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極朱陵大帝在人間前止步了。
他站在人間皇朝京城外的山上,遠遠看著遠處繁華的城池,人來人往的紅塵,那一張粗狂的臉上,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了極鄭重凝重的神色來,最終他看著這人間的氣運火爐,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神色,緩聲道——
“這等氣象,這等氣機。”
“果然是,人道當興,人道當興啊!”
在此刻朱陵大帝的眼中,人間的氣運如一個大火爐一般熊熊燃燒著,這人間蒼生,無數人的命運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熾烈的姿態,恢弘壯闊,極為壯美,似乎足以焚盡一切。
雖然不是大品,但是也是先天所化的帝境。
朱陵大帝當然可以一眼窺見現在的人間氣運。
這讓本來氣勢洶洶,準備去尋那太上玄微晦氣的朱陵不由駐足而觀看——他是自天樞院司法大天尊那裡知道了太上玄微的所在,從天上下來的時候是殺機森森然,可是現在看著這人間氣運鼎盛之氣象,卻忽而遲疑了,自語道:
“吾雖可在這裡面找到這太上玄微,但是太上玄微也不是簡單的對手,即便是本座,也斷然不能一招兩式就把他打倒拿下來,我等一定會在京城裡打起來,而我等交鋒的話,一定會攪亂人間的秩序,會影響到人世間的氣運。”
作為一個先天神靈,南極朱陵大帝素來秉持著平等鄙夷一切後天生靈的態度。
對於萬物蒼生之死,並不會放在心上。
此刻之所以會遲疑,也不過只是因為一個原因罷了。
“媧皇若是看到的話……會傷心的吧。”
朱陵大帝沉默下來。
他是為了先天生靈之一員,東華大帝被踏著脊背斬首的事情,感覺到同為先天生靈的自己也受到了侮辱,才打算和太上玄微打上一架。
可是這畢竟是媧皇創造的族裔,是媧皇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創造物,而人族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時間,才有這樣一次崛起的機會,自己為了出一口氣,把媧皇后裔崛起的機會破壞了。
朱陵實在是下不去手。
在他的心中,其實始終都在因為當年自己未能夠救下媧皇而懊惱自責,此刻心中那一股恣意和戰意都逐漸消弭下來。
想到那位溫柔美好的女神,朱陵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收斂瞭如烈焰一般暴虐的戰意,
媧皇就是這樣,哪怕已經隕落數個劫紀,仍舊如同拂過水麵的風一般,在他心湖之中留下漣漪。
仇恨如火,終是為水所滅。
南極朱陵大帝沉默了下,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自傲的神色,袖袍一副,冷然道:“罷了罷了,太上玄微,真武蕩魔。”
“汝早已經證得了長生不死,我們的樑子早已經結下來了,往後千年,萬年,有的是時間去打一架,沒有必要因為這一架引得人族失了機會!”
本來該要立刻離開的,但是南極朱陵大帝看著這人間城池,腦子裡面突然就閃過一個念頭來——
反正,來都來了。
就在人間待著看看吧。
卻並非是本座打算為媧皇之後裔保駕護航,幫助其走上氣運巔峰的意思!
也絕不是本座打算護道人間的意思!
區區後天生靈!
哪怕是媧皇之苗裔,也絕對不可能讓本座親自來這裡為其坐鎮護道。
只不過,來都來了……
南極朱陵大帝說服了自己。
冷哼一聲,微微抬了抬下巴,一步一步走入人間界的城池當中。
……………………
守藏室門內,老青牛打了個哈欠,坐在桌案旁邊,一側的小道童捧著一卷古代道藏,頭一點一點的,看得打盹;院子裡面,穿著道袍,看上去尋常樸素的燃燈道人不緊不慢地掃地,氣機幽深;而齊無惑則是翻看著道藏。
如果從表面上來看,這裡就只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夠再尋常的清冷衙門。
如果從表面上看的話。
老青牛撇了撇嘴,視線掃過前面的人潮,看向了一側小巷道里面冒出的小腦袋。
“又來了啊。”
“哪兒來的龍女啊……”
那邊的少年道人抬眸,視線掃過前方,看到了那一個認真進行踩點活動的小龍女,翻過一頁道經,溫和笑道:“不必管她。”
老青牛打了個哈欠,道:“好吧,好吧,你說了算。”
“一個連成仙都沒成了的幼年龍,在現在的人間京城裡面,也確確實實是掀不起來半點的風浪。”
齊無惑沒有說什麼。
涇河龍王是要他看顧保護這個小傢伙,與其把她也‘抓進來’,看道藏,放她在外面輕輕鬆鬆過自己的生活也不失為一種保護,而這一段時間,似乎是發現了他這個具有挑戰性的目標,小龍女已經放棄了其餘的‘摸錢包’活動,專注於在周圍踩點。
興致勃勃,倒像是一個發現了有趣味玩具的孩子一樣。
齊無惑收回視線,掃過旁邊灑掃之後,也開始翻越經典的燃燈道人,少年道人不知這位故人此刻【棄佛為道】,是否是正確的,是否是對的,一十七脈佛法不曾給他的答案,修行修道,是否能得給他。
他是否真的走出來了?
還是隻不過從一個迷惘執著之中,跳到了另外一個迷惘執著。
最終究竟是【棄佛修道】,復又【棄道證佛】;還是在大道之上步步前行,證一個逍遙果位?
少年道人似乎隱隱明悟。
燃燈曾經有過一十七次走到菩薩境界,而後又廢功重修,這自然是代表了某大的心性和堅韌之心,卻也代表著一種無人可以比擬的巨大執念執著,此刻轉修為道,又是地仙境界,這巨大執著,早已化作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難】。
恐怕呂洞賓之前的千年閉關之【道難】,都難以和燃燈此刻面臨之難相比。
等到他勘破這一難,無論是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其修為都必然將會大進。
會是在這一甲子之內嗎?
“這莫非,也算是儀軌……”
齊無惑搖了搖頭,收回視線,繼續看著這道藏,繼續修持【人之炁】。
窗戶外面的樹枝也已抽了芽。
春日將近。
在他擊潰爛陀寺,又屏退了諸佛之後,上清洞玄真君的名號已經開始在天界有所流傳,而諸佛不肯用自己的頭顱試試看太上玄微的劍鋒,也因此,人間界進入了一段祥和的時間。
齊無惑每日裡面只是修行吐納,翻閱這守藏室之中的道藏和經典。
嘗試去修復玄真留下來的《氣運秘錄》。
生活不緊不慢,漸漸的沾染了人世間的煙火紅塵氣,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了,城池裡也傳來了花香,橫亙過了京城的河流兩側,柳樹抽了嫩芽,隨風而動,鮮嫩可愛。
除去了偶爾傳來的,威武王李翟又拿下了某位大臣,又大動殺戮兵戈,秦王李威鳳掌管民生,仁善愛民,又免除賦稅等等諸事,成為來往百姓們口中的談資之外,這京城的生活幾乎已經重新回到了往日的正軌。
人間的大勢如同滾滾的河流,從來都不會為人們的意志所轉移。
轉眼已經是三個月過去了。
道人在茶館的二樓坐著,臨窗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
自上一次和李翟相別之後,他只在人間紅塵行走,漸漸忘卻那些氣運諸事。
而這三個月的時間裡面,佛門似乎也是偃旗息鼓,終於放棄,不再有菩薩諸佛前來人間。
齊無惑身上的道袍換做了樸素的布衣,木簪束髮,已經不拘泥於道簪,看上去和一個氣質溫和的讀書人沒有什麼區別,年歲十七的道人,在這個時代的人間,已經卡在了還能稱呼為少年,和會在路過某些風月場所被喚作郎君的年紀當中。
端著一杯茶,聽著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茶香清苦,卻是讓他有些訝異。
“李翟的近況,似乎不是很好啊……”
神武朝綿延八千年,但是那些世家卻是在神武朝起勢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千年王朝,萬年世家,這些世家靠著姻親和師徒關係,盤根錯節,勢力在整個人間朝堂和民間都有涉及。
譬如在這京城裡面,一個人出生或許是在王家的醫館接生;是在王氏建立的私學啟蒙識字,穿著王家織布坊當中織出的布做的衣裳,而後居住在王氏修建的屋子裡面,在王氏酒樓或者茶館裡面當值掙錢,存在了王氏錢莊當中。
哪怕死,都會在王氏家開了幾百年的棺材鋪裡面選一個。
再在王氏壽衣店裡面買了一件壽衣。
從生到死,都被巨大的世家籠罩著,而威武王李翟此刻便是拔出一把劍來,要把這世家斬斷,讓百姓蒼生可以喘一口氣來,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翟氣勢洶洶,沛然難當,可是這些龐大無比的世家卻也不會坐而等死。
齊無惑端著茶,聽到了人們談論諸事,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若有所思。
世家反對。
盤根錯節的宗族也頗多怨恨。
朝堂之中諸官員雖然表面上臣服,但是心下也有怨氣。
就是百姓都是認為秦王李威鳳是好人,而威武王李翟,總是下手太狠辣,總也是殺殺殺的,就難免給人一種好殺暴戾的感覺,三個月的時間,威武王的屠刀提起來,就不曾放下過。
民間風評已經開始從一開始的天下名將,清君側的義軍,變成了藉著機會迴轉京城的暴君,是草菅人命的獨裁者,百姓口中的言語,其實並不在意著是對還是錯,他們只是單純地在口頭上談論而已,過足了癮,也就足夠了。
流言便是這樣誕生出來的。
但是在這個時候,流言也具備有一種巨大的力量,這就是大勢,而那邊談論的百姓忽而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開口道:“現在這樣每天都有人被威武王殺死,聽說啊,姑娘家可不能單獨出來,要不然會被威武王的麾下直接拉走送入他的府邸裡面啊。”
“嘶——真的?”
“那咱們怎麼辦啊?這神武朝怎麼辦?”
“嘿,這法子不是很簡單了嗎?”
“這遠在天邊,近了就在京城裡面,哼,威武王這暴君畏懼天下人之言,將先皇軟禁,又有秦王賢良,這兩位者,皆是天下之賢明君子也,都有能力坐在皇位上,力挽狂瀾!”
道人的眸子閃過一絲神光,看著那遙遠的摘星樓。
“是世家宗族……”
“李翟啊,你要走的路,實在是太難了。”
而在這個時候,人間世家宗族找到了秦王李威鳳,乃詳述主張,言道今日之局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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