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兒從錢福這邊取了材, 傍晚又跟著丘濬回了他家。他先把參考資料給找齊了,又找丘濬問起他們理學對女子有什麼要求。
丘濬哪裡知道文哥兒要做什麼。
他見文哥兒尋了幾本野史要帶回去看本有些不滿,覺得這小子不務正業。可聽文哥兒問起理學, 他頓時就來勁了。
這小子終於要學點正經的了!
可怎麼問的是對女子的要求?
丘濬狐疑地看著文哥兒。
文哥兒道:“您不懂這個嗎?”
文哥兒一臉“我以為您在理學方面無所不知”的驚奇表情。
丘濬:“…………”
算了,只要有興趣就好,講對女子的要求就講對女子的要求吧。
丘濬當即洋洋灑灑地給文哥兒介紹起來。
女子最基本的當然是“三從四德”,三從就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 夫死從子”,四德就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 這三從四德的要求便伴隨著女子度過了一千多年的漫長時光。
文哥兒便問丘濬“三從四德”出自何處。
丘濬:“…………”
丘濬捻了捻鬚,給文哥兒報出了出處,“三從”出自《儀禮》,“四德”出自《周禮》,都屬於“三禮”的內容,正經儒家經典!
三禮最後一本就是他們現在考科舉要學的五經之一《禮記》了。
文哥兒一聽是大部頭, 立刻得寸進尺地讓丘濬把前後文背給他聽聽。
老丘, 人工搜尋引擎, 提出問題即可獲得相關內容!
丘濬瞪了他一眼, 說道:“你自己看書去。”
文哥兒道:“天色不早了,來不及找書了!”
丘濬一想也是,便給文哥兒把兩段出處都給背了出來。
他研究了大半輩子儒家典籍,對於“三禮”可謂是倒背如流, 一個字都不帶錯的。
文哥兒認真聽丘濬講完了兩個出處, 忍不住說道:“怎麼聽起來不太對頭!”
丘濬橫了他一眼, 問道:“怎麼個不對頭法?”
“這三從居然出自講‘喪服’的部分,聽著怪不吉利的。”文哥兒道, “怪不得還沒嫁人,就要學丈夫死了怎麼辦呢!”
不能怪文哥兒大驚小怪,因為這“三從”確實講的是喪事相關。
它說的是“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意思是婦人服喪的時候沒她們的“專用之道”,所以她們在家時跟著爹服喪,嫁了人跟著丈夫服喪,丈夫死了跟著兒子服喪。
三從講的是女人遇到親戚去世該怎麼服喪!
好端端的,怎麼一天到晚把教人服喪的話掛在嘴邊,不應當!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巴不得人家家裡死人呢!
丘濬聽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早該知道這小子不是有心要來問理學問題的!
見丘濬臉色很不好看,文哥兒就不嗶嗶四德了。
畢竟這四德看著倒還挺正常。
這不就是人類對另一半的理想要求嘛,要對方人品好、會說話、長得好看,且還特別能幹。
不過在《周禮》裡頭這是給“九御”安排的內官課程,人九御的侍奉物件是君王,普通人想想就可以了。
誰還沒個夢想咋滴。
真沒想到他們這些搞理學的小老頭兒,一個兩個都做著君王夢呢!
文哥兒讓丘濬接著給他講講。
於是丘濬講起了諸如什麼十歲不出外門、什麼用心跟著女師學習紡織女紅做飯祭祀、什麼好好為成為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做準備之類的,大抵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說法。
文哥兒很耐心地給聽完了,甚至還在丘濬家蹭了頓飯,才抱著借來的書溜溜達達地回了家。
才剛到家呢,就被他爹拎過去談心。
主要談他給謝豆豆出的主意。
要不是謝遷私下說了,王華都不知道文哥兒還去管別人家女孩兒纏不纏足。
這東西是你一個外人能指手畫腳的嗎?
得虧文哥兒年紀還小,要不然這事都不知該怎麼收場!
文哥兒一看他爹要興師問罪,立刻說道:“老師都不怪我!”
要是人家當事爹都不揍他,他爹卻來揍他,那可就太冤了!
文哥兒開始觀察逃跑路線,爭取能在被他爹揍之前順利逃跑。
王華聽了文哥兒振振有詞的話,明白了。
難怪早上文哥兒要在那吹噓謝遷是個好爹,敢情就是為了這事兒!
王華說道:“那是人家脾氣好,不是你胡來的理由。”
文哥兒道:“老師也說了,本就是沒用的習俗,合該把它廢除了!”
王華挑眉問道:“這是他說的,還是你自己說的?”
文哥兒不吱聲了。
他一時半會也沒想出很好的辦法來。
他到底才四歲,連身邊的人尚且沒法保證能幫上她們的忙,何況是要想辦法廢除一個依附在禮教之上的劣俗。
現在這麼個小孩來到你面前,很有禮貌地問你能不能帶他進太醫院請教點事——
怎麼才能不被取笑呢?
文哥兒開門見山地請求道:“有點事想請教太醫院的人,不知您能不能帶我進去!”
所以謝遷才會說“移風易俗很難”。
那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就算知道了那幾個傢伙被攆回他們老家去了,金生心裡還是不太踏實。
文哥兒回去後也沒心思玩,翻開書看了半天沒太看得進去,轉頭看了看正和王守儉他們一塊玩的讓姐兒,索性過去與他們一起堆起了積木。
一旦某些東西根深蒂固地長在所有人心裡,你便很難去改變。
在尋常百姓家“大腳”竟也成了稀罕的存在。
是隻鷺鷥!
他還是小孩子,詢問起這些事來倒不會叫人反感,大家只當他好奇心重,就都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給他講了,有些愛說笑的還調侃起自己身邊有哪些“大腳”。
個頭不大,心卻不小!
這小子可不得了啊!
他蹬蹬蹬地跑上去跟對方問好,爭取在對方進門之間混個臉熟,看能不能蹭著本院職工進太醫院。
更別提對面禮部那位脾氣極臭的禮部尚書丘濬還對這小孩另眼相看……
文哥兒不知道金生的憂心忡忡,隨口答道:“我去太醫院看看。”
小孩子的煩惱向來不太長久。
他看了眼窗外,夏天天亮得早,平時這時候窗外分明還是黑黢黢的,今兒卻已經看得見些許曙色。
這擱誰能拒絕?
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王華見文哥兒看著悶悶不樂,也就沒再教育他,只攆他回去早些睡,別一天到晚搞東搞西。
生怕文哥兒被人套麻袋打一頓。
老丘,堂堂禮部尚書,刷臉肯定好用!
文哥兒沒去過這地方,不過他有些問題想去太醫院那邊找找答案,所以準備去碰碰運氣,實在不行,他去禮部把老丘搬上先刷一次臉,以後就可以出入自如了!
世事總是如此。
朝廷這些個外署都是連在一起的,每個衙門發生了什麼事大夥都門兒清。
真了不起!
睡夢中文哥兒不知怎地又在上課,上的是一節擴充套件閱讀課。老師正在唸一篇課外閱讀文章——
夜裡文哥兒依然是沾床就睡。
孫院判同樣拒絕不了,他彎身把文哥兒抱了起來,邊抱著文哥兒往裡走邊問道:“你想要請教誰?”
好好算一算吧,人家來到世上滿打滿算也就三個年頭,紫禁城都去兩趟了,閣老府邸更是輪流去!
很明顯,這人是個六品官,太醫院院判,屬於太醫院的二把手(之一)!
“文哥兒,我們要去哪?”金生緊跟在文哥兒身後問道。
文哥兒仔細一回憶,這不是那天領隊去男孩子捉蟾蜍的人嗎
太醫院就在欽天監隔壁,算是欽天監的鄰居。
文哥兒起身洗漱完畢、吃過早飯,與他爹一塊出了門。王華一行人要去上朝,把文哥兒帶到半路,便叫他自個兒領著金生到翰林院去。
這位太醫院院判名叫孫泰,一聽名字就非常讓患者安心,是以他的官途也比較順遂。瞧見文哥兒這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孫泰奇道:“你怎麼到我們太醫院來了?”
察覺自己的觀鳥識人技巧日臻成熟,文哥兒十分欣慰。
只是這一天他的晨誦課程結束得比往常稍早,改為與皂吏們話起家常來,主要問問他們家女眷可都纏足了。
集體活動能領隊的,肯定是個小領導沒錯了!
對於文哥兒這位三歲便入翰林院讀書的小神童,幾乎每個衙門都會討論幾句。
要變得和大家一個樣。
人人都這樣,唯獨你不一樣,你便容易遭人恥笑。
等到大家忙活去了,文哥兒喊上金生一起溜出了翰林院,準備繼續去別處搞調研。
文哥兒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都請教!”
有一份熱,發一分光。
孫院判:?
竟是果真如陶宗儀所說的那樣“以不為者為恥”。
文哥兒溜溜達達地跑到太醫院外,沒等他想好怎麼上去試探試探門房能不能放自己進去,就撞見了有點臉熟的太醫院官員。
他覺得自己該練點武藝傍身,這樣才能保護文哥兒不被人套麻袋!
看看他那四個老師,兩個是狀元出身,兩個是神童出身,都是翰林院中聲譽極佳的頂尖人物。尤其是李東陽,那可真是見天攪動文壇風雲的厲害人物!
文哥兒飛快地記錄著他們的話,並沒有對此發表太多意見。
文哥兒猛地坐了起來。
“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
誰都拒絕不了!
天還沒亮個徹底,各個衙門都很安靜,文哥兒照例帶著自己的“學生”們晨誦。
自從文哥兒靠著一篇文章把李兆先那幾個狐朋狗友從府學整退學了,金生每次跟著文哥兒走在大街上都十分警惕。
比如世人以瘦為美,你是胖子便會被人取笑;別人都開始長個頭了,你還沒開始長便會被人取笑;乃至於其他女孩子的胸部都沒發育,獨獨某個女孩子胸部發育了,也很可能會被人取笑。
文哥兒觀察了一下對方官袍上畫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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