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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厥(1/6)

作者:裟欏雙樹
任何一本史書上,都沒有他們的名字。

但是,他們比任何人都值得被記住。

因為,那是一群遵從了自己真心的意願,誠懇地揮灑生命的人。

【楔子】

鵝黃與幽黑交織出一地微暗燈光,我踩在上頭,如同在時間之河中緩行。

九厥走在我前頭,湖藍色的頭髮映在四周光潔無瑕的玻璃展櫃上,似從最晴朗的天空摘了一片顏色嵌在裡頭,生動地貫穿於他專注的眼神里。

我跟他,第一次來西安,第一次踏足這座宏偉高大、容納千年故事的歷史博物館。

九厥來秋遊,而我,是被他強制僱傭來的陪客,僱傭條件之一,一箱金條;條件之二,以後來我店裡喝酒必須付現金,且不得要求打折。

走在這種將千秋萬世的紀念品彙集一堂的地方,我的感覺是有些奇怪的。展櫃裡那些如今被視為國寶的文物,在我走過的歲月裡,曾經只是被把玩於鼓掌之間、毫不起眼的玩意兒,因為被烙上了歷史的重印,它們的歸宿便輾轉到了這方小小的玻璃櫃裡,萬人敬仰,高不可攀。有一天,我是不是也如它們一般,被永久禁足在一個玻璃櫃裡?我心裡突然流過這樣一個怪念頭。但,我的怪念頭,再怪也不及九厥這老怪物。

他在那個展櫃錢駐足了起碼十分鐘,然後轉過頭,指著櫃子裡的東西對我一笑:“送我這個當生日禮物吧!”

那櫃子裡擺放的,是唐時“舞馬銜杯紋銀壺”,這酒壺,光潤柔軟,線條圓渾,上有鎏金蓮花蓋,側有純銀細鎖鏈,壺身兩面均刻有鎏金舞馬紋樣,逼真生動,真真一件巧奪天工的尤物。可是,對於見過奇珍異寶無數的我而言,這把酒壺,無任何特別之處。

“你這老酒鬼要是想討個酒壺當生日禮物,我大方些,送你個Swarovski的限量版水晶酒瓶,這個沒有問題。”我抱著手臂站在他身後,挑眉道,“但是休想讓我扛上盜竊國家一級文物的罪名。”

“我只要這個。”九厥執著地指著它,“你送我吧!”

“有本事自己拿,我不當從犯。”我堅決拒絕,心下卻想,這老東西發哪門子神經,以他的修為,若想取這物事,根本易如反掌,為什麼偏偏要經我手。他嘆了口氣,失望地垂下手。我從未見過這樣總是一臉壞笑,永無正經的九厥,有此時此刻的摸樣,像個被抽取了精魄的木偶。

“喂,你……不用這個樣子吧,如果你給我個合理的理由,我可以……”我於心不忍了,畢竟這傢伙當年也幫過我許多,雖然他的要求有些古怪,可我並不是辦不到。

“哈,小樹妖,我逗你玩兒呢!”九厥突然轉過臉,閃電般變回了他的常態,嬉笑道,“它不是屬於我的東西。”

他的眼角,分明有一抹故意想藏去的失落與流連。

“走啦,吃飯去。”他扭頭就走。

“你有心事。”我拽住他。

“我要吃飯!”他撇下我,徑直朝博物館出口而去。

我遠遠落在他後面,這老東西,永遠一副比誰都簡單,比誰都天真,比誰都容易看透的摸樣。可我知道,他是我所認識的傢伙裡,最難以洞穿的一個。他的心,想那一頭變態的湖藍色頭髮,迷夢般不可捕獲。

認識他至今,千百年時間,他與我談天說地,縱古論今,卻從不提他的過往。我只在多年前的浮瓏山上,在他與另一人對弈的間隙,依稀聽到他似是一直在找一個人,卻尋之不獲……我追出去,出口處那方供遊客留言的地方,他剛剛扔下筆。

翻開那本充斥著各色筆跡的留言簿,最後一頁,是他俊秀的筆跡——千里循香來,笑對酒中影。

前方,他的背影在秋風捲起的痕跡中,飄然而去。空氣裡,隱隱留下一曲他哼出的、我從未聽過的悠揚小調……

【001】

“妖孽!那裡逃!”

“你這禿驢,追我三天三夜,腳力還真好!”

“口出妄言!不收了你,貧僧當自絕於佛祖面前!”

“嘻嘻,你資質愚鈍,心術不正,只怕佛祖也是不肯收你的!”

“大膽!”

夜色之下,山林之間,濛濛月光糾纏著山中的霧氣,所見皆是渾濁一片,只聽到其間有花木搖擺,落葉亂飛的動靜。只聽嗖嗖兩聲響,兩道人影,一青一白,自那片混沌中一躍而出,竟跳到了半空,在那片清淨月色下踏雲疾馳。

“交出那物事,貧僧或可饒你不死!”白色僧袍的和尚,一手捏訣,一手提著法杖,向前頭那奔逃之人怒斥。

“你能鬥贏我再說!”月光點亮了一頭在夜風中翻飛的湖藍色髮絲,那張年輕的臉孔上,只見到不屑的譏笑。

和尚更怒,一念咒語,腳下雲朵飛得更快,眼見著便要追上那藍髮後生。

“死光頭,三天不吃不喝還跑這麼快……”藍髮後生心知不妙,突然按低了雲頭,朝腳下深山紮了下去……

【002】

長安城的繁華,歷來與四季無關。穿梭於天子腳下的各色人物,馬匹貨車,不分時限地塞-滿了每條街道。矗立兩旁的商鋪民居,簡繁從容、各有千秋,用一家之主的大氣之態,注視著這些或土生土長,或遠道而來的人們。臉穿過小街窄巷、花間樹叢的風,都是穩重寬厚的。

時值夏末,幾天的大雨已帶來些許秋涼,今天好不容易見了晴,一大清早起街上便行人如織,熱鬧之極。只是,滿街繁而不亂的好景緻被一陣風急雨驟的馬蹄聲撕得支離破碎。一匹皮毛如雪、碧眼炯炯的良駒,託著一位年輕的紫衫公子,從市集之上如電衝過。馬蹄之下,塵煙滾滾,帶起的氣浪不但掀翻了沿途那些輕飄飄的小攤兒,還連累了些倒黴蛋頭上的小帽,露出一片難為情的禿瓢。婦-人們-摟-著被這陣勢嚇的哇哇大哭的幼兒,邊安慰邊衝著遠去的馬-屁-股大罵——

“又是那禍胎吧?”

“看那碧眼名駒便知是了,全長安也就這一匹而已。”

“這混世魔王,全仗勢著他外公乃當朝高官,父親又是一方巨賈,胡來慣了,唉!”

蘇秋池當然是聽不到這樣的評語的,因為沒有誰有這般的膽量。什麼“長安小魔王”、“無敵鬼見愁”之類的“美譽”,他絕非浪得虛名。

“綠耳,再跑快些,不追到那臭小子,我蘇字便倒過來寫!”蘇秋池還嫌不夠快,用力拍拍愛馬的腦袋,離弦之箭般衝出了城西的延平門。

長安城內,那臭小子是第一個在弄壞了他蘇秋池新買的酒壺之後,還賞他一句“你走路不帶眼麼?”的英雄。蘇秋池咬牙切齒,今天真晦氣,好不容易盼到老爹去了揚州談生日,家中再無人管束,又遇到了這般好天氣,加上古煌齋的老闆又將那絕世無雙的舞馬銜杯紋銀壺半賣半送給了他,本該是一天的暢快得意,誰料剛一出古煌齋大門,就被那騎著棗紅大馬的華服公子撞了個四腳朝天,那小子非但不下馬道歉賠償,還臭罵他一句,揚長而去。蘇秋池幾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自然是跳上他的坐騎朝那華服公子遁去的方向猛追,但一直追到了這翠微山腳,竟連背影都不見了。

蘇秋池勒停了馬,四下探看,卻只見滿山光彩瀲灩,花盛草茂,除了他跟綠耳,還有啾啾飛鳥之外,竟看不到別的活物了。蘇秋池在山中亂轉了半響,直沿著那曲折山路到了半山腰,除了花草山石,一無所獲,再往上走,那山路越發窄險了,起碼透過已不可能,只能步行。此刻,夕陽見沉,山風漸冷,一股從背脊上躥過的寒意讓他生了歸意。

“呸!算你小子走了狗屎運,沒被本公子抓到!”蘇秋池裹了裹衣裳,憤憤啐了一口,“但願老天長眼,讓豺狼虎豹拿了你做了晚餐!”

山路兩側的密林中,隨著光線的漸黯,發出的怪聲越來越多,彷彿隨時都會衝出一群野獸似的。蘇秋池吞了吞口水,趕緊掉轉馬頭,朝來路奔去。

不巧,他迷路了。他明明記得是從左邊的岔路上來,那路旁還有一塊顏色暗紅的嶙峋怪石,可原路返回後,卻發現眼前不是山外的一馬平川,而是一片深霧繚繞的紫竹林,蒼白與冷紫糾纏期間,風動竹枝,交錯相擊,簌簌聲不絕,似有萬千毒蛇齊齊吐信。

蘇秋池素來貪杯,但天地有眼,他今天滴酒未沾,沒有頭暈錯路的可能,看著這片不期而遇,裡外都透著古怪的竹林,連綠耳都遲疑著不肯再往前邁蹄。渾身不自在的蘇秋池正欲掉轉馬頭,投向竹林的目光,卻自霧氣轉移時所生的間隙裡,發現了異常——層層疊疊的紫竹之後,那黑梭梭的泥地上,躺了個人,月白色的衣裳在一片深色中,想梔子花瓣落進汙泥,尤為顯目。

一陣不屬於綠耳的馬嘶聲,從竹林裡傳出,待那霧氣又移開了些,蘇秋池方發現,在那人影的不遠處停著一匹眼熟的棗紅馬。白衫,紅馬……蘇秋池神色驟變,霎時忘了一切不妥,策馬闖進了竹林之中,直奔那林中之人而去。

【003】

果真是他!

蘇秋池瞪著懷中那昏迷不醒的俊俏公子,想著被他撞壞的酒壺,本該有滿腹火氣騰起,可是這小子的模樣,惹他細細打量起來。懷中之人,十六七的年紀,身上那件月白綾羅袍上以銀線修成鸞銜瑞雲圖,再以紫金玉帶繫於腰間,手工精細非常,一頭黑髮用八寶瓔珞冠齊齊束起,面藏半開花朵之鮮靈,雪膚猶勝絲帛之細膩,劍眉秀目,唇如塗膏。雖是一身英氣打扮,可身量未免嬌小了些,壓在蘇秋池臂彎裡的重量,著實輕飄。蘇秋池心中嘀咕,這小子一眼便知是個含了金湯匙入世的敗家子,怎會平白無故暈倒在這裡?

正狐疑著,冷不丁後腦勺上不輕不重地捱了一記,一個小石子兒蹦跳著彈開了去。蘇秋池捂住後腦勺,四下一張望,除了他二人,加上紅白二馬,再無他物。

咚!又是一記。惡作劇般打在他的頭上。“誰?!”蘇秋池大怒,起身大罵,“哪個不長眼地敢戲弄你蘇爺爺!”

“喂喂!上面上面!!”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蘇秋池頭頂傳來。他猛一抬頭,竟見半空中飄著個跟地上那小子一模一樣的傢伙,模樣身形,穿著打扮,毫無二致。

這……孿生兄弟?但這念頭很快排除,只因蘇秋池清楚看見,空中之人竟是沒有雙腳的,膝蓋之下,只是一團蛇尾狀的半透明雲霧。

“媽呀!鬼啊!!”蘇秋池怪叫一聲,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不準暈過去!”空中之人急急大喊,連勝罵道,“虧你還是七尺男兒,竟這般膽小如鼠,你見哪隻鬼穿得這麼體面!我看你既不長眼又不長腦,活該甩了你那破酒壺!”

蘇秋池被這麼一罵,噌一下跳起來,指著空中那人吼:“有膽你再講一次!”

“百次我也講得!”那人毫不示弱,俏臉漲得通紅。蘇秋池挽起袖子,眼看就想上去揍人。

“哎,不長眼的,你先別衝動!”看他的模樣,那少年忙朝他擺擺手,講語氣也放緩了些,“私人恩怨稍後再論,若你當得起男子漢大丈夫,當救人於危難才是。你……你能不能幫我回到身\_體裡?我不是鬼,只是魂魄出了竅。如今我無法操縱自己的行動,回不去肉身裡。”

魂魄出竅這種事,蘇秋池只是聽說,未曾親見,如今看到個現成的,他怒歸怒,稀奇還是有的。他撓著下巴,看著躺在地上那個,又看看空中那個,半響,突然幸災樂禍地拍起掌來,大笑:“甚好甚好!我就說你這臭小子必不得善報。哈哈,如今可好,一分為二,有趣有趣呀!”

那少年的魂魄見他不但沒有救援之心,還手舞足蹈如猴子,本要發作,但轉眼也笑了,道:“你若不幫我倒也無妨。只是,若沒有我替你指引,只怕你一生一世也出不了這紫竹林。”

“放屁!”蘇秋池白他一眼,指著身後道,“我一條直路闖進來,連個彎都沒有,哪有來得回不得的道理。既然你這麼講,恕我不奉陪了,您老慢慢飄著吧。告辭!”說罷,他轉身上馬,正要驅遣綠耳朝來路而去,卻赫然發覺,來時的那條直路,不知何時竟生生消失了,代之以搖擺不止的叢叢紫竹,將退路封得嚴嚴實實。

那些直愣愣的傻竹子居然像極了偷雞得逞的小賊,一根根在那裡--奸-笑。

蘇秋池狠揉眼睛,所見依舊,不是幻覺。這分明是赤luoluo的要數!他拽著綠耳,亂轉數圈,那些紫竹枝幹堅硬,排列密實,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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