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幌市消防廳的電話都已經被打佔線了。
和泉悠貴在送女兒進了服務區的診所掛吊瓶之後打了119，結果接線的居然是函館那邊的消防廳。
很難想象這時候到底有多少人在給119打電話……至少在服務區廣場上那些焦急等待的人群都在不停地撥打電話。
“別去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爆炸的。”
和泉夫人守在窗邊給蓋著被子的女兒掖緊了被角，她憂心忡忡看著站在窗邊給娘倆擋風擋雪的丈夫，語氣少見的哀求了起來。
在這種時候饒是平日裡再強勢的女人也會展現出柔弱的一面，不管是正在發燒的女兒還是想要犯險的丈夫都令她感到無所適從和深深的無力。
窗戶已經在剛才的爆炸衝擊波中被震碎了，地上滿是玻璃碎片，來不及清理。
給和泉澪掛上吊瓶之後，醫生已經忙的團團轉了，不時有受損程度不同的車輛逆行倒回服務區來找醫生治療，門裡門外全部都是哀嚎著的傷員。
一輛油罐車的爆炸可以波及好到數公里之外的房屋，車輛殘骸會在幾百米內炸得到處都是。此時正值晚高峰時節路上車輛如龍，損失和人員傷亡已經超出了普通人一生的認知。
受驚的女人抱著孩子蜷縮在便利店裡取暖，裡面的關東煮現在是她們唯一覺得還暖心的東西。
他看了眼前方的慘狀，不忍直視，轉頭去看周圍的時候才發現公路欄杆被撞得變了形，有一輛車卡在那裡，欄杆的鐵片穿過了擋風玻璃插入了駕駛員的胸口……那個可憐的男人趴在方向盤上，車輛的喇叭響個不停。
“誒！你別睡啊！千萬別睡！”
村田還在喊，但雨宮近馬已經聽不清楚了。
“直樹他在後邊，我去喊他！”
越是靠近那些沖天的火光越是讓和泉悠貴膽戰心驚。
“我的腿，我的腿被卡住了！”
因為車頭整個撞進了綠化帶中，他只能看到雨宮近馬的上半身被氣囊卡住，氣囊上的鮮血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安全帶將胸口勒出了血。
兩條公路中間是綠化帶，雨宮近馬的賓士車頭將護欄撞歪頂在綠化帶的一棵常青樹上。
“該死，車門變形了……有沒有人過來搭一把手！”
在車禍最外圍，還能開的車幾乎都已經倒回了服務區形成了擁堵，現場只剩下了那些被撞得變形了的汽車和裡面動彈不得的司機乘客。
雨宮近馬便瞪大了眼睛，聲音顫抖著：“和泉先生……我妻子和我女兒……她們怎麼樣了……”
雨宮近馬這會腦袋受到撞擊，昏昏沉沉的，就靠著一口氣在這裡吊著清醒。
“和泉……和泉先生，”他十分虛弱，每說一句話都要經受著胸口被擠壓的痛苦：“求您，帶走我的女兒和妻子吧！”
和泉悠貴猶豫了很久很久，他這會清醒了許多，也想起了酒桌上談笑風生的雨宮近馬。
小步的猶豫變成了勻速的步行，最後一群人雜亂的腳步聲迴盪在風雪中、響徹在彼此的耳邊。
這樣的情況已經完全超出一個普通人的心理底線了。
“先不要挪開椅子，八成是肋骨已經斷了，還有可能會有血氣胸。”年幼的夏目直樹面色嚴肅，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村田叔你先帶人把頂住車門的車挪開，撬門的時候小心些，先確保一下下半身情況以及胸口擠壓到了什麼程度。”
雨宮先生再怎麼有錢在天災人禍面前也和其他人是公平的。
因為村子離得近，直接從田地穿過楓樹林過來沒有走大道，他們來得比消防局的直升機都要快！
被叫做村田的男人是夏目家的鄰居，因為是木匠出身力氣大得很，而且人也很實在，所以現在全村的漢子都聽他的指揮在救人。
旁邊的大概是他的妻子，因為年紀看起來相差不大……扶著他衝進診所便喊醫生。
一頓嘈雜的交談在背後響起，和泉悠貴先是一愣，而後一個激靈轉過身去大喊：“我在這！救命！來幫幫我，求你了！不論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和泉悠貴仍在呼喊，似乎是本能在他的喉嚨裡嗚咽和怒吼。
和泉悠貴一路找過去，他站在一輛轎車的車前蓋上眺望前方，已經能看到劇烈燃燒的油罐車殘骸和直徑二十多米的大坑了，再往前幾乎找不到還有人站著的身影……恐怕那邊已經沒有活人了。
後排的兩側車門被其他車輛衝撞地徹底變形，能透過粉碎的車窗看到裡面雨宮夫人的背影——
但是看著周圍地面上的汽油和遠處一輛已經發出噼裡啪啦聲音的燃燒的汽車，和泉悠貴知道不能再等了，哪怕是隨便挪動傷者、移走擠壓傷者的障礙物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也絕對不能放任他們一家待在這種地方等死！
“誰來幫幫我！”和泉悠貴衝著周圍拼命求救：“救命啊！救命！！”
殊不知這僅僅是他今晚見到的第一個死者。
吩咐完了一切，夏目直樹的表情仍舊沒有輕鬆，他衝著村田喊道：“村田叔，這邊交給你了！我繼續去找真緒……看到淺井叔叔的車一定要喊我！剩下的叔叔們跟我來吧！”
其實返回來救人的這群人中，熱心腸的並沒有那麼多，大部分都是因為親人朋友還在裡面所以才會來救人的。
他在明白今天自己難逃一劫的時候都沒有任何怯懦，甚至還央求和泉悠貴帶走自己的妻女。
只要車裡沒有易燃易爆物品，汽車燃燒一般不會發生劇烈爆炸，因為在設計之初汽車的油箱和整體構架便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做了改進。
但他會想起來的既不是侃侃而談的優雅氣質，也不是一擲千金的好豪氣。
“沒聽錯？”
但不知道是誰在嘈雜和爭吵，有人喊了一句“我爸他還沒有回來”便急匆匆衝了出去。
“兩個人，一男一女，駕駛室和後排……女孩能抱出來，按照小直樹說的沒有明顯外傷的情況下儘量怎麼抱出來的怎麼抱著，不要改變姿勢以防內傷加重！”
“好！”
那些慘不忍睹的車禍現場即便是在影片裡都不忍直視，現實中的視覺衝擊更是直接讓他感到一陣反胃。
和泉悠貴仍在費力地企圖掰開變形的車門，手指已經被劃破了。
可當聽到和泉悠貴的回答時，他終於忍不住小聲嗚咽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目送著那人跟他身後追過去的朋友衝向了車禍現場。
祈禱只是昏迷吧！
遍地都是玻璃碴子，幾乎所有的車輛的擋風玻璃都碎掉了，還有許多車輛燃燒著熊熊大火。
雨宮近馬瞬間眼淚就下來了。
他記憶最後的畫面就是這些從車輛後面接二連三躍出來的漢子，還有那個眼神堅毅彷彿帶著藍色光點的少年……
她死死地將雨宮千鶴護在懷裡，安靜地像是睡過去一樣優雅。
兩人說話的時候，旁邊伴隨著女人的哭喊聲，一個肩膀上插著玻璃碎片的男人帶著滿身的鮮血闖進了醫務室裡。
汽車在燃燒後的七分鐘內，輪胎首先會承受不住融化和炸開，爆炸的輪胎威力不小，釘子和輪轂會因為空氣炸裂而崩出去。
“不會聽錯的！”
“村田叔叔，先別動！”
變形的車輛擠成一團，有些時候想要繼續往前走甚至還要翻過汽車前蓋。
“我……我繼續往前面去看看……”和泉悠貴直起身子來，顫顫巍巍指了指前面堵成一團的現場。
整個車身被數輛汽車擠在中間、懟在公路的護欄上。
和泉悠貴不忍直視，轉頭看向窗外，他看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湧入服務區。
“雨宮先生……”和泉悠貴嘴唇顫抖著輕聲呢喃。
或許，雨宮先生已經在自己路過的某個汽車的殘骸中英年早逝了吧！
但就在他要轉身離開決定趕緊回到服務區時，他終於找到了雨宮近馬的車！
在歸程的路上他還跟雨宮近馬並駕齊驅過一段時間，不論是車牌號還是那輛商務賓士他都太熟悉了！
“你沒事吧？”身後跟他河裡救過人的好心人上前詢問。
“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找！”村田目送著夏目直樹領著人離開，轉頭看著駕駛室裡的雨宮近馬，咬著牙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來！”
第二，他趕緊離開，趁著或是沒有燒過來之前逃走，然後在往後餘生的幾十年裡不斷幻想腦補最後的悽慘。
他們的目的很明確，連自己的親人都還沒救出來，根本沒有閒工夫管別人。
今夜，他要眼睜睜拋下鮮活的生命而又無可奈何了！
“喂，這邊有求救聲！”
第一個衝上去幫忙的喊了好幾聲之後，和泉悠貴才去搭一把手，其他人則紛紛面露不忍的神情繼續往車禍前方走去。
就在這時，一道很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一幕被火光照耀著，這些揹著光只剩下黑色輪廓的漢子，將會成為他們倆銘記一輩子的畫面。
“和泉先生，求您帶我的女兒走吧！”雨宮近馬或許是感覺到了越來越熱的氣溫和耳邊不斷響起的爆燃聲。
“好！”村田鄭重點頭，然後開始招呼村裡力氣比較大的那幾個年輕人動手抬車：“柳，裕介，過來搭把手！”
“我們先合力把座椅給他挪開，讓他喘口氣吧？”壯碩的男人提議。
就連偶爾去祭拜母親都會傷心流淚到難以言喻的她，又怎麼會堅強到重溫這一切呢？
和泉悠貴也站在那裡，明明之前已經做好了決定要過去看看，說不定能救到雨宮近馬便是平步青雲。
“雨宮先生！”
診所裡擠滿了人，實在是沒有空閒的床位了。
男人的臉色在夜晚的風雪襯托下顯得有些蒼白，他的嘴唇發乾開裂，和泉悠貴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樣的危機中注意到這種細節。
鮮血如注，彷彿是紅色的小蛇一樣湧出來，然後鑽進他的衣領。
一群男人圍在變形的賓士周圍打量一番而後交頭接耳，其中一個個頭最高、最壯實的漢子走過來拍了拍和泉悠貴的肩膀。
聽到這樣的話，他終於忍不住，眼底慢慢又閉上了。
呼喊聲沒有引來任何人的幫助，因為這裡離著油罐車爆炸太近了，沒有人敢靠近這裡。
“喂，夏目！你兒子去哪了？這邊這樣的怎麼處理啊？”
“求你們了，救救他！”和泉悠貴就差給他跪下了。
雨宮千鶴無聲無息流著眼淚，和泉澪想要安慰她，可沒等出聲卻發現自己比她哭的還要厲害。
兩個叱吒商場的男人，此時卻因為小小的一片變形的車門而崩潰。
甚至於還有越來越多從車禍現場回到服務區後安頓下來的傷員也追了上來，加入了回去救人的行列。
與外表不相符的成熟，甚至一度讓他在後來的十年歲月中覺得這個少年是自己瀕死時幻想出來的，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少年。
“雨宮先生！”和泉悠貴喜出望外，果然他還沒死！
“你做的很好了，”他眼神堅定：“聽不到你的呼救聲，我們不會過來的……你救了他們！”
和泉悠貴擺了擺手：“我……沒事。”
後視鏡已經碎了，雨宮近馬又沒辦法回頭，根本不清楚後座的情況。
在他看來這無異於是地獄般的場景，巨大的衝擊力已經快要奪走他思考的能力了。
她一直以來痛恨的父親在最後，也還是央求著別人救她啊！
“和泉先生，帶著我的女兒，走吧！”雨宮近馬趴在安全氣囊上聲似蚊蠅，似乎已經放棄求生了：“我把家產都留個您，只求您照顧我的女兒……”
說完他迎著風雪就消失了，逆行在了人群裡。
之後隨便在門口找了個看起來神情沒有那麼慌張和膽戰心驚的人問話。
他有些懵了，常開車的哪有沒見過車禍的，可是和泉悠貴開了大半輩子車遇見的都是剮蹭和碰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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