戟,降魔杵,指尖處處傾洩水流,高高低低,令人賞心悅目。
這些雕像有的很高大,比如最顯眼的一名埃及馬木留客駱駝兵,它通體三米多高,人騎在駱駝上,一手持盾,一手舞刀做搏殺狀。有的很低矮,如一頭躍出水面的鯉魚……
以揭樞的個頭,站在水池邊只能仰望。趙興在那裡沉思,揭樞也走神了,他扶著官帽望向駱駝兵的頭頂,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敬畏,禁不住問:“離人豎的這些神像……都哪國神?……嗯,鄉鄰們談論著,準備舉辦一次祭祀,祭一祭龍王,離人兄不妨出面拜祭一下,以平息鄉鄰怨恨”
揭樞邊說邊心裡嘀咕:這位別是信外藩淫魔妖神的吧?瞧這些雕像,個個坦胸露乳,太傷風化了。
恰好此刻,兩名以色列人走到趙興身邊,低著頭向趙興行了個禮,他倆那完全不類於中原人的打扮,讓揭樞愈發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兩人是以色列俺姓部落下代繼承人俺裕、白姓部落下代繼承人白樵,他倆是那群派到趙興身邊的以色列人的頭目。這兩人顯然還沒有掌握官場逢迎的技巧,竟當著揭樞的面,與趙興聊起了家務事。
“趙恩主,你說送我們的船就是才進港的那艘?我看它受損嚴重,恐怕兩三個月裡出不了海了。此刻正是順風……”
趙興先未及回答俺裕的話呢,他擺了個請稍待的手勢,回答揭樞:“我聽平仲的安排!祭龍神該出多少份子,需要什麼器物,平仲儘管開口……哦,我的船剛進港不久,在海上遭了風暴,大多數貨物都已經棄海,唯留下兩箱象牙,但都是整根的象牙,平仲走的時候抬走一根。”
慷慨!
揭樞還能說啥?啥也說不出來了。他不住感謝,看兩名以色列人還沒有走的意思,他用一種不見外的語氣問:“離人損失很大嗎?這倆藩人說的對,這個時候順風,再不出海,錯過了風向,又要等一年。”
趙興答:“無妨,我正在建造鐵龍骨大帆船,這帆船能載貨六百噸左右,原有的船正想著淘汰呢。這船破了,正好扔了去!我讓他們從陸路到泉州碼頭,那裡還有我的船。”
揭樞眼珠轉了轉,順嘴說:“我聽說離人在海外也有貨棧,別人跑一趟南洋,前後需要一年,離人跑一趟只需半年。既然離人有意出售舊船,不如出售與我,我把它修理一下,跟離人跑跑短途。”
趙興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指著那兩名以色列人,大睜著眼睛說:“我已聽從老師的話,今後不跑南洋了,眼下正打算把船隻轉售給他們,哦,只我家小妾在他們那兒留了點份子,也都是些地產類的,譬如貨棧,幫他們存放一下貨物——聽說朝廷有令,禁止官員與海商爭利。我可是個守法良民,從不幹違法的事。
嗯,船還是我的,沒錯。可我已把船租給了他們,他們究竟怎麼用這個船,我不管……”
揭樞笑的心領神會,他頻頻點頭,衝倆以色列人說:“正好,本官公務繁忙,也無暇親歷親為,不知目下兩位可有意思替我管理幾艘船?”
揭太守這是在變相討好,他無需靠經營海貿為生,做出這個要求是表示他與趙興是兄弟間患難與共……他當然會滿意而歸。
等揭樞走後,趙興皺著眉頭教育兩位以色列人:“以後有外人在時,不要提我們的船……長這麼大人,渾沒有眼色!……你們準備出海的人收拾好了嗎?我正在製作大銃,等大銃試製完畢,就讓這艘船裝運去瓊州。你們的人再在瓊州換乘新船,前去接你們的拉比。”
水池邊一聲歡呼打斷了以色列人的回答,這是工人們安裝完畢蓮花漏的機械裝置,幾座巨大的雕像已經開始逐級噴水。燕小山指揮工人蓋好最後一階機械裝置的蓋子。不一會,第一階水鐘敲響了銅鐘,悠揚的鐘聲在院落中迴盪。緊接著,第二階水鐘敲響了它所屬的銅鐘,隨後,每階水鍾依次發出一聲洪亮的音符,共同組成一段完美的曲調。
工人們聽到鐘聲,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時之間,天地間只剩下那宏亮的樂聲。
此時此刻,鐘聲雖然宏亮,但趙興聽起來,像是嘆息。
這個鐘聲不是按正點敲響的,鐘聲響過不久。遠處山樑上的保俶塔(雷峰塔)也匆忙響起了鐘聲,那鐘聲很凌亂。響了幾下,塔上的人彷彿發現了錯誤,他們停止了敲鐘。但這時,一切都晚了。隨著保俶塔的鐘聲響起,杭州城大大小小三十多座寺院先後都敲響了鍾。
混亂產生了,太平時節不按鐘點敲鐘,那是警鐘。杭州城百姓摸不清緣由,恐慌之下,各種流言開始四處傳播。有人說是敵襲警報,有人說是祈禱佛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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