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先生，”同一桌敬酒的又喝一圈之後，有人將微醺的目光投向了雨宮近馬：“您真的不喝一點嗎？不要這樣不近人情！我們若不是這次宴會，根本沒機會見到您的。”
“是啊雨宮先生，身為男人，宴會上滴酒不沾有些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了，是不喜歡我們現在喝的這種吧！”有人將桌下的那些各自帶來的好酒都拿了出來放在臺面上，“雨宮先生，您看看想喝點什麼？千萬不要客氣，今天就是要熱鬧嘛！”
“您看，坐在您旁邊的和泉先生都已經要開始松腰帶了！”
最後的這句打趣，引來了餐桌上眾人的一小陣的善意鬨笑。
和泉悠貴這時候也懂得，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示意自己怎麼說也該是現在桌上喝的最多的那個。
他的酒量確實很好，而且多年來的經驗讓他往桌上一坐，一圈下來誰能喝誰不能喝便都已經瞭然了。
今天這張桌上除了到現在沒有開喝的雨宮近馬之外，沒有人能夠灌醉他。
在日本其實沒什麼勸酒文化，大家也極少極少有坐在這種大圓桌上一起聚餐的情況。
一般都是下了班，同事與上司們一起在居酒屋裡辦「飲み會」，一張小方桌坐四到八人，大部分都是包間或是屏風隔開。
他們慢慢悠悠駛入服務區，在服務區的停車處把車停好。
“雨宮先生，你應該知道拍賣的規矩。如果拿出不這份錢來，後果我不用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一遍吧？”
“我很擔心現實中的情況，”她說：“我們睡了多久了？”
“那段時間很缺錢，從吉卜力出走之後想著組建自己的公司，遇上金融危機第一家公司幹了八個月就倒閉了，為了籌建第二家公司甚至跑業務之餘還會去端盤子。”
這種酒文化貫穿了近現代日本的職場，在「飲み會」上大家沒什麼上下級之分，平日裡板著臉的上司幾杯酒下肚也會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氛圍很好。
“9400萬円一次！”
今天這一票，看得出來大家都是豁上流動資金勢在必得，正值經濟復甦的時候，抓住風口就是下一頭飛上天的豬。
長瀨先生左右看了看，發現很多記者都還沒走，便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回頭聯絡，雨宮先生今天盡興就好，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
坐在最尊貴的首桌那五個人氣氛微妙，不吭不響。他們在等最後石泉大師的那副畫出場，一舉拿下城市開發權。
首桌那邊每次加價都是一百萬一百萬往上喊，喊到雨宮近馬這邊，他則次次往上加一千萬。
“哈哈，這樣說來松木先生你確實酒量欠佳，白酒和啤酒摻著喝更容易醉的……您還是喝點茶水吧！”
他和雨宮近馬都是東京來的外地人，跟本地的財閥也好還是大企業的地區負責人也罷，比起來總有一種疏遠感，反倒是這倆同鄉彼此之間觀感更好。
和泉澪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至少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雨宮叔叔從這一刻起已經有了悔意，這就夠了。而且你現在也知道了雨宮叔叔那一晚沒有喝酒，他身上的酒味是……”
“我沒想到你終於開竅了，你知道我盼了多久嗎？”說到最後雨宮夫人都有些許的哽咽了：“不算太晚，雨宮近馬，只要回頭就不算晚。”
對於商人而言，事情生變就意味著棘手！
年幼的小和泉澪看了看爸爸媽媽，又看了看雨宮近馬，也彎腰大聲說著“蟹蟹叔叔！”
而在諸位商賈循著聲音望過來之前，和泉悠貴是見證了雨宮近馬如何輕輕舉牌，嘴唇如何蠕動、喉結是怎樣上下來發出那幾個音節的。
雨宮近馬帶著那幅畫回到會場去找自己的妻子，發現小千鶴已經在她懷裡睡著了。
和泉悠貴也懵了，他看著那邊沖天的火光，下意識安撫哭泣的女兒，而後恍然大悟：“是那輛油罐車！”
“和泉先生今天可真是不簡單啊！”
和泉悠貴輕輕呷了一口茶，眼睛一亮：“雨宮先生真是好品味。”
“和泉先生剛才為什麼要……”
“你怎麼喝這麼多啊？”她皺眉低聲埋怨著和泉悠貴，然後衝著雨宮近馬鞠躬道謝：“您是雨宮先生吧？剛才在會場那邊我離著遠，但也能看到您和我丈夫他坐在一起……真是麻煩您了！他也真是的，喝這麼多，這麼大人了沒點數！”
倒是隻有和泉悠貴一如往常，靜靜地在雨宮近馬身邊喝著酒，自飲自酌。
“你最好不要給我節外生枝，今晚就不應該帶你來的！”
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商人來說，這場宴會到此就算是結束了，和泉悠貴都在考慮回家的事情了。
剛才那持續十幾分鐘的競拍，他可是雨宮近馬叫一次價自己就喝一小口啊！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和泉悠貴很高興，彷彿是自己站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北海道諸多商賈力壓一頭：“雨宮先生頭角崢嶸，魄力遠超常人啊！”
而反觀次桌這邊，幾乎每個人都拍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畫和背後的專案，花的少的意氣風發，花的多一些的也在接受範圍內。一時間氣氛反倒變得熱鬧起來。
這幾天還好一些，之前一年到頭父女倆說過的話加起來還不如雨宮千鶴打局遊戲跟隊友友好互動的話多。
頓了頓，和泉澪抿著唇很不好意思：“是我爸爸身上，真是對不起。”
臉色紅潤、精神煥發的模樣看上去像是喝多了，可是眼神卻給人很清醒的感覺。
“我們開始第二輪吧？”有人舉杯提議，滿面紅光。
和泉夫人一陣後怕，聲音都在顫抖：“那我們要是剛才不是因為女兒感冒了要來服務區，我們也……”
雨宮近馬抱著女兒出了大門來到外面，或許是讓風一吹有些冷，也或許是被雨宮近馬身上的酒味刺激到了，總之小千鶴皺著眉頭醒了過來。
雨宮近馬笑著蹲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你有一個好父親，記得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首桌的五位經過短暫的愣神之後都回過了神來，他們面面相覷之後，神情都變得認真。
這時候兩人的氣勢都經高下立判了。
雨宮千鶴點了點頭，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停車場裡嘈雜的人群，眼神有些疑惑和凝重。
——
“這雪越下越大了。”開著車的雨宮近馬看向窗外，然後又轉頭跟妻子囑咐：“給閨女披一件衣服吧？”
和泉悠貴看著服務區廣場上越積越多的人，咬了咬牙：“五分鐘，我在這裡等五分鐘，要是沒什麼後續爆炸，我就組織一下週圍的人過去看一看。”
雨宮近馬看著他們一家人的背影，心裡感慨萬千。
“和泉先生怎麼會知道……”
突然一輛車貼了上來，跟雨宮近馬的車並駕齊驅。
“三億七千萬。”
和泉澪見她下定了決心，也只好輕嘆一聲：“那好吧，聽你的。”
和泉悠貴哈哈大笑，但是被周圍緊張地熱鬧拍賣給蓋過了聲音。
緊接著他從服務員那裡拿來那副《願冰雪中沒有寒冷》鄭重遞給雨宮近馬。
“雨宮先生，您什麼時間回東京？回到東京之後要是有業務上的需求，可一定要賣我一個面子呀！只需要給我一個推銷自己的就我便滿足了，到時候我張羅一場飯局，您想喝的話就多少喝一些，不想喝也……誒？雨宮先生？”
那邊落錘，主持人向和泉悠貴道謝，而後開始了下一副畫的拍賣。
和泉悠貴趕緊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比自己喝了酒手背發紅還要燙。
雨宮近馬跟和泉悠貴所在的這張桌上也有人開始放下酒杯，專心致志舉牌，畢竟這才是他們來的首要目的。
有爭吵的聲音在停車場裡響起來，引得和泉澪跟雨宮千鶴循聲望去，可因為人太多了，兩句爭吵過後便沒了聲音。
“花了不少錢呢。”雨宮夫人看向丈夫手裡的那幅畫，眼神有些心疼，但卻沒有過多怨言，只是很平靜地說道：“接下來要過很久的苦日子了。”
雨宮近馬見狀也起身，只是手裡端著的是茶杯。
“雨宮先生是自己開車來的吧？”和泉悠貴壓低聲音笑眯眯問道。
出門的時候宴會基本上已經快散了，某些商人得了好處已經打算盡興而歸。
“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只有他們一家人，所以家主……”
“和泉先生真是好酒量啊！”
見自己丈夫被人扶著過來，和泉夫人滿臉憂心，連忙幾步上前來接過丈夫。
“雨宮先生年輕又能沉得住氣，反倒是老朽一把年紀了居然這麼浮躁且看不清局勢，白白抬了這麼多次價讓雨宮先生你花了冤枉錢……我再提一杯，希望今天的不愉快像是今天喝的酒，明天便忘了吧！以後希望能有機會跟雨宮先生在北海道這邊多合作，再來記得找我。”
為什麼會喝酒？
不會吧？
那邊競價可是已經喊到9400萬円了啊！
周圍記者的閃光燈衝著雨宮近馬一頓連拍，怕是明天這個傑出的年輕企業家的慈善壯舉就會傳遍北海道，然後傳回東京了。
他感覺到胸口砰砰，這種喘氣加快、心跳加快的感覺真是幾十年久違了，彷彿又回到了當年跟初戀告白時候的場面。
“我們跟上去吧。”和泉澪看向已經發動的汽車：“你爸爸已經開車要走了。”
“我的妻子是關西人，家住在大阪府南邊的小町。她很喜歡吃楊梅，已經痴迷到每天都要吃一些的地步了。可是自從跟我結婚之後，她從每天七八顆楊梅減到了四顆。生了孩子之後，有一天我看見她站在冰箱門口從裡面拿出盛滿楊梅的玻璃碗，看著裡面就剩三顆的楊梅，看了很久，最後又放回去了。”
她用力點頭，然後將睡著了的千鶴抱給丈夫：“我去趟洗手間，怕她亂跑一直沒敢去。”
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他呵呵一笑，抽著煙，等待和泉悠貴緩一緩。
另一輛車拉下了車窗，原來是喝醉了的和泉悠貴，他趴在車窗上迎風吃了好幾口雪，衝著雨宮近馬的車喊：“雨宮先生！”
“可是，再這樣下去不就會……”
為什麼雨宮這樣的人物會坐在我們這張桌上？
既然是為了那幅畫來的，應該去首桌吧？
而且花幾個億，瘋了吧？
雨宮近馬點頭，和泉悠貴便長出一口氣似乎是感慨模樣地說道：“我也有個女兒，剛才雨宮先生應該是見過的了，很可愛，讓我覺得後半輩子的目標清晰無比……所以我非常理解一個父親的擔當。為了家庭著想，不喝酒是對的。”
大概是因為被這種居酒屋文化浸染太久，所以不論是在什麼場合中，勸酒的人少，勸酒的話也少。
笑過之後，和泉悠貴深吸一口氣，眼神有些悵然，似乎是想起了過去的事。
“你不會還要過去吧！”雨宮夫人面露駭然之色：“你可別去犯傻！”
“哈哈，是因為雨宮先生也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對吧？”
“今天我親自開車帶著家人們來參宴，酒真的不能喝，我便以茶代酒吧！”
“一億兩千萬。”
“就因為那次我看到她四顆楊梅都不捨得吃，我才明白她的付出不亞於我……我有時候加班到半夜路過便利店，餓極了還進去買點關東煮、買兩根烤腸奢侈一下呢！”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醒了？”和泉澪抬頭看向夜晚的天空，漆黑的夜空中鵝毛大雪仍然沒有停，而且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北海道富商有些懷疑人生了。
“雨宮先生不喝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嘛！大家盡興就好！”和泉悠貴再次起身，端著酒杯：“而且哪怕是以茶代酒，雨宮先生剛才的敬酒詞也是讓我很佩服的……正如雨宮先生所說，為大家的相識，我再來一杯！”
甚至有幾個剛才直言喝醉了的，這會彎腰遞來名片，言語之間的尊敬和話術一點都沒有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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