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越想越慌, 本來嘛,這就是私底下討教的事,左右不過兩三個人知曉。
現在好了, 人人都知道了,下次他丘家看書時老丘還不得攆他出門。
這些人真是壞透了!
好氣!
文哥兒可不知道他爹也氣了半天, 抄起桌上兩份文章,他爹說了句:“我趕在夜禁前丘尚書家一趟!”就帶上金生跑了出門。
王華眼看兒子一下子跑沒影了, 只覺這小子真是野得沒邊。
只不過文哥兒年紀雖小,卻有自己的主意,他也沒打算干涉太多,只坐在原處拿起文哥兒新設計的建築積木仔細瞧了起來。
前些時候文哥兒研究《農桑輯要》, 設計了個農家小院套裝, 配上各式各樣的農具、牲畜以及農民小人兒。
本來王華覺得這玩意沒什麼人會感興趣,結果他是小看這個設計, 不少小孩都喜歡這個新品,一看到宣傳便下了訂金。
城裡的孩子嘛,出城踏青的機會都不多, 真讓他們種田他們更不會樂意,玩兒一下積木套裝倒是蠻有意思。
更巧的是,近來趕上開春朝廷勸農桑,各家長輩本來不太想花錢買這玩意的,瞧著挺有意義也就痛快掏了錢。
如今到了二月底, 一結算, 賺的錢可不比“赤壁之戰”剛開售時少!
有些玩『性』的小孩兒可是把農家小院當做後方,賣一堆套裝只為攢更多農民小人保證糧餉充足。
只能說,古往今來愛在自己興趣上砸錢的人都不少。
文哥兒想法是真的多。
眼下文哥兒著《營造法式》只琢磨出來點初步構想,還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王華拿起圖紙瞧了一會,取過本書幫文哥兒壓住,省得被風吹了。
另一邊,文哥兒蹬蹬蹬跑出門,直奔老丘家。
丘濬正坐在家裡鬱悶來著,今天一整天,夥瞧著他的眼都不勁,甚至連聖上都有好幾次欲言又止。
只不過除了王恕直接問出口外,旁人都沒敢直接找上他,更沒有人主動告訴他李東陽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甚至本來有多人三三兩兩聊得熱火朝天的,瞧見他走近就住了口。
他總不能直接問李東陽吧?
丘濬不想開這個口,只能把臉拉得老長,氣悶不已猛灌了幾口濃茶,暗惱李東陽毀了自己的良好形象。
往後他和人罵時,誰知道方會不會來一句“你還是回家做餅吧”!
真是氣人!
就在丘濬越想越氣的時候,底下人來報說文哥兒來了。
沒等丘濬說什麼,文哥兒已經咻一聲跑了進來,噠噠噠跑到他邊,一屁股坐下,『色』裡頗有些忐忑。
丘濬知曉今兒這一出和文哥兒也脫不了系,要不是這小子跑來央求,他也不會動手做餅。不過小孩子懂什麼?
丘濬臉雖然還是拉得老長,語氣卻是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你跑過來做什麼?”
文哥兒見丘濬臉『色』臭臭的,但沒立刻攆他走,頓時覺得自己的圖書館還有救。
他把揣過來的文章遞給丘濬,嘴裡說道:“您看!我就是想讓李學士給我指點指點,結果他居然抄了一份給別人看!我真不是故意的!”
丘濬:“…………”
丘濬看了眼文哥兒,又看了眼文哥兒遞來的文章。
這是罪魁禍首主動送上門?!
本來丘濬還以為是李東陽寫了什麼新作,結果居然是這小子給寫的!
文哥兒見丘濬臉『色』更臭了,立刻開始推鍋,一個勁說什麼“不是我的錯”啦、“都是李小先騙我的”啦、“您不要生我氣”啦、“你看這真的是李學士揹著我抄的”啦。
聽得丘濬腦仁都開始發疼。
丘濬道:“行了,你別嚷嚷,我都知道了。”他接過文哥兒遞來的兩份文稿一看,字跡確實都是別人的,其中一份與另一份的批語也確實出自同一人之手。
作為《憲宗實錄》的副總裁,每天都要堅持審稿,丘濬李東陽他們的字跡瞭如指掌,一看就知道文哥兒沒說謊。
丘濬於這份自己送上門的罪證還蠻好奇的,在文哥兒忐忑的目光中細讀起來。
這是以文哥兒的角度在寫那天做餅前後的談,讀來非常輕鬆愉快,丘濬也是透過這文章的角度才發現自己居然著小孩兒有耐心。
李東陽給給的建議也挺中肯。
要是換成丘濬自己來,可能做不到像李東陽這樣邊鼓勵邊提建議。
丘濬在心裡想了一下,要他給意見的話就是“這裡不行”“那裡也不行”。
算了,想想前些年他在國子監當祭酒,監生們一個兩個都怕他怕到不行,這小子還是讓李東陽指點吧。
丘濬道:“下次長個心眼,別什麼都往外寫。”
文哥兒嘟囔:“我怎麼知道李學士這麼愛給別人看文章。”
見丘濬沒有生他氣,文哥兒又和丘濬叭叭起來,說謝遷又拉了李東陽給他當老師,這麼多老師他得做多少功課啊!
丘濬道:“有人願意教你,你還不樂意了不成?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孔聖人尚且如,何況是你?只要能教你新學問的,你就該誠懇受教才是。天底下不知多少讀書人想要求一名師都求不來,你倒是嫌棄起來了!人李西涯還不配教你不成?”
文哥兒辯駁道:“可是我才三歲,不該好好玩嗎!”
丘濬道:“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豈可耽於玩樂?”
文哥兒才不聽這種道。
小孩兒就該開開心心玩!
丘濬也知道文哥兒肯聽不進,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只給文哥兒講了講李東陽的光輝歷史。
李東陽愛瞎吹是有師門淵源的。
當年他老師黎淳是個風流倜儻的狀元郎,剛入京赴考時同窗們請了一群□□在樓上齊齊喊黎淳的名字,想瞅瞅黎淳窘迫的模樣。
結果黎淳一聽,了作詩一首,意是“我黎淳天生就是狀元的命,這不,天上仙女都齊齊下凡提前報喜”。
鍵是黎淳那年還真考了狀元!
這一段促狹趣事也就成了佳話。
這就是吹牛與實力並在的重要『性』。
到了李東陽這兒,那可是把他老師容自信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不僅吹自己不含糊,還愛幫別人把牛『逼』也吹了。
比如吳寬還沒進考場,李東陽讀過他的詩文就開始猛誇:“他不當狀元誰還能當狀元!”
好在吳寬也確實當了狀元,不然話都讓李東陽吹出了,多不好收場!
文哥兒聽得瞠目結舌。
原來受害者不獨他一個,還有這麼多人慘遭他這位新老師迫害!
文哥兒一臉緊張:“您說他以後會不會也和人說我是‘狀元之才’?”
丘濬睨他一眼。
眼裡的意思明明白白:“就你?”
文哥兒不服氣道:“我老聰明瞭!”
丘濬道:“那你擔心什麼?由著他說。”
文哥兒哪能不擔心,吹完牛『逼』做不到多丟人!他哼哼唧唧自我安慰道:“我上頭還有哥呢,哥先考!”
丘濬道:“那等你哥考上了,你先生們會說‘你爹和你哥都是狀元,你不考個狀元那可太丟我們的臉了’。”
文哥兒:“………………”
怎麼辦,腦海裡已經有畫面了!
文哥兒努力掙扎起來:“狀元有什麼好,不考狀元也能做官!讀書不能好騖遠,我們要腳踏實!”
丘濬又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和李西涯他們說,我又不是你老師,你和我講這些沒甚用處。”
文哥兒能說嗎?
那必須不能說啊!
說不準本來他三個老師沒這想法的,被他一說就來勁了,馬上就開始和人說“看到沒,我學生才三歲就想考狀元了”。
那場景,光是想想就叫人害怕極了!
“您不生我氣就好了!”文哥兒當機立斷換了話題。
丘濬聞言瞪向文哥兒。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今天琢磨了一整天都沒琢磨明白怎麼一回事,現在才知道是文哥兒鬧出來的么蛾子。
眼下滿朝上下都在討論他做的餅到底好不好吃,連王恕那傢伙都不例外!
要是他們討論他的文章有這麼起勁就好了。
丘濬想了想,叫人取來一套《學衍義補》,讓文哥兒拿回看。
文哥兒:?????
哪來這麼厚一疊書!
丘濬矜持說道:“這是我寫的,你拿回讀讀。”
《學衍義補》可是丘濬嘔心瀝血之作,全文160卷,約一百多萬字,內容是摘錄歷代名臣先賢言行進行評價,如何肚子裡的胎兒進行胎教講到航海如何有益明發展。
文哥兒看著眼前厚厚一疊書,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他自覺非常委婉拒絕:“這麼貴重的書,我怎麼能收!”
丘濬橫他一眼,冷哼道:“平時借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書也沒見你覺得貴重,多看一本怎麼了?”
你這是一本嗎?
你這是一捆!
眼瞅著丘濬馬上要發飆了,文哥兒只能哄道:“這可是您寫的書,自然別貴重!”
丘濬罵道:“油腔滑調!”
文哥兒唉聲嘆氣說道:“這麼好的書,給小孩兒看簡直是糟蹋了!”
丘濬不搭他了。
儼然一副“你不看我的書我就不和你好了”的冷酷模樣。
文哥兒一下子明白自己要是不好好看,真的要失寶貴的圖書館!
他能怎麼辦,只能乖乖讓金生幫忙抱起那一捆《學衍義補》,別過丘濬邁著沉重的小步子回家。
這個老丘,怎麼跟後那些自己掏錢印一堆書送親朋好友的傢伙一個樣!
別人不想看,竟還帶強買強賣的!
他還是個孩子,為什麼要他承受那麼多呢!
得虧金生力氣,要不然他根本扛不回!
文哥兒邊踱步往回走邊嘆了一會氣,才轉過頭問金生:“你說今晚家裡吃什麼?”
金生:“…………”
他還以為他們家少爺在愁怎麼讀完這麼厚一捆書呢,怎麼突然就轉到了晚飯上?
金生盡職盡責給文哥兒報菜譜:“今兒市裡有牛肉賣,廚房買回來一些,應當是燉牛肉……”
眾所周知,耕牛十分貴重,牛肉是不能隨便賣的,市面上有了牛肉各家都會爭取買上一些。
哪怕草原上養出來的牛羊可以宰了吃,那也不足以供應那麼多達官貴人享用,普通人一年能吃上幾回都算是闊綽人家了。
吃不上的肉才是夥最想吃的!
文哥兒也一樣,越吃不上他越饞。聽金生說晚上吃燉牛肉,兩眼一亮,撒丫子跑回家等開飯。
省得被他祖父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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