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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第 304 章

作者:春溪笛曉
備考終究是苦悶的,文哥兒特意找匠人幫他搞了套寫生裝備,寫功課寫煩了就扛著畫板到外頭對著東莊的枇杷櫻桃來來回回地寫生!

有次周臣過來拜會吳寬,正好瞧見文哥兒把紙夾在畫板上揮毫作畫,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便駐足站在旁邊看著文哥兒作畫。

末了周臣對著那畫架畫板研究了半天,覺得這樣作畫挺方便,尤其是對他這種喜歡在市井之中走走畫畫的人來說更是用處不小。

文哥兒對周臣畫的乞兒圖印象特別深刻,見周臣對這畫板畫架感興趣,大方地和他分享這些常見的寫生工具。

周臣便依葫蘆畫瓢地請人給自己也弄了一套,還跟文哥兒約好日後一起到外頭寫生去。

文哥兒欣然答應。

夏初,東莊的枇杷熟得比櫻桃要早一些,就是那幾株枇杷樹又高又直,枝節還少,瞧著不太好爬。

文哥兒沒能練就他哥那種借力蹬高的好本事,只能跟人討來梯子讓金生在底下扶著爬上去摘黃澄澄的枇杷。

生而為人,應該懂得使用工具!

文哥兒興沖沖地把熟透的枇杷都摘了下來,開開心心捧去給吳寬、錢福他們獻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家種的。

等到櫻桃熟了,天氣也熱了起來,文哥兒學著旁人把櫻桃放到井底浸得涼冰冰的再扯著麻繩拉上來,吃起來格外鮮甜解暑!

因著東莊幾乎是日日都不同的,文哥兒每一天都過得有滋有味,連埋首肝題也一點都不覺得累。

文徵明天天跟文哥兒一起出題破題,只覺自己接觸的考題和寫的應試文章比過去二十幾年都要多。

祝允明這次也是想下場的,只不過他已經是舉人了,往後不必再參加鄉試,可以直接參加明年的會試。

所以他只偶爾過來看看文哥兒兩人的備考情況,得空了才參與一下他們的破題活動。

只要有人陪著,文哥兒幹什麼都不覺得乏味。

江南的習習涼風伴著他度過暑熱的夏日。

過了七月中旬,莊上的老農就熱情地問文哥兒要不要跟他們去看看水裡頭的雞頭米能吃了沒。

文哥兒對沒吃過的東西都十分好奇,還興沖沖地跟著人去採菱角、剝雞頭米,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大考在即的緊張!

錢福就抱著他的酒壺倚在船頭,時而喝一口酒,時而瞅一眼文哥兒那副“這我沒吃過”“那我也沒吃過”的沒見識模樣,瞧著很是悠哉。

等回到岸上以後,文哥兒終於吃上一碗又甜又糯的雞頭米糖水,嚐到了獨屬於江南水鄉的秋天味道。

文哥兒本來挺開心的,結果錢福吃了口他辛辛苦苦剝出來的雞頭米,竟在邊上慢悠悠地道:“多吃點,回頭你考上進士,可就至少有六年吃不上這東西了。”

要知道當了官至少得幹六年,才能回老家省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大明這路況,一來一回省個親怎麼都得幾個月吧?你當官的天天想著回老家,誰來給朝廷幹活?

所以吧,你至少得兢兢業業幹個六年,才有資格上書請求回老家看一看。

像劉存業那種才入翰林院沒多久就請求回家侍奉母親的終歸是少數。

文哥兒:?????

吃好吃的就吃好吃的,說什麼接下來幾年很難再吃上!

文哥兒哼哼唧唧地道:“我現在吃到了,而且以後肯定還能來吃,已經比很多人好運了!多少人一輩子只能來一趟蘇州,而且來了還不一定能碰上這樣好的秋天。我聽人說,今年的雞頭米長得特別好!”

一定是這些雞頭米知道他要來,努力把自己長得圓圓白白,好叫他能吃個盡興!

錢福笑道:“你想得開就好,別到時候天天給我寫信說什麼‘久在樊籠中,不得返自然’。”

文哥兒信心滿滿地說道:“世上沒有籠子能關住我!”

錢福便讓他收拾收拾,回餘姚跟同縣考生一起著手走鄉試的諸多程式。

他們還要去杭州考試來著,所以得早早過去杭州找好落腳點,再揣著自己準備好的試卷去浙江布政司印卷。

就是在自己準備的空白卷子側邊蓋個印,再在卷尾蓋上印卷官的章,以表明這些答卷是經過官方檢查合格的。

沒章子的紙張一律不許帶進考場。

考生每場進場時可以帶草稿紙十二幅、正卷十二幅,鄉試一共要考三場,所以光是要帶去布政司的卷子就有整整六卷。有金生幫忙跑腿和整理,文哥兒倒是不用為這些瑣事操心。

一行人收拾好行囊,齊齊辭別家人結伴前往杭州。路上文哥兒大方地出借錢福這個狀元郎,讓自己的同科考生們可以沾沾文氣抱抱佛腳。

一路無事,眾人順利抵達杭州。

有熟悉杭州城的考生領著他們在杭州貢院附近落腳,佔好房間後一行人結伴去貢院那邊溜了個彎,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這新建的貢院來。

說是上回鄉試考棚被水淹了,有好幾百人愣是沒考成,今年才新修了這麼個像模像樣的貢院,他們這些考生再也不用擔心日曬雨淋了!

聽說是京師那位丘閣老提的建議,丘閣老真是一位關心後輩的好人吶!

文哥兒豎起耳朵聽大夥誇老丘,心裡比自己挨誇還高興。

怪不得這事兒這麼耳熟,他哥鄉試那會兒浙江這邊正好水淹考場,他爹還跟他提了一嘴來著。

幸好那會兒他哥是在國子監考的試,不然就要淋雨了!

文哥兒當時也是知道朝廷決定修貢院的,卻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成了直接受益者。比起下大雨時能在積水裡飄起來的蓆棚,新修的貢院怎麼都更舒服一點!

經過錢福這個科場前輩一介紹,文哥兒才知曉考場之中雖然提供飲食,卻只提供考試當天的午飯,其餘幾餐是要自備的,所以自己還是要帶點糕餅和熟食以備不時之需。

算下來也不是很辛苦。

只是隨著考生陸續增多,搜檢耗時十分漫長,所以鄉試進場時間已經從最初的黎明改到凌晨——乃至於考前前一天傍晚,所以考生們前一天必須得養精蓄銳才行。

文哥兒把考試注意事項都瞭解清楚了,便跟著同科考生們一同去印卷。

路上他們才聽說今年還有一大變故,說是各道的主考官都由京官負責,不知來浙江當主考的到底是誰。

文哥兒近幾個月專心備考,和京師通訊的次數不多,竟是不知曉這個訊息。

眾人見文哥兒一臉茫然,同樣不知道考官是誰,只能感慨文哥兒諸位師長都是公正嚴明之人,竟是連文哥兒這邊都不露口風。

文哥兒覺得這事兒也不甚要緊,他平日裡與人為善,來的總不會是他的仇人吧?!

這麼一想,文哥兒也就不糾結了,專心待在住處抱最後幾天的佛腳。

待到考前幾天,錢福出去浪完回來,神色卻是有些凝重。他坐在那兒喝一口酒,瞅文哥兒兩眼;喝一口酒,又瞅文哥兒兩眼。

文哥兒看不下書了,擱下手頭的書挪過去問他:“怎麼啦?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錢福一臉複雜地說出自己打聽來的最新訊息:今年負責主持浙江鄉試的主考官已經到杭州了,馬上就要進考場去。

文哥兒道:“到了就到了,有啥不對嗎?”

都快開考了,考官還沒到杭州才奇怪吧?

錢福道:“來的是楊碧川。”

文哥兒:“……………”

兩人四目相對。

文哥兒一下子想起錢福和這位楊碧川的矛盾。

就是錢福喝了點小酒,閒著沒事嘴了人楊碧川一句,說人家整天把親哥掛在嘴邊蹭他哥的名人光環,狠狠得罪了這位翰林院前輩。

有這樣的矛盾在,錢福本身又是放蕩不羈的傢伙,楊碧川自然覺得他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

甚至直接去內閣拍桌子說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翰林院。

這仇怨,看起來似乎不小啊!

錢福嘆了口氣,對文哥兒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來了。”

他留在東莊幫文哥兒備考這麼幾個月,說不準反而成了文哥兒科舉路上的阻礙。

雖說鄉試的卷子是要糊名謄錄的,可那楊碧川對他深惡痛絕,若是文哥兒行文間帶出點他教導的痕跡來,說不準就把文哥兒給揪出來了,直接把文哥兒給黜落了。

即便僥倖沒黜落,等到核對考生姓名評等次時那楊碧川也不會給文哥兒好名次。

要說錢福自己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那肯定是不在意的,他從來不在乎得罪了多少人。

可現在文哥兒可能被自己連累,錢福就有點過意不去了,畢竟這小孩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他們有好幾年的深厚交情來著。

要不是真心把文哥兒當朋友看待,他也不會特意到東莊幫文哥兒備考了。

現在說不準是弄巧成拙了。

文哥兒與楊碧川不算太熟,只知這人曾是浙江解元,後來還考了個榜眼,且他們家兄弟幾個皆是進士出身,有“一門五進士”的美譽。

是個挺厲害的人來著!

文哥兒道:“派京官來監考不用迴避籍貫所在地的嗎?”

楊碧川一個浙江解元回浙江監考,不像樣!

錢福道:“那王守溪是南直隸考出去的,上回不也回南直隸當主考官嗎?正好趁這機會回鄉會會親友。”

任地倒是要回避,從前的主考官一般都從其他地方調過來,明顯是不想讓本地官員掌控朝廷的人才選拔。

只不過這種迴避的效果非常有限。

因為以前各道的主考官職位都不高,甚至連沒官職在身的名儒都會被請過來當考官,對考場的掌控非常有限,經常會被外簾負責謄錄、彌封等環節的本地官員影響評卷結果。

官比你大無數級的人要參與評卷,你敢反對嗎?

你還想不想在官場上混了!

這也是朝廷現在改成直接委派京官當鄉試主考官的原因。

沒想到這個改革也叫他們這屆考生給碰上了。

文哥兒和錢福討論了一會楊碧川的事,也沒太影響考前的心態。

不就是碰上個和錢福有仇的考官嘛,正好可以讓他試試自己的真實水平。

真要沒考上,問題也不大,不就是去國子監讀書嗎?雖說他對飯不好吃這點有點接受不來,但也不是不樂意去讀書的。

讀書代表什麼,代表著能有很多同窗,交很多朋友!

文哥兒可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絕不可能因為這次來的考官跟錢福不對付就不開心。

別人好心好意來幫你,你卻因為這種根本預料不到的事兒心生埋怨,往後誰還願意跟你當朋友?

見錢福比自己還發愁,文哥兒笑眯眯地道:“要是我這次沒考上舉人,就跟丘閣老他們說是因為考官和你有仇!”

錢福:“…………”

錢福罵道:“滾滾滾!進了考場就靠你自己發揮了,考沒考過都和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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