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寬大的車駕在眾多衛士的護衛下,在建業城中行走著。
道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路,其中士人紛紛側目。
有些街道上計程車人,認出了這車駕上坐的人正是孫權。
車駕上帷幄所擋,眾人無法看清車駕內孫權的神色。
但他們看著車駕所駛向的方向,有些知曉江東官場內情計程車人心中一凝,江東這是又出什麼大事了?
否則何至於又去找那人?
自出了驃騎將軍府不遠之後,孫權的車駕衛隊就來到了一處寬敞的府邸之外。
車駕停穩的舉動,提示著車上的孫權,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待意識到已經到目的地之後,孫權的心中不由得嘆息一聲。
本以為他已經不用如當年一般,為那人所幫扶,但沒想到,如今兜兜轉轉還是來了此地。
時也命也。
孫權是個務實主義者,雖然心中有著不願,但如今江東再逢劇變,建業城中良臣寥寥,他所能一起討論國家大事的唯有這人了。
當年若不是這人,在孫策死之後,孫權根本無法順利收攬眾心,保守江東,更遑論有今日之貴。
在心中的這層想法之下,孫權起身邁出了車駕的帷幄之中,他仰頭看向了眼前這座府邸的牌匾。
“車騎將軍軍師張府”。
看到牌匾上所寫的車騎將軍四個大字,孫權只覺得刺眼無比。
車騎將軍是當初劉備表奏給孫權的官位,而自從決意與曹操聯盟後,孫權就捨棄了車騎將軍這個官位,接受了曹操所賜的驃騎將軍稱號。
在接受這個稱號後,凡是原本他將軍幕府內的臣子,都及時相應的更換了牌匾。
幕府眾臣中唯有身份最高的張昭一人,依然還保持著原來的牌匾不動。
這是張昭惱恨孫權不聽他勸諫,對其棄劉聯曹一舉的不滿。
孫權在看到這塊牌匾後,心中感到憤怒,但想到他如今有求於張昭,心中也暫時按捺住了憤怒。
孫權撇開眼睛,不再去看那塊牌匾。
他在左右的攙扶下下了車駕,往張府中大步而去。
這時張府外的侍衛看到孫權竟然突然來訪,他嚇得趕緊就要入內稟報張昭,但他的這個舉動卻被孫權所阻。
“勿驚擾張公,孤可自入。”
在阻止了張府侍衛稟報的舉動後,孫權也讓他的所有衛士都守在張府之外,他只帶著貼身親隨谷利一人入內。
年近四十的孫權腿腳不如年輕般那邊便捷,但面對著這座張府,他卻熟悉無比。
張昭的這座府邸,是按照當年孫策在吳縣賜給他的那座,原樣建造的。
裡面的佈局,建築風格,與在吳縣中的張府一模一樣。
少時的孫權,就曾奉其兄長孫策之命在張昭府中學習經書典籍。
對呆了數年的府邸,孫權又豈能不熟悉呢?
當孫權邁入張府中之後,看著埋藏在他少時美好回憶中的那種種場景,一種恍如昨日的感覺油然撲來。
時光荏苒,當年少年已經成東南霸主。
而當年被那名少年奉為老師的名宿,也被這位東南霸主棄如敝屣。
沉浸在少時回憶中的孫權,一步步朝著張府內部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認識他的張府中人都著急向他下拜,他卻一一不理,他徑直朝著他的目的地走去。
不停地穿過重重回廊,身邊景物不停閃過。
孫權只感覺自己的腿腳越來越便利,這時他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少年時,懷抱著激動的心情,在他兄長的帶領下,去拜會那位他心中極為敬仰的名士。
一樣的心情期待,只是當年是求學,如今卻是求救。
在走了許久之後,孫權憑藉著腦海中的記憶,終於來到了一處寬敞的大堂外。
這時他看了一位老者的背影,正跪坐在一座石座上一動不動。
望著那因為蒼老而略顯佝僂,但卻熟悉無比的背影,孫權的心中閃過幾絲感慨。
他腦中想起數月前這位老者與他的激烈抗辯,孫權心中有了一絲愧疚。
孫權令身後的谷利原地等候,他放輕腳步走到張昭對面緩緩坐下。
而後他喚了一聲:“張師。”
自從孫權承繼江東後,這句張師他已經十數年不曾叫過。
而孫權的這句張師,也喚醒了在閉目養神的張昭。
當張昭聽到這聲十數年不曾聽過的聲音響起時,他睜開了他那雙蒼老的雙眼。
在看到是孫權後,張昭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失望。
他本以為是另一位孫郎來喚他了。
“將軍。”
說完張昭正要起身對孫權一拜,但孫權卻示意其不用起身。
在阻止了張昭起身行禮之後,孫權猶如當年求學時解惑一般,問張昭道,“張師,今江東遭逢大變,局勢危急,還望張師教我。”
說完後,反而是孫權朝著張昭微微一拜。
孫權與張昭既是師徒,又是君臣,數十年的交情早已經讓兩人的感情深厚無比。
孫權無須費心試探張昭,孫權也無須告訴張昭何事。
因為他知道執掌江東內政數十年的張昭,門生故吏遍佈江東,他能收到的訊息,張昭也一定早收到了。
果不其然,在聽到孫權這麼問之後,張昭臉上一點訝異都無。
想起他方才才收到的那個訊息,張昭臉上也流露了痛惜之色。
他也是淮泗集團之一。
但面對著孫權的求問,張昭卻答道:“吾已老邁,將軍的國事自有呂子明為將軍謀劃,何須我這一將入土之輩?”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張昭的語氣中隱含怨氣。
孫權聽出了張昭口中的怨氣,他知道張昭是在埋怨他當初不聽諫言,執意要背劉奪荊。
若早聽他所言,又何有今日之敗。
因當初惱怒孫權不聽諫言,張昭這數月來就一直對政務消極怠工,以此抗爭。
面對著張昭心中的怨氣,孫權也覺得自己有愧於張昭。
因此他再次對著張昭一拜道,“張師,當初是孤不聽你言,才遭此大敗。孤有愧。”
“然今時事危急,張公為何不能暫棄私怨,與孤一起商討國事拯救時局呢?”
孫權的二拜並沒有讓倔強的張昭有所動容,他這次直接不再有所言語。
孫權本就因為公安之敗而心情憤懣,如今他又見張昭在面對他兩拜致歉後,還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孫權不禁怒從心起。
他案住腰間的刀說道,“江東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
而君數次當面折辱孤,孤恐有一日會失手傷了君。”
孫權語帶威脅,再加上他捉刀在手的舉動,若是江東的一般臣子早就嚇得不知所措。
但張昭看到這一幕後,卻臉色如常,他不卑不亢地說道,
“昔太夫人、吳侯不以老臣屬將軍,而以將軍屬老臣,是希望老臣思盡臣節,使二主泯沒之後,有可稱述,以報二主厚恩。
而如今老臣意慮淺短,違逆將軍旨意,吾自己已經做好了,死後屍骸長棄溝壑的準備。
沒想到今日將軍竟登門對坐與老臣論政,老臣榮幸之至。
但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
若將軍認為吾會為了榮華偷生,而屈服刀刃之下,那是大錯特錯了。”
張昭剛強,年近古稀之年的他,榮譽,富貴早就享受夠了。
現在半截身子入土的他,又豈會懼怕孫權的死亡威脅呢?
當張昭的話一說出口之後,孫權就知道他的威脅已經沒用。
但面對著剛強的張昭,他還是沒能下得去那個手。
孫權只能擲刀伏向張昭哭泣道,“昔年母親與兄長將孤託付給老師,老師今日難道真的要棄我而去嗎?”
見張昭軟硬不吃,孫權打算以情動之。
孫權音帶哭聲,張昭見孫權話語中提起了孫策,年老的他眼中一時迷茫起來。
當初張昭屢得北方士大夫書疏,書信中將穩定江東的所有功勞專歸美於他。
張昭本想密而不宣則懼有私,欲告知孫策則恐非宜,一時之間進退不安。
後來孫策聽聞這件事後,不禁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時至今日,當年孫策爽朗的笑容,還深深刻在張昭的腦海中。
面對猜疑,那位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
面對勸諫,那位哪怕不用也會笑著稱讚自己,將江東所有大事一應交給自己處理。
自己在江東數次被孫權棄之不用,終歸不離不棄,為的不正是償還當初那位的情誼嗎?
以他不輸王朗、華歆的名望,回到了中原,又豈會輸給他們呢?
因想起孫策,張昭那剛硬的內心不禁柔軟下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他一步步輔佐長大的江東至尊。
他想起十數年前,那位好友臨終前氣若游絲的殷殷囑託,張昭最後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仲謀可負,伯符何能忍心相負哉!
張昭這時眼中也帶上了些許淚花,他對孫權問道,“對於此事,子明是如何建議的?”
張昭此話一出,孫權高興地抬頭看望張昭。
張昭終於肯鬆口了。
孫權連忙取出呂蒙寫給他的信給張昭看,而張昭在看完後,臉上流露了沉重之色。
在沉思過後,張昭對孫權言道,“這時,子明可言退,然將軍不可退。”
聽到張昭如此說,孫權眼睛一亮,他急切的問張昭道,“張師此言何解?”
張昭答道,“子明是統兵者,所以他所言退兵乃是從兵爭方面來說。”
“於兵爭方面來說,公安這時士氣旺盛,而己方士氣沮喪,正如子明來說,公安已不可得,退兵是最佳方略。”
“然於國事來說,這時將軍若退兵,則是大大不利。”
“公安一戰,我軍連喪三員大將,若單單如此,只是將軍嫡系力量有損,退兵回江東才是上策。”
“但在那一戰中,不僅公覆三將盡皆身隕,就是他們手下計程車卒也幾乎全軍覆沒。”
“近萬江東精銳,至少有數百將校陣亡,那些將校大多出自江東各大世家豪強。”
“先前將軍為了攻打荊州,徵調大量民夫糧草,已經引得江東各大世家豪強不滿。
如今公安一戰,更是令數百江東子弟身隕,如此損傷,那些江東士族豈會善罷甘休?”
“之前建業城中所流傳的種種謠言就是明證,江東士族對將軍不滿之心已起也。”
聽到張昭說到這後,孫權恍然大悟。
孫策當年平定江東,倚靠的是跟隨他南下的淮泗將領的力量。
而自從佔領江東後,因為孫權遲遲打不下淮泗,所以淮泗集團的力量一直得不到補充,死一個少一個。
在這樣的情況下,江東軍隊中的格局就變成了:
主將大多為淮泗將校或者宗親,但軍中的那些中層將校,則是大多由人數眾多的江東士族或者本地豪族子弟擔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誠然公安一戰,黃蓋三人的死對江東的淮泗集團來說是一個重創。
但數百軍中優秀子弟的生死,對江東本地世家豪族來說,又何嘗不是重創呢?
就算是被孫權視為人生奇恥大辱的建安二十年合肥之戰,也沒造成這種後果。
雖說那場戰鬥江東大敗,但死的人並不多,大多隻是孫權的近衛而已。
況且當時淮泗諸位名將大多皆在,是能彈壓得住當地士族的不滿的。
可時移世易,公安一戰,死的人太多了,打擊範圍太廣了。
情況不同,那自然就要採取不同的做法。
張昭接著說道,“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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