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細細思索一番後,是儀方才開口寬慰孫權道:“至尊所慮甚佳。”
“然孫武衛雖素有聲名,其畢竟年幼,因其年幼難免氣盛,這才會被糜暘所趁。”
“今糜暘之對手乃是大都督,大都督功勳卓著,從軍三十年,經驗豐富,豈是孫武衛能比?”
“又豈是那糜暘所比?”
“況且大都督手中兵力是糜暘數倍,兵力之強,世所罕見。
如此兵力再加上大都督武略,要想拿下公安,並非難事,還請至尊寬心。”
是儀深知孫權如今在他面前流露這擔憂之色,並不是他真的擔心呂蒙不是糜暘的對手。
畢竟就算不說呂蒙與糜暘二人的名聲差距,就是如今呂蒙手中握有的兵力,那也是糜暘的數倍。
在這樣強大的實力差距下,孫權雖有疑慮,倒也不至於真的會擔心呂蒙敗於糜暘之手。
孫權如今有這番神態,最大的目的其實就是試探。
試探江東諸臣,對他派呂蒙攻取荊州一事有何看法。
近來,不知怎麼的,在建業城中漸漸流傳起了對呂蒙不利的言論起來。
那些言論大多說呂蒙可能用擁兵自重,亦說兵雖十萬,然公安堅城實不可下。
這些言論並非是從市井民間而起,而是流傳於眾大臣之間。
因為涉及到目前江東的諸位大臣,這就讓精通權謀的孫權就無法將這些言論,當做簡單的謠言來視之。
這些言論分明是有心人散佈,來擾亂軍心的。
孫權並不是昏君,貿然聽信這些言論而去臨陣換將,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但他也不可能對這些言論置之不理。
因此他一直想查出,這些言論的源頭是哪裡。
不查出這些言論的源頭,對維護江東內部的穩定不利。
查來查去,孫權將試探的打算放在他的近臣身上。
孫權此刻臉上擔憂的神色是真,他因為有心事而無法落子也是真,但偏偏他所說出口的,擔憂的理由卻是假的。
這也是孫權一向慣用的,試探臣下的手段了。
幸虧是儀機警且深通孫權心思,所以面對著孫權的試探,他三言兩語之間就打消了孫權對他的懷疑。
果然,孫權在聽完是儀的寬慰後,臉上浮現了滿意之色。
雖然是儀的寬慰乃是老生常談,這些日子以來孫權都聽膩了,但卻能證明是儀的態度。
知道這點,就夠了。
孫權又將目光看向其餘近臣,見其餘近臣如胡綜、吳範臉上皆流露出了對是儀言語的贊同之色。
孫權的內心中,那些疑慮也就漸漸消散了。
其實孫權對身邊近臣一直是很信任的,但是自從出了徐詳這檔子事後,這讓孫權心中對身邊近臣也不如以前那麼信任了。
徐詳在江東時,地位與是儀、胡綜、吳範等人是一樣的,都是他的親近之臣。
而在這諸人中,徐詳與孫權更為親近一些,他們二人自幼相識。
只是因為在諸位近臣中,徐詳口才最好,膽子也最大,所以孫權才會經常命徐詳出使在外。
只不過孫權沒想到的是,他對徐詳信重如山,徐詳最後卻選擇了背叛他。
這讓本就多疑的孫權,越發不再信任人起來。
現在每每想起徐詳,孫權的心就會感到刺痛。
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在試探完身邊近臣沒有懷抱異樣心思,孫權那臉上的擔憂之色也就瞬間消失不見。
他舉起剛剛放下的棋子,又開始有興致思索其當下的棋局來。
在思索的時候,心情變好的孫權就猶如一位性格寬厚的君主一般,他問他身旁的另一位近臣吳範道,
“文則,你向來能掐會算,每算無有不準。
今你就為孤算一算,子明能否為孤拿下公安。”
孫權言語之間滿是笑意。
孫權呼喚的近臣吳範,字文則,乃是會稽上虞人。
吳範與劉惇、趙達、嚴武、曹不興、皇象、宋壽、鄭嫗合稱“吳中八絕”
吳範自幼拜得名師,擅長研究歷數,知曉氣候。
他因此聞名於郡中,被郡中長吏舉為有道,到洛陽任職。
後來天下大亂,吳範見孫權崛起於東南,於是便南下投奔孫權。
作為最早一批投效孫權的江東士族,孫權對吳範很是器重,往日中一直帶在身邊。
吳範委身事奉孫權之後,每推算災祥多應驗,於是逐漸名聲大噪,孫權任命其為騎都尉,太史令。
當初孫權與呂蒙謀襲荊州,諸位親近大臣之中,他獨問了吳範,而吳範的回答是:“可。”
吳範見孫權帶著笑意問他呂蒙攻公安這事,知道孫權這時心情好的他,也不推辭。
他擺出一副閉目沉思的樣子,他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什麼,似在做法。
見狀孫權也暫時放下落子的舉動。
他已經看了無數次吳範推算的準備工作,但每次看,孫權都覺得百看不厭。
江東之人大多迷信,身為江東之人的孫權難免受此影響。
在經過約一刻鐘的推算之後,一派仙風道骨之象的吳範睜開了他的眼睛,他對著孫權一拜後答道:“今歲,至尊必得荊州。”
聽到他所信賴的吳範如此說之後,孫權不禁開心的撫掌大笑起來。
高興之下,孫權對吳範許諾道:
“若你不欺孤,孤得荊州之日,就是你為都亭侯之日。”
得到孫權這番許諾的吳範,聞言當即大喜。
封侯乃是當世每個男兒的志向,哪怕他的侯爵不是靠戰功得來,但只要能封侯,吳範就心滿意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因為是儀的寬慰,再加上吳範符合他心意的推算,孫權這時的心情好到了極點。
在心情大佳之下,孫權想出了一招妙棋,他正要落子,正好這時殿下有侍者來報,說是公安戰報送到了。
在信心十足的時候,孫權就聽到了公安有戰報傳來。
他一下子喜形於色,幾乎就要從塌上而起。
孫權看了一眼吳範,他讚道,“卿真神算也。”
而其餘是儀等近臣,聽到公安有戰報傳來,他們的臉上也浮現了喜色。
這時滿屋之內的人,皆認為這是喜報。
心中歡喜的孫權,急命殿外的侍者將公安戰報送進來。
他要看看他的大都督,這次是如何設計破敵的。
甚至此時在心中,孫權已經想好了要給呂蒙什麼封賞了。
在孫權的急命之下,殿外的侍者不敢拖延,急忙進來將手中的戰報,雙手奉上遞呈給孫權。
孫權急不可耐的接過戰報,細細看了起來。
而就在孫權觀看戰報後的幾息之後,原本一臉快色的孫權,他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鐵青。
他那狹長的雙眸中正在匯聚著無盡的怒火,他拿著戰報的雙手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到了最後,臉色已經變得陰沉無比的孫權,氣的一把將身前棋盤給推倒在地。
隨著無數顆棋子落地開始發出脆鳴聲,孫權暴怒的聲音瞬間響徹在他的寢室之內。
“為什麼!為什麼那頭鹿不死!”
“為什麼!為什麼會敗的這麼慘!”
“為什麼!為什麼要辜負孤的信任!”
暴怒的孫權,如今就要一隻被侵佔了巢穴的猛虎一般,他的虎嘯聲飄蕩在整個屋內。
而棋子落地產生的脆鳴聲,與孫權的虎嘯聲交相輝映,猶如在奏響著江東的亡國之曲。
孫權突然暴怒的這一幕,嚇得屋內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哪怕他們再傻,這時也從孫權的話語中,聽出了今日傳來的這封公安戰報,根本不是什麼捷報,而是敗報。
而且必定是悽慘無比的敗績,才會讓孫權如此盛怒。
在怒吼三聲後的孫權,還覺得不解氣,他拿起手中的戰報起身來到地上。
他來到剛剛還在寬慰他會獲勝的諸位近臣身前,此時他的語氣已經變得極為冰冷。
“汝等不是說我軍會大勝嗎?”
“不是說糜暘不足慮嗎?”
“我軍敗了!黃蓋、蔣欽、二員大將中伏身死,周泰因掩護士卒中箭身死。”
“一夜之間,我軍三員大將身死,近萬精銳屍骨無存,盡皆化為飛灰!”
“而我軍目前尚未拿下公安一座城門!”
當說到最後時,孫權的語氣重新又變得狂怒起來。
孫權掌權日久,平日裡他自有一番養氣功夫,但此刻什麼養氣功夫都沒用了。
一想到己方大軍敗的這麼慘,孫權就感覺他身體中的血液在暴動著,他這時已經完全喪失了冷靜。
因戰果之慘烈而引起的氣憤、因痛失數員大將而引起的心痛、因感覺信任被辜負而引起的悲哀,種種人最不能忍受的情緒,這時都充斥在孫權心間。
這一刻,他想殺人!
特別是當他想起,剛才眾人還在說呂蒙會大勝,還在預先慶祝他。
自己也在眾人的慶祝中得意不已,孫權就感覺到極為的諷刺。
他自執掌江東近二十年來,還從來沒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孫權一雙幾欲要噴出怒火的眼睛,緊緊盯著跪著他身前的這幾位心腹重臣。
他將目光看向了此刻他最痛恨的吳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文則,你平日中算天下事多有應驗。”
“今日,怎就不靈了?”
“難不成你算得了天下事,獨算不了糜暘乎!”
孫權充滿寒意的話語飄蕩在吳範的頭上,想到孫權以往的那狠辣手段,吳範嚇得幾欲暈厥。
他並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以往他能言必有中,更多的是有一顆能洞察世事的心。
按常理來說,初出茅廬的糜暘對上早已成名的呂蒙,豈有不敗之理!
誰知道今日讓他碰上了糜暘這個異數。
吳範這時嚇得都要哭出來了,沒事他去算糜暘幹嘛。
孫權看著跪倒在地顫慄不已的吳範,他心中殺意沸騰。
在他要下令,命衛士將吳範推出斬首的時候,他想到了戰報上黃蓋、蔣欽、周泰三將的死。
想到此,孫權生生壓住了心中的殺機。
為了大局,這時絕不能貿然對江東士族大開殺戒。
看著孫權一副想殺人卻找不到目標的樣子,另一位孫權的近臣胡綜大著膽子對孫權諫言道,
“戰敗之罪,理應由三軍主將承擔。”
“呂蒙無能,累死三軍。”
“至尊大可降罪於呂蒙,何必要生如此大的氣,若是氣壞了千金之體可如何是好。”
胡綜有這番諫言,本來是想禍水東引。
但豈不料他的這番諫言,卻引得孫權再次發怒。
孫權拿起塌上的棋盒,朝著胡綜的額頭砸去。
片刻之後,胡綜的額頭已經流下了絲絲血跡。
“治罪?怎麼治!”
“子明已經重病纏身,目前我數萬大軍只靠著他提著一口氣才能安然。。”
“你信不信,等孤治罪文書一到公安,孤的數萬大軍頃刻間就會軍心渙散,一發不可收拾!”
孫權雖在暴怒狀態,但基本的判斷力還在。
看著他的近臣接連給出餿主意,孫權這時對這些往日裡他頗為信賴的近臣們,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滾,全部給孤滾出去!”
孫權一聲厲喝之下,感覺保住一命的是儀幾人,立即就起身逃離了孫權的臥室之中。
再不走,嫌命長嗎?
在眾人之後,孫權手中抬起那封戰報,他忍不住跌倒在地。
常人只能看到公安一戰戰敗的表面結果,而孫權身為主君,他看的比常人更遠。
黃蓋、蔣欽、周泰三人皆是淮泗集團的中堅將領,亦是他的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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