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重響過後,本就多年深鎖的鐵門再度關上,迎面突來的黑暗濃到溶化不開,瞬間包裹住了兩人,高挑女生還未來得及說出心中疑惑,便已經徹徹底底地身陷在了只存於傳聞中的“建802”防空洞。
他們倆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趁著手機還有電,我們抓緊找找那塊碑藏在什麼地方。”男生一邊說著,一邊再次舉起手機。
“建802”防空洞中有股濃濃的黴灰氣味,兩人只能扯起衣領捂住口鼻,一點一點地往前摸索,但由於前期照明已經損耗了太多電量,兩人只能利用手機螢幕的點點光亮來驅照前路,這些淡淡的光線很快就被黑暗所吞噬,宛如撞上了一堵高牆。
高挑女生有些擔憂地問道。
“這裡密閉多年,會不會存留著有毒氣體?萬一我們死在了這裡面,恐怕連求救信都沒有辦法傳遞出去。”
男生兀自鎮定地擺了擺手,指著手機說道:“沒事,一旦察覺不對我們就用手機報警。這裡畢竟是居民區,手機訊號還是能覆蓋到的——你看這裡,目前還是滿格呢……”
但他話音未落,手機右上角的訊號區域就忽然閃爍了一下,然後四條高低各異的豎線開始逐步削減,直到最後風雨飄搖成了一條直線。
“……嗯,不用慌。我隨身帶了紙筆,寫遺書的機會還是有的。”
男生猶豫著繼續說道。
“況且我在來之前檢查過了,當初農業局宿舍雖說號稱保護防空洞,但建設時為了節約成本,還是將地下室通風口借並在防空洞通風口上。這二者修建在了一起,位置大概就在A、B棟之間,這麼多年髒是髒了點,換氣問題還是能夠保障的!”
男生展現出的前期準備工作,雖然不足以讓人安心,但至少能夠證明他不是貿然闖入這個塵封多年的地方,多少還能讓人感覺到有些安心,高挑女生則猶豫著好像察覺到了什麼,連忙問道。
“等一下,你是不是還查到了什麼東西,之前瞞著沒有跟我說?”
男生一邊在漆黑防空洞裡向前摸索,一邊頗為冷靜地安撫著對方:“別激動,我查到的其他東西,跟你想象的一定不相同——那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無法串聯起來的線索,如果我靠著推測和直覺進行闡釋,那麼多少顯得有些可笑對吧?”
手機光亮只夠照到身前兩三步的距離,兩人的腳步刻意地規律而緩慢,防止撞上前面隨時可能出現的障礙物或者踩到釘子。
幸而他們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兩人走了已經有幾分鐘了,面前所能照到的還是長著青苔的平整混凝土地面,連大塊的塵灰都沒有撞見,反而滾捲成了一種條絮狀的奇怪模樣。
男生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打聽到說防空洞裡的東西,好像跟武夷山蓮花峰的白巖崖洞墓有所聯絡……這座墓地處懸崖絕壁,高不可攀,直至1978年9月5日至16日間,才有考古隊冒險上去發掘清理……”
“具體考古內容我就不復述了,你可以上知網看FJ省博物館、崇安縣文化館發表在《文物》雜誌1980年第6期的《福建崇安武夷山白巖崖洞墓清理簡報》……我也是偶然跟執筆人之一的梅華全老先生閒聊,才打聽到他們當初一些沒寫進報告裡的事情……”
“這處險峻陡峭的白巖崖洞墓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被人不止一次地開啟併合封過。根據遺留的器物和痕跡鑑定,第一波人應該是在宋末元初,開啟仙函放進了些後來的器物;第二波人於明末清初到來,並破壞了船棺的部分棺蓋;第三波人應該是清末到來的,做了些什麼則無從考究……”
“最奇怪的就在這裡,其中某一波人應該是留下了人骨架一具,隨後才再次合上的棺木……”
高挑女生皺眉問道:“留下人骨架?所以當初一個棺裡竟然有兩個死者?”
“不,只有一個,這就是老先生當年想不通的事情。當地縱然有偷墓地換風水的情況,但這些死者和棺材經碳14測定、樹輪校正,年代均為距今3445±150年的商代,總不可能千年以後還有子孫來認祖歸宗,如此熱心地擇吉地安葬先人吧?”
“所以思來想去,他們就把這事另外記錄,想著今後有所發現再單獨形成報告,結果從那以後多地勘查,皆再未發現類似的情況,因此就不了了之了。”
千年內有三撥人頻繁到訪一個懸崖絕壁上的古墓,還是一個直至現代都難以攀爬、危險重重的深山崖墓,這件事情蹊蹺之處確實有異,但歸根到底,又很難與他們眼前的事物相聯絡。
“梅老先生那天一直在喝水,說話顯得有些緊張,他一直懷疑線索就藏在這個防空洞中,也很可能就是當初流入閩中的太平天國殘部,從棺木中盜走了什麼東西,但他還一直對我強調,除非這座防空洞哪天被拆除重見天日,不然他絕不會進到這來一探究竟。”
男生對於這類顯而易見的警告視若無睹,固執地帶人闖入了這座“建802”防空洞,而女生也很疑惑這位老先生之所以透露這些內容,到底是不是故意在勾起對方好奇心。
“哦對了,老先生晚年也住在這個小區,改天我帶你去拜訪他一下,或許會有其他的發現也說不定。”
高挑女生思考著,又陷入了沉默。
關於當地架壑船棺的存在,她自然會有所瞭解,並且她向來認為葬入崖洞應該與死者歸宿處的觀念有關。這些崖洞,顯然象徵死者與祖先聚會永生的理想勝地,既不同於“族源地”暨“氏族公墓”的崇拜,但也不一定是現代人概念中的什麼“天堂”或“仙界”。
因為“天堂”和“仙界”等觀念,乃發達人為宗教出現後形成的基本觀念,而在原始自然宗教和氏族部落之中,人們是很難從紛繁複雜的具體世界裡,抽象出如此虛無縹緲的概念來——
除非商周古人在這裡真的親眼見到過,某種堪為“天堂”或“仙界”的東西?
再聯想到太平天國自成立伊始,便長期存在且濃厚至極的宗教氛圍,高挑女生忽然隱約抓住了兩者之間的某些關聯點,只是遲遲無法將兩者很明確地歸結於一處。
如果要將二者歸因,一定會有什麼顯而易見的相同之處,而基督教最為著名乃至輻射全球的傳說神蹟,就莫過於耶穌死而復生的奇蹟了——這會不會和仙函主人能換骨函襯、出幽入冥的傳說,出現了一點重合?
太平天國殘部又到底是見識到了什麼怪事,才會如此篤定地以性命守護這些秘密呢……
兩人緩步於巨大而空曠的防空洞中,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發現一堵高不可見其頂的牆壁矗立,深刻的紋路帶著些許皸裂,卻沒有半分要垮塌的模樣,維持著眼前世界死灰般寂靜的底色。
顯然,兩人已經橫跨防空洞的中軸,來到了“建802”防空洞的另一處邊界,而靠著手機螢幕幽微光線照射,他們眼前又出現了一扇非常熟悉的門。
“咦?這不是我們剛才進來的鐵門嗎?!”
關於鬼打牆的傳說瞬間湧上心頭,難道他們原地踏步了這麼久回到門口?難道是這裡無形無影的居民們並不歡迎自己,試圖用這種方式提醒並驅趕他們嗎?
幸好兩人接受的教育穩定住了分崩離析的局面,他們憑藉著意志力壓制住了恐懼,仔細觀察這扇生鏽斑駁的厚重鐵門,終於發現門上貼著一張文字漫滅的封條,即便危脆仍舊堅守,明顯沒有被開啟過的痕跡,並非他們進來時的那扇鐵門。
“呼……好像是其他的門,只是外觀規格一模一樣……誒,你確定要開啟嗎?你看這張封條上還有硃砂圓圈的痕跡——恐怖片裡都是這麼拍的,萬一這是張鎮壓符什麼的怎麼辦?”
見女生伸手要揭,男生絮絮叨叨地在邊上說著,而女生卻極為淡定地指著上頭的兩個印章:“……你見過鎮壓符上蓋著革委會的章嗎?”
吱呀一聲過後,唯物主義的風終於還是吹到了兩個人的心裡,給他們帶來了一絲久違的鎮定,但他們絕對沒有想過,物質世界的恐懼,早已蹲踞在門後面等待著他們了。
他們也曾設想過門後面會是幽深的隧道、廣袤的黑暗、詭異的石碑,又或者是孤魂野鬼們藏在門後伺機而動,但絕對沒有想象到這扇普普通通的鐵門背後,會像垃圾堆一樣層層疊疊,聚累著數不盡的乾枯屍骸,隳突肢臂枕藉勾一起,人筋皮肉彼此纏在一處,骷髏填作山,白骨撐作林,全部向內縮合聚攏著,完全不分頭尾,就像是一株千年榕樹底下繁雜纏繞的根系!
這些殘屍的年份顯然極為久遠,因為他們身著簡陋衣物的大麻、苧麻材質模樣,都與現在人的穿著相差甚遠,每一具的皮膚都乾癟得像是一層黏膠緊貼於骨,眼球與鼻子已經盡數凹陷下塌,遠看著就像臉上佈滿了黑洞,凝視著門外進來的人。
“這些就是太平天國的將士嗎……”
這些屍體好像被人故意堆放在了這裡,但細細看去又能發現不對勁,因為這個密室的地板與牆壁,只靠著木質支撐勉強維持,並未見到半分鋼筋混凝土澆鑄的結構,就連地板也都保持著骯髒不堪的土泥面,與整個防空洞的肅然堅固模樣截然相反,更像是一座深藏在地下的土墓。
而明顯割截的頭髮,統一制式的衣物,散落四處的刀銃,表明著這些屍體生前並非是普通百姓。當初滿地流淌的血液經過百餘年的凝固沉澱,已經被微生物和苔蘚徹底汙染,變成一些熒熒綠光的土壤,隨著開門時造成的空氣擾動,散發出一股濃烈至極的屍臭味。
兩人急忙退到了密室之外,快速關門隔斷屍臭,那一瞬間恍如從墳塋深處回到了現代社會,此時手機的電量越發難以支撐,兩人只好再次調低螢幕亮度,但這也導致他們始終看不清洞裡存放著多少屍體……
“老農業局宿舍的地下室,建了個門阻隔防空洞;‘建802’防空洞深處,又建了個門阻隔藏屍洞……他們為什麼要用這麼麻煩的方式來處理屍體呢?這用建造成本來解釋,已經完全無法理解了啊!”
高挑女生的質疑剛剛發出,就被男生的一句話所打斷。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原本的‘門’,已經阻攔不住某些東西了?”
此話一出兩人瞬間毛骨悚然,但是兩人尋找的古碑很可能就在其中,巨大的壓力瞬間橫亙在了心頭,到底是進是退,是搜尋還是放棄,似乎已經變成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一道分水嶺,誰也不知道到跨過之後會是前所未有的絕景,還是難以言喻的恐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就在此時,身後的防空洞中忽然響起了一陣顢頇蹣跚的腳步聲,似是有人拖沓著邁步行走,動作既像懶散,又似風癱,身體極為不便地在防空洞中游蕩著,擾起一股異常流動的冷風旋動。
男生眼疾手快,轉瞬間就熄滅了手機的螢幕,防止光亮引來黑暗中漫遊的東西,而顢頇蹣跚的腳步聲,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的身前,並且靠近著兩人所在位置,腳步逐漸焦躁不安了起來,彷彿與苦苦追求的事物僅有一線之隔,卻始終未能登堂入室,越發急不可耐地繞著圈。
女生瞬間聯想到了他們進入防空洞前的異態,猛然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不敢開口出聲,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複述著她的猜想——我知道“那個東西”在找著什麼了!
黑暗中的“那個東西”,忽然發出了陣陣悲鳴,聲音就像是野狗嗚嗚咽咽的悲鳴,又像是林間盤旋的貓頭鷹唳叫,撲地一聲似乎從站立變成了匍匐,趴在地上開始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行動緩慢地向兩人靠近,似乎嗅到了他們身上沾染著的某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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