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明天去巴黎。”
“那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有必要專門跟我說?”
“你可能很長時間都見不到我了......”
“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
“......你真坦白。”
“雖然甜品店只是小本生意,但我依然是個誠實的生意人。”
“......”
這個夏天真熱。蟬聲擾攘到日暮還不見停,人心都被吵浮躁了。
現在是暑假,店裡的生意清淡了許多。無所事事的我,響應低碳生活,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裡,搖蒲扇,看星星。
旁邊的茶几上擺了兩杯茶,一杯是我的,一杯是剛離開的那人的。她的茶杯已經空了,她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一口氣喝光浮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傢伙。
胖子抱著一桶香草冰淇淋,從我背後飄蕩出來,口齒不清地問:“老闆娘,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我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在這。”
“不可能......”胖子眨巴著小眼睛,抓住從廚房偷吃的瘦子出來求證,“剛剛你也看到了對不對,坐在老闆娘對面的那個人?”
瘦子擦著油膩膩的嘴,白了胖子一眼:“怎麼啦?”
“那個人還裹著厚厚的灰布,像一具木乃伊對不對?”胖子比劃著。
“對啊,那又怎麼樣?”瘦子不耐煩的扒開胖子的手,“不停”裡來來往往的怪物多了去了,一個夏天裹得像木乃伊的變態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問題是......”胖子湊到瘦子耳邊小聲說,“老闆娘說剛才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是中暑還是中邪還是更年期提前了?”話音未落,只聽胖子哎呀一聲叫喚,我的拖鞋端端砸在他頭上。
“我中邪前肯定會讓你個死胖子先中風!”我打個呵欠,側過身,斜靠在椅背上閉目小憩。胖子瘦子逃之夭夭。
胖子跟瘦子都沒眼花,剛剛坐在我對面的人,千真萬確。而我也沒有撒謊,她在我面前,可她什麼都不是。如果剝開她裹在身上的布料,只有空氣。
對她的感情有些矛盾,我知道她的來龍去脈,多年來,一面不屑,一面欽佩。那一年,她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我笑:“什麼都可以?”我知道她視我為知己,就算我要天上的星辰,她也會為我摘來。她果然用力點頭。
“那就給我一個真正的陸阿藏。”她愣了半晌,苦笑,黯然離開。
是,她的名字叫陸阿藏。藏,隱藏的藏……
【一】
今天,巴黎日報的頭條是——“地產大亨呂克?貝魯爾獨生女夏洛特?貝魯爾於生日宴上遭綁架,警方至今未獲有利線索,千金小姐處境堪虞。”
事實上,近半個月來,巴黎各大媒體幾乎都被類似的新聞佔據了頭條。一個富豪的子女被綁架,帶來的不僅是新聞價值,也豐富了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是,一連數十位頂級富豪的子女相繼被綁架,帶來的就不見得是八卦的樂趣,而是席捲整個法國乃至全世界的恐慌了。
巨大的壓力從愛麗捨宮到對外***一直壓到巴黎pol.ice局,從局長到普通**,個個愁白了頭。壓在他們身上的綁架案,不比尋常案子,那些失蹤孩子的父母,隨便抓一個出來,都是能在全球金融界裡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浪漫之都,時尚之都,奢侈之都,這些曾經的美稱成了刺耳的笑話,眾人眼中,如今的巴黎已是一座恐怖之都。
“一點頭緒都沒有。”安德烈煩躁地把看了無數遍的文件推到一旁,起身走到窗邊,對著巴黎pol.ice局總部外頭的空氣譏諷地說,‘再這麼下去,那些孩子的爹媽大概會僱傭一個軍隊掃平巴黎pol.ice局。對吧,涼,”
安德烈當了二十年pol.ice,破獲過無數樁綁架案,徹底束手無策,這是頭二遭。那些富豪的孩子,無一例外是在保鏢成群、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失蹤的,綁匪沒有留下任何蹤跡。之後也沒有收到任何索要贖金的要求,實在有悖常理,也讓警方根本無從著手。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人,黑髮,東方人臉孔,愜愜欲睡地窩在辦公椅上喝著速溶咖啡,領帶鬆鬆垮垮系在微微敞開的雪白領口上,一件黑色西裝外套胡亂扔在沙發上,上頭班蓋著亂七八槽的八卦雜誌。
安德烈轉過頭,見身後的人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話,急脾氣的pol.ice大叔一步上前,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有在聽我說話麼,”
桌上所有物件都隨著他的一巴掌跳了起來,再僻裡啪啦地落下來,包括那男人手裡的咖啡,也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跳出了界,濺在男人的襯衣上。
“哇,”如夢初醒的男人蹭一下跳起來,抓過紙巾邊猛擦邊大叫,“大叔,這襯衣很貴的!”
安德烈無言地瞪著他,憋了一肚子話,最終只化成一聲嘆息。
一週前,某華裔巨賈的幼子在巴黎遊玩時被綁架,鑑於案件的複雜性,依據中法《刑事司法互助協議》,中國苦方派遣出一名資深pol.ice遠赴巴黎,協助偵破。
當安德烈第一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穆野涼時,根本不相信這個看起來比電影明星還俊朗的年輕小子會是一名“資深pol.ice”。他的猜測很快得到了不幸的印證,穆野涼除了每天例行公事般跟著他跑前跑後,當一當中文翻譯之外,除了吃喝睡覺,再不見他有任何建樹。這樣的人,居然能當上**,安德烈實在不明白上級怎麼會塞-給他這麼一個沒用的助手。
“大叔,很多時候,破案率跟當事pol.ice的脾氣是成反比的!”穆野涼重新衝了杯咖啡,笑嘻嘻地擺到安德烈面前,“有案件就一定有破綻,耐心點!”
“我倒是想耐心一點,可這是綁架案,遲一天破案,受害人就多一分危險。上頭給了多大的壓力,你不是不知道!”安德烈實在看不慣穆野涼那一臉的不知輕重,狠狠灌了一大口咖啡,“才一週而已,那中國孩子還沒半點線索,呂克?貝魯爾的女兒又被綁了,那群綁匪千起這種勾當簡直就像在超市買麵包一樣容易!***的!”安德烈越想越煩躁,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從夏洛特·貝魯爾被綁架的那天起,三天,他加起來睡了不到三個鐘頭。
穆野涼同情地看著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大叔,有時勝敗不是取決於誰更強更聰明,而是誰更沉得住氣。”
“你除了動嘴還會什麼,”安德烈越聽越火大。
滴滴滴!電話鈴聲急促響起。安德烈從一堆檔案下扒出話機,一把抓起起聽筒,“喂,是我……什麼,綁匪給所有被害人父母寫了一封信。好……馬上到.”
扔掉電話,安德烈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朝穆野涼大聲道:“還不快走?!”
“去哪兒,”穆野涼茫然。
“墨蒂埃兵營,DGSE!”安德烈拽住他的後衣領,不由分說地把這小子朝門口拖去。
“DGSE?法國對外***總部?喂喂!大叔你慢點!我還沒拿外套呢!”
【二】
陸阿藏做這門生意已經太久了。許多細節她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她第一個客戶是個姓楊的女-人,美得傾國傾城。她做了這女-人的替身,在一個叫馬嵬坡的地方上了吊。然後,被驗屍,被掩埋,直到那一隊群情激奮的官兵拔營離開,她才悠悠閒閒從土裡爬出來。
無人密室,燭火輕搖,器宇不凡的華服老者向她叩首言謝,謝她救了他今生至愛之人。一整箱曠世珍寶,擺在她腳下,璀璨光影,富貴逼人。
可她一言不發,像個木頭人。因為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只知道面前向她真誠道謝的老頭,是一朝天子。報酬,在這個時候顯得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陸阿藏認定自己走上了最正確的一條路。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是史上,最完美的替身,能替代的不止外貌,包括每寸血肉,每條血脈,乃至DNA。破綻全無,十全十美。
身為妖怪之中的“無相”,陸阿藏能變身為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類,在契約期內,代替對方完成一切任務,包括死亡。這就是她的“生意”。
多年來,她“扮演”了無數角色,從古代到現代,從帝國元首到草根百姓,她用自己的身-軀替僱主們達成一個又一個目的,並在這個過程中享受僱主們的身份為她自己帶來的一切。這樣的生活,如魚得水。
這一次,她代替那個叫夏洛特?貝魯爾的法國姑娘,被綁架了。契約期是一個月。這不是她第一次替僱主當人質,除了綁架她的綁匪跟之前有所不同—從生日宴會上綁走她的,不是人類。她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妖氣,從那一團混沌如黑霧卻疾速似閃電的影子裡,看到了一隻青光凜冽、尖端銳利的彎角,以及不屬於任何人類的森白獸牙。
陸阿藏的物理知識很貧乏,只聽說過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物體的運動速度與光速持平的話,時間便會靜止。當這個奇特的綁匪從眾目睽睽下帶走自己時,她似乎見到四周的一切景象都是靜止的。
她從未見過能達到這般速度的妖怪,連號稱以速度傲視群雄的吸血鬼們也沒有這樣的身手。
可是,綁走她的,只是一隻普通的、甚至看上去還有些愚蠢的野豬精,雖然它以一個男人的形態出現,並且穿著不太合身的丁恤,卻連人形都化不完整,額頭上還支著一隻彎彎的角,厚厚的嘴唇下,兩顆-撩-牙露在外頭,涎水時不時順著這兩顆牙-流-出來。
陸阿藏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一個什麼地方,這隻野豬的速度太快,等到她的視線與意識迴歸正常之後,她已然身在一個四壁銀白、以某種特殊合金鑄成的房間裡,裡頭裝修極盡奢侈,牆壁上還掛著畢加索的畫作,牆角的大冰箱裡,一半是美食,一半是SaintGeron礦泉水。肖邦的《夜曲》,從音質絕佳的音響裡舒緩溢位。除了沒有門沒有窗,這個房間足以媲美任何一間五星酒店的套房。
把她扔在這裡之後,野豬精轉身就走,穿牆而出,它的身\_體與這種合金完全相融。
陸阿藏走到牆邊,敲了敲,咚咚作響,實打實的金屬固體,以現在這個人類的身\_體,根本不可能突破。給人質這麼好待遇的綁匪,陸阿藏頭回遇到。
“歡迎你,親愛的夏洛特小姐。”優美的《夜曲》突然停止,她對面的牆壁閃動起水波般的光紋,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亮起了一塊兩米見方的矩形區域,一個戴著張笑臉面具的人出現在區域正中,西裝筆挺地坐著,鏡頭拉得很近,一塊老式的懷錶,突兀地掛在這人胸前。
房間裡,迴盪著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按照以往的經驗,陸阿藏裝作面露恐懼的樣子,對著牆壁喊經典臺詞:“你是誰,這是哪裡?”
“別怕,這裡比任何地方都安全,都美好。”牆上的人發出怪異的笑聲,“在我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前,夏洛特小姐就安心留在這裡吧。三天後,有人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只要按照他給你的指示做事就好。”
“放我出去!”陸阿藏很有專業精神地撲上去,對著那塊牆壁狠捶,“你要多少贖金爸爸會給你,放我出去!”
“噓!”那人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作了個嗓聲的動作,“夏洛特小姐,每個人的用途是不同的,別的人質是用來要贖金,但你不是。”
牆上的影像迅速縮成一條線,消失。
這回的生意,似乎滿有趣。陸阿藏這麼想著,靠著牆壁坐下來,繼續扮可憐羔羊狀。一個不要贖金的綁匪,三天以後,他要她幹什麼呢,她居然有點期待。
【三】
連喝的咖啡裡都充斥著鈔票的味道——DGSE裡有人這麼戲稱道。
當十個手握全球經濟命脈的大人物們齊聚在DGSE裡最秘密最堅固的地下會議室裡時,那一雙雙疲憊與焦慮的眼睛,徹底抹掉了各自身上曾經不可一世的耀眼光芒,現在的他們,只不過是丟失了孩子的父母,跟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沒有不同。
所有人,包括安德烈與穆野涼在內,大概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榮幸”,能與這些人物同聚一室,並在一種絕對平等的氣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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