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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厥(4/6)

作者:裟欏雙樹
了彈他的腦門,“你最好精神些,那和尚隨時會來找麻煩。”

“他不是你的對手。”蘭亭仔細想了許久,這麼說。

“對手並非三戒和尚。”九厥嘆息,“是皇后武氏。”

“不過一介女流。”

“雖為女兒身,卻是不愛脂粉愛乾坤。他比十個三戒和尚還難對付。”九厥拿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小口,拍拍蘭亭的頭,“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直到我不能保護為止。好了,去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去考慮。”

“我就在這兒睡。”蘭亭一-屁-股坐到了蘆蓆上,緊挨著九厥躺下來,極像一直依賴主人的貓,“這樣比較安心。”說完,他眼巴巴地望著九厥手裡的酒壺,又道:“主人,我可以喝一點麼?就一點……太香了!”

九厥笑笑,翻手變了個杯子,淺淺倒了一層酒,遞給他,說:“下不為例。”

美酒落肚,不多時,蘭亭打起了呼,每打一次呼,他的身\_體就小一圈,最後,化作一幅攤開的卷軸,卷首四字——蘭亭集序。最後的最後,這卷軸的中間,竟漸漸凸起一個光球,呼吸般輕微顫動,一本書,自光球裡顯現出來,光華散去,之間那泛黃的封面上,有兩個字——醒夢。

涼風吹過,翻起了書頁,卻見那封面之下空空蕩蕩,整本書只餘一頁。九厥見狀,放下飲了一般的酒,脫下外頭的袍子,蓋在那書上,搖頭道:“沒見過像你這般不長進的妖怪,沾幾滴酒都會現出本相。”

是,蘭亭是一本書。三戒和尚要這本書,武后要這本書,之前的千百年間,想要這本書的人如過江之鯽。

三生醒夢書,遙見萬年事。蘭亭,準確說,它應該是一直長成書本模樣的妖怪。從前,它生活中一半的時間,花在替求助於它的人觀看所謂的“命輪”,也就是命運的運轉上頭;另一半時間,花在從一個又一個心術不正的歹人手裡逃命上頭。坊間傳說,將三生醒夢書化作灰,泡成水,飲下之後便成天下無雙的先知者,能預知未來,操縱命運。可事實是,就算吃了它,預知命運的本事也不會轉移到對方身上。這不負責任的偽訊息害苦了這隻妖怪。

三百年前,九厥從雲頂山上,救了被赤熊老妖追殺的蘭亭,得知這隻笨頭笨腦的書妖,總是陷入不懷好意的追捕裡。東晉年間,它被一個道士死追不放,要將它拿去化了配丹藥,正逃命時,見山野之地有個醉酒的老書生,正揮毫潑墨,它索性將自己的原身藏進了老書生的筆下之卷。沒想到,那王姓老兒才高八斗,儼然文曲轉世,一身清凜之氣,竟將它的妖氣驅得一乾二淨,之後,再無人能憑它的氣味找到它的下落。於是,千古流傳的《蘭亭集序》成了一隻妖怪的棲身所,沾了這名作的光,它臉修為都有所提高,能化成人形,雖只是幼童狀,它也頗滿足,不僅如此,竟還有了滿腹詩書氣,臉名字都乾脆改作了蘭亭。後來遭遇赤熊老妖,也只怪它貪杯,醉倒林間露了行藏。被九厥救下之後,它視他為主人,隨他回到紫竹林的居所,做了他的書童,安樂生活至今。

九厥很瞭解蘭亭,他最大的優點是好心腸,最大的弱點也是好心腸。面對那些一臉愁苦,向他求問自己未來如何的人們,他總是有求必應,將他們的求問的答案一一告知。殊不知,他每解答一個人的問題,就會燒去一頁。

燒完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了。九厥提醒過它。本自空中來,當自空中去。我只是看不得那些悲悲慼慼的人,若些許犧牲,能改變他們的未來,也值得。蘭亭這麼回他。

它畢竟只是一本書,哪怕稱了妖怪,心裡也只有那方正乾淨的念頭。可是,知曉未來,洞悉命運,真的有意思?這是九厥暗自想了多年的問題。但,他要承認的現實是,蘭亭身上的一頁,曾是為他而燃盡的。

兩百年前,他問過蘭亭一個問題——我要何時才能找到他?蘭亭的答案是——千里循香來,笑對酒中影。

【009】

蘇府裡的人,都以為自家公子中了邪,自打前些日子去古煌齋買了個酒壺回來後,嗜酒如命的她,家裡的酒再不見他碰半滴,古玩店萬花樓之類的地方也再不見他的蹤影。常講“百無一用是書生”的他,有天夜裡居然抱了一本詩集,在燈下研讀半天。而且,他經常早飯都不好好吃玩便一溜煙跑出門去,歸來時人是清醒的,身上卻總瀰漫著一股好聞的酒香。

蘇秋池一直認定,吸引他一次次往紫竹林裡跑的,只是九厥這個未確定身份的神仙釀製的酒。李淮也是這麼想的。一次誤入,一壺美酒,連起三個本無交集的人。天高雲闊,日暖山翠,在九厥世外桃源一般的住處,終日酒香繚繞,時不時還傳出悠揚笛聲。

有時是在竹屋裡,燒起一個小爐,將蘭亭弄來的山珍放在裡頭溫溫熱熱地煮,三個人慢吃小酌,蘇秋池與李淮總打筷子仗,永不相讓,九厥便趁他們鬧騰之時,撿最大最鮮的野菌吃,蘭亭總是不吃飯,只站在一旁嗤嗤地笑;有時是在外頭的院子裡,在地上鋪開一方蘆蓆,杯碗盤碟,隨性擺開,幾人根本不講什麼禮數儀態,或坐或躺,連筷子都不用了,抓起香噴噴的滷牛肉直接往嘴裡放,怎麼自在怎麼做,心無世俗,行無拘束,在看似無狀的笑鬧中,說古時聖人,論今日市井,天下奇聞,妙趣橫生。說道興致高昂時,蘇秋池還會倒在地上蹬腿大笑,連鞋子甩出去都不知道。

此處樂,不思蜀。蘇秋池與李淮雖然誰都不曾講這話,神態眼神中卻寫得明明白白。他們喜歡這個地方,喜歡九厥的酒,似乎也喜歡九厥這個人。次數多了,蘇秋池與李淮再看彼此,好像都不似從前那般敵意濃濃了。雖然他們仍然鬥嘴不休,雖然李淮依然幹那在地上挖個洞騙蘇秋池掉進去的把戲,雖然蘇秋池也幹那偷偷往李淮的酒壺裡倒進半罐鹽的勾當,但這一切似乎都變作了一種樂趣。

曾有那麼一個傍晚,酒過三巡,遠處夕陽正好,一抹燦燦的金色,像海波似地層層起伏,用嘴緩慢悠遠的手筆,將眼前的山水放進綺麗如畫的線條裡。九厥取過他的竹笛,懶懶倚靠於桂樹的樹幹,藍髮靈動,衣袂輕揚,薄唇微啟,一支青翠竹笛,飄出人間最美妙的樂章。蘇秋池文采爾爾,卻還粗通音律,讓蘭亭從屋裡取出九厥的古琴,盤腿坐好,置琴膝上,借三分醉意,-撩-動琴絃,替九厥的笛聲唱和,一笛一琴,相得益彰。那李淮聽得心動,起身到了院落中央,踩著節拍,翩翩起舞,步如花開,袖似雲水,眼波流轉中,搖盪這微醺的風情,一顰一笑間,恍如仙子臨世,哪裡還有半分男兒氣。

笛琴諧奏,美人起舞,這三個人,不知不覺構出了世間最優美的畫面。蘭亭趴在窗前,嚴重只有窗外那難得一見的美好之景,他的筆,在紙上快速移動。

若時光無法停留,就把這隻屬於他們三人的美好,留在畫中吧。

【010】

今天,清晨的小雨直到午後才停住,沒有眼光的翠微山,到處都是灰與白。

李淮已有五天不曾來過了,蘇秋池口裡說著那潑猴不來才好,好酒都被他糟蹋,眼睛卻不住地朝竹屋外頭瞟。

“不見那原價,反而不習慣了吧。”九厥輕易看穿了他,“這就對了。你若為那廝擔心,才是好的。”

“胡說八道!我擔心一個大男人作什麼!”蘇秋池白他一眼。

“這裡沒有別人,不必再裝了。”九厥呵呵一笑,“自那夕陽一舞之後,你若還看不出那李淮是雄是雌,那便真是頭不長眼的山豬了。”

“我……”蘇秋池臉一紅,旋即梗起脖子道,“知道那廝是女-人又如何?蘇大公子平生見過的美人比吃的飯還多,那種姿色平平脾氣又壞的男人婆哪輪得到我擔心!”

口是心非不一定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也有份。自那個傍晚,蘇秋池恍覺出李淮的真實性別後,前後這麼一回想,心裡竟隱隱湧起一股不可言表的感覺,說是愛慕,不像,哪有人會愛上一個萍水相逢來歷不明,又愛與自己作對的虎姑婆;說是欣賞,更不像,那傢伙身上哪有半分過人之處?可,他就是覺得,他們兩個應該在一起。與李淮相處的時間越長,這感覺越明顯。實在奇怪。

“閒著也是閒著,我替那陸槐卜上一卦吧。”九厥不再反駁他,讓蘭亭取了龜殼銅錢出來,搖動幾下,龜殼裡德銅錢叮噹當滾落在桌上。

“怎樣?那廝該不是掉進河裡被沖走了吧?”蘇秋池瞪著那三枚正反不一的銅錢,脫口而出。

“正正應了您老吉言。”九厥略略一望,將銅錢收起,“大凶。”蘇秋池一時無言。

“走!”他一把拽起蘇秋池,“找她去!”

“你知道她在哪裡?她的名字多半都是假的!”

“我是神仙!”蘇秋池一直被他拽上了天,眼見著朵朵白雲在腳下飛馳,他嚇得閉上了眼睛。

蘭亭抬頭望著那匆匆飛走的兩人,將端在手裡還未來得及上桌的小菜放回廚房,長長嘆了口氣,滿面憂色地隱入了暗處……

【011】

蘇秋池從沒想過,自己是以穿牆這種方式,首次蒞臨皇宮。

朱釵羅衣,環佩丁玲,一頭如雲秀髮梳成精美娟秀的髮髻,正坐在銅鏡前發愣的李淮,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兩人,嚇得打翻了胭脂盒。

“你們……”李淮詫異地捂住嘴,指著九厥與蘇秋池說不出話來。聽到裡頭有異響,緊閉的門外即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與急促的敲門聲:“公主殿下!發生何事了!”

李淮穩了穩神,厲聲呵斥道:“鬼叫什麼!不小心碎了一盒胭脂,退下!”外頭很快沒了聲息。

“你們怎麼找到這裡?”李淮轉過身,壓低聲音問。

“不要問一個神仙這種問題。”九厥照例給她一個不正經的笑臉。

“你你你……”蘇秋池張大了嘴,圍著李淮轉了足有十圈,“你竟是當朝公主?”

見身份已不可掩藏,李淮仰起頭,故作不屑地說:“對!大唐端頤公主,姓李名準。以後你最好小心些,否則怎麼掉腦袋都不知道!”

李淮……李準……一點之差,雲泥之別。九厥環顧四周,冷笑道:“外頭那些人,怕不是為了伺候你吧?”

“監視。”李準望著四周緊閉的門窗,苦笑,“你既是無所不知的神仙,該知道此處已被徹底封死,有進無出。”

“他們為什麼將你軟禁起來?”蘇秋池突覺事態嚴重,“你是當今公主呢!”

“五日前,武后下了懿旨,要我和親突厥。出嫁前,我不得離開宮門半步。”李準面無表情,與那曾經嬉笑怒罵刁蠻頑皮的“李淮”判若兩人,“朝廷收到訊息,東突厥二十四酋恐有反心,西突厥語吐蕃來往甚密,前狼後虎,大唐邊境,危機重重。”

“蠻夷滋事,與你有何關係!”蘇秋池急問。

“當年文成公主和親吐蕃,換來兩邊交好,邊境安穩。如今,怕是要我也擔此重任吧。”李準把玩著衣裙上的玉佩,冷笑。

“我雖美度多少史書,也知道文成公主不過是宗室女,並非真正皇裔,而你身為堂堂公主,你娘就是皇后,怎捨得下此旨意!”蘇秋池不信有母親會將女兒往火坑推。

李準抬頭,鎮定地說:“我並非皇上與皇后的血脈。勝負本是皇上近身侍衛,官拜懷化將軍。十年前,秋狩之時,我父親自一條怪蟒扣下,救了不自量力的皇帝一命,可他自己卻葬身蟒腹。皇帝念先父死得慘烈,在生時又精忠正直,再念我娘早逝,孤女無依,遂破例收我為義女,賜國姓,封端頤公主。自我入宮起,武后初時尚待我如親女,可自從見過我掌心的梅花印記後,她態度大變,不再與我親近,我每長一歲,她看我的眼神便陰冷一份。箇中緣由,我至今也不明白。總之,現在大好時機在眼前,她正好藉機拔掉我這眼中釘吧。”說罷,李準攤開右手掌,掌心上,五點細細的硃砂痣剛好排成一朵嬌豔的梅花。

“這女-人有病!”蘇秋池惱了,“莫非她是妒忌這花兒好看?!”

藉機端詳了那梅花印一番,淡淡道:“武后還是昭儀時,為奪皇后之位,曾親手害死了自己尚在襁褓的親女,之後嫁禍給王皇后,終令大怒的李治廢了王皇后。從此,武后平步青雲,權傾天下。我聽說,那位早夭的小公主,右掌心便有一朵梅花硃砂印。”說道這兒,他看向李準,“你也倒黴,如此湊巧之事被你攤上。對於死去的親女,武后一直有個重重的心結。你憑空入了宮,武后再一見你的梅花印,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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