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縮減了能見度,騎兵出現的時候距離不過五六十米,隱約間都能感覺到胡騎戰馬那鼻息熱乎乎的噴氣都噴到了臉上,人畢竟不是遊戲,毛珏甚至能感覺到身旁這些剛剛進入戰團的軍士子弟那緊張騷動的心跳聲。
這個按照軍訓標準訓練的小方陣能不能扛住這個時代東北亞最兇狠最強悍最殘忍的重騎衝鋒,毛珏實際上心裡也是沒底兒,可他沒得選擇。
就和薩爾滸之戰的明軍一樣,明明已經陷入包圍兵力處於劣勢,可不管西路杜松,北路馬林還是東路軍劉挺,應戰時候基本上還把不多的兵力分為三營,最後被優勢兵力的八旗重兵擊破,五到十萬明軍拋屍疆場,這些都是一個道理。
這個時代火器的侷限性!
幾萬明軍擁擠在一起就無法發揮自身火器的最大威力,必須要留下足夠的施展空間,同理毛珏不敢下令騎兵應戰的原因也是一樣,一但劉衝把寨門前當做戰場擁堵住,自己的火器親兵就再沒辦法發揮效力,這建奴氣勢洶洶大張旗鼓來襲,誰知道騎兵背後還有多少戰兵,一但前鋒被消耗盡,沒了距離的火槍親兵更是被宰割的物件。
其實騎兵最大的威力不是其衝擊力有多強,而是那股子衝鋒時候一往無前的威懾力,就好像眼睜睜看著有車要撞在自己身上,偏偏不能去躲那樣,喝止住劉衝,強忍著心頭巨大的恐懼感,毛珏大聲的喝令著。
“不要慌,老子都沒怕你們怕冒險,第一排,舉銃,放!”
剛剛沒有開槍的第三排才堪堪的輪換到前排,恐懼讓這一輪槍擊更加的失去水準,有的甚至連瞄準都沒有,隨意的扣動扳機,旋即就像完成任務那樣的向後逃去。
不過就算這樣,也在衝鋒的建奴騎兵中掀起了一大股波瀾,前頭晃著刀最兇的三騎直接摔下了馬,還有個傢伙腳掛在馬鐙上被拖著向前狂奔,沒死透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這個時代火器殺傷力是真的有限,許多後世遼東明軍的紀錄中就有鉛子打不投建奴盔甲的描寫,甚至有身中幾十槍依舊酣戰不止的,女真騎兵迎著槍彈衝鋒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更有建奴勇者故意奔馬在明軍陣前勾引明軍提前開火,為接下來輕甲部隊的推進掃清道路。
可這點到毛珏這兒不好使了,短時間內毛珏還真沒打造出多麼好的火銃,親兵用的還是在武庫中挑選的最好的火繩槍鳥銃,可子彈卻是換成了尖頭屁股空心,花生米一樣的鉛子米尼彈,這種子彈發射時候爆發的火藥能瞬間將子彈空心後部撐開,緊貼著槍膛噴出,同時尖銳的彈頭穿甲能力比球形強了不知道多少。
雖然配上膛線的來復槍,這樣槍彈的威力才能達到最大,可如今使用來,也比其他明軍火器強了不知道少。
緊接著,更加混亂的第二輪齊射打了出來。
平日裡裝藥,輪換,開槍,一系列戰術動作每天都要訓練至少一個時辰兩個小時,可真到了戰場上,緊張與黑夜,效率下降的令人髮指,輪換回來的第一排只有一半人左右完成了裝填,剩下的僅僅是裝個樣子而已,可八旗鐵騎也是更是已經殺了三十米左右距離。
槍火交加中,奔湧的騎兵在這種甚至一度被國際停用的邪惡火器噴射中人仰馬翻,被集火的中間段騎兵甚至被打出了個空缺,可以看得到山下的山巒。
可就在這個剎那,令毛珏驚怒的一幕發生了,似乎太過恐懼,本來應該頂上發射下一槍的輪換第二排,一部分兵士跟著後退的第一排逃了回去,旋即引發了連鎖反應,孤立無援稀稀拉拉的第二排再也沒有膽氣,放一槍也跟著向後逃去,後退的兵士還衝亂了本來裝填的行列,頃刻之間,這個火槍方陣竟然瓦解了。
“王八蛋!”
僅僅來得及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連帶身旁幾人,毛珏直接被奔騰的騎兵給淹沒在其中了。
高速衝鋒的騎兵不是蓋的,就像被小汽車撞了那樣,一個親兵舉盾擋住了照著他脖子砍過來的刀子,可他卻像個布娃娃那樣摔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砸在了什麼上,似乎內臟都撞碎了,毛珏感覺到自己耳朵嗡嗡的彷彿無數只蜜蜂在轟鳴,眼睛只冒金星,一口氣兒半天才喘過來,耳邊似乎有人在喊叫著自己,差不多幾秒,嘴裡的甜腥被他哇的一口噴了出去,這才感覺神智忽然一下子回了過來。
可看清楚面前第一眼毛珏就感覺不妙了,剛剛撞自己那匹馬胸口捱了一大槍,拖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百戶沈戎嘶鳴著歪到了一旁,可那個建奴騎士卻從馬背上翻了下來,自己的盔甲特殊,加上剛剛他一直大叫著指揮,這人認定毛珏是個軍官,刀子直接奔著他腦袋輪了過來。
“真他孃的法克謝它了!”
這個時候居然還飈了句中外夾雜的髒話,面對鋪面而來的刀子,瀕死爆發的毛珏竟然不退反進,炮彈那樣的撞進了那建奴騎兵懷裡。
噗噗的悶響中,兩人團在一起,翻進了旁邊的水溝裡。
“將爺!”
魂兒差不點沒嚇掉了,矛都不顧了,沈戎扭頭就跑了過來,文孟更是跑的一個趔趄,差不點沒來個狗啃屎,兩人連滾帶爬下了來,卻見那建奴猛地坐了起來,旋即直接歪到了一旁,火光下,嘴角淌著血,面孔分外猙獰的毛珏一腳踹開了屍體,拎著還在冒著青煙的左輪搖晃著站了起來。
二戰亞洲戰場上,小日本拼刺刀一絕,唯獨卻不和美軍拼刺刀,美國佬就是靠著人手一把副武器左輪滅了這幫牲口的威風,近距離幹仗,也真他孃的好使。
“將爺,您沒事吧?”
一個上去攙扶,文孟還跟小孩跌倒了那樣給自己拍打著,晦氣的吐了口嘴裡的血,毛珏焦慮的退開倆貨,一面扭頭向溝上張望,一面還惱火的叫嚷著。
“老子沒事,我的軍隊!回去和建奴拼了!”
“將爺,韃子,退了!”
毛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的看了一眼文孟那滿是汗水的馬臉,手腳並用兩下爬出了溝來。
剛剛還凝聚著火藥味與血腥的月谷寨門,空了!剛剛還一往無前的建奴騎兵蜻蜓點水那樣的一衝既退,還能看到他們順著山坡向下狂奔的背影,此時已經稀稀落落的跟老頭的頭髮那樣了,交戰的地方,兩匹傷馬哀鳴著外地上,兩旁劉衝麾下的大槍掛著血,八個被突陣進來的建奴砍翻了的明軍也是狼藉的躺在那兒,有的還在抽抽搐呻吟。
後頭那些逃出去的火槍親兵亦是重新聚攏,同樣驚愕的向外眺望著。
頓了足足幾秒鐘,毛珏也顧不得胸腹疼的像火燒那樣,三步並作兩步攀上了寨子口歪了半邊的瞭望臺。
今晚月光還算不錯,敞亮的月谷一目瞭然,順著谷溝,十來匹胡騎差不多已經逃出谷口了,連旗幟都沒有,怎麼看都有著幾分狼狽,倉皇,至於剛剛毛珏擔憂盯上自己的大股建州辮子兵,更是影子都沒有。
“就這麼一小捏?”
…………
太陽再一次爬上山頭時候,昨日還頗為祥和的月谷此時候卻是露出了滿目瘡痍,戰爭遺留的痕跡到處都是,東北角的一片屋子幾乎全被燒光,寨子中間的打麥場上,驚人的血腥味鋪面而來毛珏的嘴角則是不斷的向一旁抽搐著。
昨夜打到他頭上的根本不是什麼建奴大部隊,外面強攻的騎兵大約三十騎,在寨子裡搗亂的也不過二十來個,加一塊不到六十,就這麼一小捏,敢來打他毛珏上千重兵,建奴的囂張跋扈可見一斑。
不過這些人真有這個實力,六十多建奴,最後還跑了十七八,昨晚卻殺了他足足八九十個將士,還有燒死的,被亂驚嚇潰逃的,外加一大堆輕重傷,才剛出門一天,他毛珏就少了快二百兵馬,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親兵還死了七個。
而且今個死的還要多一點。
黑森森的點將臺在日暈之下顯得格外高聳,帶著幾個面有苦色的將領,毛珏的臉色格外的陰沉,圍繞著屍體,一千多明軍凌亂的觀望著,而跪在點將臺下,五個漁家親兵彷彿磕頭蟲那樣驚恐的不斷把腦袋砸在地上。
“將爺饒命啊!小的就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
這幾個就是昨晚帶頭潰逃的親兵,他們要沒跑,第三輪槍擊也許就能把建奴騎兵擊潰,毛珏的火槍方陣就不會崩潰,還死了七個人,重傷一個,抱著胳膊,毛珏冷笑著哼了一句,旋即暴怒的吼叫起來。
“老子可短你糧了?”
“老子可缺你餉了?”
畢竟是自己百戶所出來的,龐大海在一旁滿是不忍心的開口求著情。
“將爺,他們也是新入軍務,不懂事,再說,拿著火銃,這建奴騎兵一到,也就跟燒火棍差不多了,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可這話沒說完,旁邊的文孟已經滿是陰沉的哼哼了起來。
“什麼叫親兵,與主將生死與共!戰陣之上,棄將而逃者死!那兒那麼多廢話?”
似乎到了這個時代,毛珏的心也變狠了許多,也許有時候,這一切還是被他當做一場夢,怒斥完這兩句,也沒等文孟與龐大海的話交鋒過他已經陰狠的低吼了出來。
“斬!”
瞬間,雪亮的大刀劈砍下來,五個尚且鬼哭狼嚎,臉上瀰漫著恐懼的腦袋跟著殷紅的血飛濺出去。看著倒在地上扭曲的屍骸,還有那頸子裡頭炯炯冒出的血,附近觀看的明軍無不是心頭一寒。
別看這新來的參將爺毛都沒長齊,殺起人來照樣和殺雞那樣,眼睛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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