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稀泥,到頭來袒蠻蠻不近,疏漢漢不親,弄得我兩頭受氣上下受擠。枉我清正廉潔、心懷高遠,為官一任,做到這個份上,有誰比我慘啊?誰~~敢~~比~~我~~慘~~啊?”
楊凌嚇了一跳,這位仁兄說地手舞足蹈、聲淚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隱情,楊凌不是剛愎自用地人,也絲毫不在乎什麼欽差威嚴,他忙安撫幾句,叫人給這鄢大神兒看座。要聽他說個明白。
鄢縣令看來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劃腳,慷慨激昂地訴起苦來,這人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滿腹的才學,可是激動之下也是語無倫次,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想起什麼就說什麼,楊凌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一個大概:
原來這事兒又得從大明立國之初說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將第十五子朱椿分封於四川,當時分封於各地地藩王針對屬地或多或少地反抗,皆是採用廣屯兵馬武力鎮壓的方法。蜀地民族眾多,元朝統治時就飽受武力欺凌。所以各部族首領對於蜀地地這位新統治者皆懷有敬畏恐懼之心。
不過有‘蜀秀才’之稱的朱椿到了四川,卻不興兵馬,而以禮教厚待各族,還把大儒方孝孺請來,傳播教化。這一來令嚴陣以待地各族首領大為意外,受其感化,許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統治,蜀王也對他們十分厚待。不但劃定了各族的轄區,而且在律法上、經濟上對他們都十分寬容,並以此作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這一來也種下了禍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諸族,為了突出自已仁賢厚愛的品德,以致已經有些放縱和過於寬容了。而各族第一代體會過元朝和明朝不同統治的酋長們也早已過世,這些新的繼承者們對於蜀王府地厚愛寬容從小習以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風剽悍、少與漢人往來的都掌蠻最為突出。比方說災年救濟,由於蜀地一向地政策,朝廷撥付的賑災銀兩、衣被,都可著他們先行撥付,都掌蠻人沒有儲蓄習慣,收到錢物全換了酒肉,手裡空了便理直氣壯地又去討要。這自然引起本來賑濟物資發的就不足的漢人不滿。
當地官員甫一上任。上司諄諄教誨的就是懷柔安撫,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顧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後任官員自然謹小慎微,但凡涉及蠻族的事,皆瞻前顧後,忍氣吞聲。
當地漢蠻百姓集市交易,稅賦收地是不同的,都掌蠻少交甚至不交,稅吏們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對漢民則分文不讓。漢蠻交易產生了糾紛,一旦鬧上公堂,官員一見其中一方是都掌蠻人,便有理嚴懲漢人,無理輕罰蠻人,使這些蠻人愈加驕橫。
這種官府無條件地偏袒,致使漢人同他們交易絲毫沒有保障,商賈自然不願意和他們交往,這一來他們又認為是漢人岐視他們,於是強買強買時有發生。
雖說這坐江山地漢人,本地地官兒也是漢人,可是在這兒,漢人反而成了少數民族,再加上官府為了息事寧人對蠻人的偏袒,漢人心中積怨越來越多,對朝廷官府他們再無信賴親近感。
蠻人雖受到諸多偏袒,對漢官仍敵意甚深,而且認為朝廷和漢人軟弱可欺,行事愈發變本加厲。這一來官府沒有任何一方支援,也就無法發揮作用,成了一個沒用地擺設,失去控制的雙方矛盾也便越來越嚴重。
楊凌聽到這裡,搖頭道:“矯枉過正!以情由來界定律法的寬嚴、以貧富來界定稅賦和賑濟的薄厚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說不出反對地理由。如果以種族來界定律法的寬嚴和稅賦賑濟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這種不平等卻只會造成相互嫉恨、岐視。怨恨越積越重,總有厚積薄發的一天。”
“著哇!”鄢縣令一聽這話如遇知音,興奮的滿臉通紅,奔到楊凌面前唾沫橫飛地道:“下官曾就此事上書南京戶部,指出如今恩撫優渥、教化懷柔已經變相成為賜予特權,貽害無窮啊。
現在蠻人覺得自已可以凌駕於官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叫囂咆哮,根本不將朝廷放在眼裡。此舉又傷害了在此定居的漢人百姓,使他們要麼遷往他鄉,要麼有了恩怨便私相解決,從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卑職忍氣吞吐,縱容都掌蠻的結果,就是都掌蠻視我如無物,漢人百姓恨我入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蠻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職攪混水、和稀泥地判案之法弄寒了心。縣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根本就不上縣衙上告了。稅吏上街他們也心懷怨恨,滿腔怒火,時常尋釁滋事。可卑職……..卑職也是有口難言啊”。
楊凌不動聲色地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離片段,以前的事在他腦海中已經淡忘很久了,可是這時忽然清晰地記起了那個片段:
那是剛剛上班不久吧,去某邊塞城市旅遊,被佩著刀瞪著眼一臉鬍子很兇悍地當地人強賣給他一塊‘玉石’。雞蛋大的‘玉石’,從八百塊主動減到八十塊。找誰說理去呀,市場管理員和警察都只會勸他息事寧人,他也只好花錢買平安了。
唉!當時要是身邊有伍漢超或者劉大棒槌這樣的死忠兄弟跟著,至於受那氣嘛。把對落後地區的扶持優待變質成為在對其他種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礎上地特權,只會讓他們不斷提醒自已種族地不同和優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憤怒,時間越長。這種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這樣地政策,雖可保得一時平安,又怎麼可能長治久安?
楊凌託著下巴悠悠嘆了口氣,這才發現鄢縣令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忙點點頭道:“唔,本官明白了,這事兒你雖有責任,也是此地官場地積習弊病。非你一人之過。唉,方才本官過於衝動,還請鄢大人勿要見怪,且請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話”。
鄢縣令拱手道:“多謝大人,卑職正要說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楊凌精神一振道:“哦,這次爭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縣令道:“是。此地有戶人家,姓柳,開油作坊的,一日有幾個都掌蠻人提了獵來的山雞上門換油,見那人家姑娘長的俊俏就調笑了幾句,咱們漢人風氣嚴謹,自然難以接受。店老闆大怒,便要趕他們出去。不欲和他們換油了。結果那幾個蠻人和他對罵幾句,抽刀便刺死了他。
下官慚愧。在縣治上確實無所作為,可是人命關天,這事可不敢打馬虎眼了,所以本縣聞訊後就率著衙差去追那夥兇徒,在銅鼓嶺追上了他們,拿住了三個,往縣城押解途中,他們村寨的人得訊趕了來,百十號人持稜槍彎刀,氣勢洶洶,下官無能,只能帶著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們劫回去了。
本縣皂、壯、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門子、禁子、轎伕一共也不過百十來人,實在難以對付這班目無王法的兇徒,本縣又無駐軍,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馮見春臉上一紅,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縣令忍了兩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場上最忌諱當眾指摘上官地不是,這個名聲打出去,他今後再想在官場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縣令也不以為意,一鼓作氣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隱忍平息,以和為貴,蓋因捕其一人,必拔寨來救,若制其一寨,則舉族來援,蠻人不識王法,野性難馴,那時事情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撥了二十兩銀子,讓下官安撫那戶姓柳的人家。”
鄢縣令搖頭嘆道:“這樣做不啻於飲鳩止渴。試想當眾殺人,往自已的村寨一躲就沒事了,眼見此情此景,就是換了下官這樣讀過聖賢書的人,見到王法全無威懾,怕也要肆無忌憚、快意恩仇了。
此事之後,只怕更加助長蠻人氣焰、寒了漢人民心,奈何到了這一步,蠻人之驕橫早已養成,猶如龍之逆鱗,只可撫,不可拂,否則立生事端以挾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地任內莫出亂子就好。
這戶人家倒也能忍,經我好言相勸,收了銀子再也不提報仇之事。誰料此事過去兩個月,他們卻暗暗不知從哪裡約來了幫手,趁那兇手酒後離開集市,行至偏僻處時下手把他殺死。隨後一把火燒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
蠻族村寨趕來本縣報復,事主已逃,他們便遷怒其他漢人,大肆燒殺搶掠一番揚長而去。這一來縣上漢人大怒,齊曰:朝廷不為百姓作主。王法已蕩然無存,我等唯有自救罷了!有人登高一呼,剎那間聚起數百人,殺奔蠻人村寨去了。
蠻人村寨遇襲,酋長敲起銅鼓,四山八嶺各處村寨齊來支援,先殺退了本縣的漢人,隨即一鼓作氣劫掠了周圍數縣。才釀成這場劇變!”
鄢縣令苦笑道:“過度偏袒、一味縱容、司法不公,以至於目無法紀者更形囂張,遵紀守法者官逼民反,現在鬧到這個地步,誰還尋究當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有我這個糊塗縣太爺,沒理。”
楊凌聽罷。目光一凝道:“本官得報,都掌蠻劫珙、筠連、慶符諸縣,屠長寧逾千人,火焚納溪,廬舍千餘、縣之公宇。皆成灰燼,打到後來,蠻人聲稱漢人先襲都掌蠻,各縣皆稱蠻人先劫各郡縣。反倒無人知道這一次叛亂起因竟在於此。你既知之甚詳,為何方才一言不發?”
鄢縣令無精打彩地搖搖頭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禍的念頭,另外也是心灰意冷,這樣下去,就算這次答應了都掌蠻地無理要求,把他們安撫下來,要不了幾年,他們必然再次反叛。百餘年來。都掌蠻時降時叛,反覆無常,就是這個道理。朝廷想要長治久安,難!”
帳中眾人鴉雀無聲,楊凌靜了半晌才徐徐問道:“若依你之見,當如何才能使其歸化?”
鄢縣令定定地看了楊凌一眼,這才答道:“
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銳氣。使其歸降,不敢再生對抗之心;
第二。建城垣、駐軍武,以維法紀;
第三:漢蠻稅賦勞役,一體平等,使其明曉朝廷法度,不生驕妄之心;
第四:現在蠻寨是蠻寨,漢居是漢居,說是雜居,實則壁壘森明,老死不相往來。應強遷移民,迫使雜居,則十年之後,便有異族通婚,最遲百年,必彌於合。
第五:都蠻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換。既為人質,又使未來的土司識漢字、習漢文,讀聖賢書;
第六:蠻人愚昧落後,火耕流種,既飽且嬉,官府要資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種,使其有屋有田,安居樂業。
第七:建民學,授禮儀,使蠻人子弟皆習教化;
第八:拓商業,南北西東四方商賈往來穿梭,天下訊息流通不塞,開闊視野,見識廣泛,那時便是用兵驅趕,恐怕他們也不會再願住進深山老林,甘過野人生活。”
楊凌聽到頭兩條時,還只是頷首靜聽,到第三條時便急忙揮手讓書記官一一記下,鄢縣令的平蠻八策說完,楊凌欣然而起,越過公案,一把握住他地手連連讚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
鄢縣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說因本縣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為鄢大神兒便心滿意知了,何敢當神人二字?”
楊凌哈哈大笑,說道:“當得,當得,君有才而不能盡其才,非君之過。這平蠻八策當然不適用於蜀地所有民族,不過都掌蠻一來最是野性難馴,歷百年而絲毫不曾歸化,時常騷擾地方,叛亂造反。再則都掌蠻居處不過數縣,舉族不過三兩萬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決此事。此族雖小,生起事來卻要調動數十萬大軍,耗費錢糧無數,相信朝廷也願意接納這個方法,一勞永逸”。
鄢縣令心中歡喜,可是他眼光一閃,瞧見在場官員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複雜莫測。不由心中一沉。
蜀王在蜀地官員中威望崇高,這今日這些話等於是當面指責蜀王施政不當,連帶著把各級官員為保自已任內平安無事,以增個人政績,坐視矛盾產生、激化,推諉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來,這缸醬湯渾水沒人去攪也就算了,今日自已攪和開來,今後的宦途……..
封參政清咳兩聲,說道:“大人,這平蠻八策其實是平蠻之後的伏蠻八策,可以容後再議。現在最難地是:世子怎麼救出?叛亂如何平息?成化年間朝廷可是動用了二十多萬大軍,圍山四年,都沒有奈何得了他們呀”。
楊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為,總有辦法可想的。不要總是昔年昔年的,先給自已心中定下一個不可逾越地目標,那還怎麼可能越得過去呢?
永樂皇帝五徵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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