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以我粉身碎骨,佑你一世無傷。”
1
“說吧,誰賠?”我坐在瓦礫遍地的大廳裡,喜極而泣的紙片兒站在我肩上,秋天的陽光以諷刺的姿態,從牆上的大窟窿裡直接罩在我身上,視野所及的範圍裡,沒一個完好無損的地方,連我最喜歡的琉璃花瓶居然都是拿透明膠給勉強纏上的!
我風塵僕僕回來,迎接我的居然只是個滿目瘡痍、被一場鬥毆事件無故連累的破房子!罪魁禍首們現在就坐在對面那張潑滿了醬油的沙發上,那兩個混蛋的後備上貼著兩道甲乙出品的止行符,動彈不得,只能互相瞪著對方:“他賠!”
“你不趕我出去,我就不會揍你。”男人的一隻眼睛瘀青著,恨恨地看著趙公子。他一身粉色西裝被利器砍得破破爛爛,上頭除了醬油,還有陳舊的番茄汁。如果忽略這些狼狽,這應該是一個非常俊美,俊美到油頭粉面、讓人冷不丁就想到二三十年代歌舞廳紅牌小生的男人。
“誰讓你口出妄言!”趙公子看上去也不太好,身上好幾處地方都被撞凹,一把菜刀還捏在手裡。這個一貫被我視為最佳幫工,幹活多拿錢少,並且煮得一手好飯菜的盔甲男,不知哪裡來的邪勁,居然跟人在家裡動起手來。在他來到不停的兩年時間裡,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好勇鬥狠,他連拍蒼蠅打蚊子都笨拙,跟人打架真是開天闢地第一回。
敖熾拍著身上的灰土,狠狠剜了兩個兇手一眼:“幾歲了?要打架就好好打,互相砸調料算個啥?”說罷,他趕緊摸摸我的頭,“千萬別生氣啊!動了胎氣的話,我可是要殺人的!”
我能不生氣嗎?九厥跟甲乙,比我們早回十來天,根據紙片兒的案情重述,倆混蛋回來時,趙公子跟粉西裝的戰鬥還沒結束,而他們居然抱著“反正都開打了東西也壞了不如開心看熱鬧”的心態縮到旁邊,九厥還跟甲乙賭了十塊錢,是個回合之內,粉西裝一定敗下陣來,因為趙公子已經開始耍賴,拿番茄醬砸對方了,好難得一見的場面!甲乙卻跟他賭二十塊,等不停的老闆娘回來,這兩個傢伙都不能活著離開不停,順便,他還跟勸架無能的紙片兒和忙於應戰的趙公子自我介紹,說他是我在外頭特別僱傭的高階幫工,在他沒有正式接手管理這間不停之前,一切損失都不由他負責。總之,我的牆壁和花瓶就是在那時候毀掉的。至於九厥,在兩人停戰之後,看著滿眼狼藉的不停,趕緊假裝接了一個電話,回來就說他未婚妻急找他,然後人就不見了。
未婚妻……這種低劣的謊話只有這個永遠把找老婆放在嘴邊但永遠都找不到老婆的老傢伙才說得出來!
“我說過,我不對這一切負責。”甲乙打了個呵欠,從角落裡走出來,扶了扶墨鏡,環顧四周,“反正你私房錢夠多,消耗一點也無妨。”
咦?他咋知道我私房錢很多?不對,重點不是這個,我氣急敗壞道:“就算來不及勸架,你好歹也拿個掃把把這裡清理一下!”
“那時低階幫工的任務。保證現場及肇事者都原封不動,才是我的職責範圍。”他歪頭躲過雞骨頭,起身走到那兩個傢伙面前,手指一拂,兩張符紙便化了煙霧,“交給你了。我去睡會兒。”話音剛落,人就沒影了,連罵他的機會都不給我。
粉西裝活動著僵硬的身-子,又聞聞身上的餿味兒:“能讓我先洗個澡馬?我被活生生困了十幾天呢!”
“你等會兒!”我扭過頭,問趙公子,“你簡訊我,就是為了讓我趕緊回來收拾殘局?”
“簡訊是我拿趙公子的手機發的啦!他都忙著跟人打架了,哪有功夫通知您哪?”紙片兒蹦到我耳邊,指著粉西裝,“這人一來就說,他要把不停給買了,包括咱們所有員工在內!趙公子攆他走,他不肯,這才打起來的。”
趙公子也不看我,只說:“你把不停交給我,不論怎樣,我就是要保它周全。”
我略一思忖,對粉西裝笑道:“你可是第一個敢來買不停的傢伙。”
他捋了捋稍亂的頭髮,朝我邪邪一笑:“縱然您的幫工不用符咒,我也會留下來等您回來,生意總是要談的嘛。”
“此店,無價。”我也邪邪地笑,“這裡的一切,包括廚房裡的抹碗帕,都是非賣品。”
“你都沒聽我開什麼價。”粉西裝的口氣變得異常神秘。
“全地球的金子?”我聳聳肩,“最近金子跌價了呢。”
他呵呵一笑,將左手的袖子捋高,一塊手錶盤大小的盾形紅色石頭,就扣在他的手腕上,奇異的紋路,由生命般在那塊鮮紅的石頭裡遊動,如果你屏息靜氣地看,總覺得這石頭之下,像有一顆心在跳,你甚至能聽到那種鮮活的怦怦聲。
“天緋盾,這應是你想要的,第十一塊石頭。”粉西裝志在必得地抬起他的胳膊。
我一愣,忙拿出貼身的錦囊,從裡頭倒出那塊眼狀的冥王冠,溫度越來越高的它,上頭已然有了一句——“踏破鐵鞋”。
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簡直要懷疑,這些石頭究竟是石頭,還是一個個活著的、不知什麼來歷的幽靈?它們看似規律地“提示”我,讓我墜入一場又一場的事故與巧合,一路上在引導我的,究竟是它們,還是別的什麼?
“用你的不停,換我的天緋盾,不吃虧。”粉西裝別有深意地指了指上空,“聽說,別人也在找哦。”
“又如何?”我表面鎮定,心中卻是“咯噔”一下。
粉西裝收起笑容:“把這裡的一切都交給我,我就把這塊石頭交給你,否則……”他頓了頓,挑眉道,“想想可能因此導致的後果吧。你是聰明人,不過一家店,不過幾只修為淺薄的妖怪,換來你夫婿一家平安,何樂不為?”
敖熾頓時皺起眉,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也不掙脫,笑:“我知道許多你們不知道的。如今就看老闆娘肯不肯割愛。”
我思索半晌,說:“聽起來倒是誘人,那個紙片兒除了愛好八卦,沒什麼大用處,趙公子能幹的事兒,找幾個鐘點工啥的也能幹得來。”
粉西裝的嘴角露出奇怪的笑意。
“老闆娘……”趙公子跟紙片兒異常緊張的看著我。
“不過,只有貨物才能被交易。”我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家跟家人,不賣。”
紙片兒差點撲過來親我,趙公子呆看著我。
“家人?”粉西裝又發出我最討厭的呵呵聲,看向趙公子,“你真的確定,這些來路不明的傢伙,可以成為家人?”
“你好像有一個很長的故事想告訴我?”我靠回椅背上,“也好,很久很久,沒有坐在自己家裡聽人說故事了,請便。”
“如果你再沏一杯浮生給我,可能我會講得更開心。”他眯眼一笑,緩緩道,“如果可以選擇,你願做神仙,還是妖怪?”
我微微一怔……
2
“我要去天界當神仙了!你都不共席我?!”
寬闊明亮的地-穴-裡,一身雪白長袍的男人,站在一汪淙淙流動的泉水前。完美的臉龐,被點點水光染得剔透玲瓏,深褐色的長髮一直垂到腰下,被一條纖細柔韌的綠枝挽成一束,綠枝的末端,一片翠綠飽滿的心型葉片俏皮地在風裡搖晃。月光與落花隨著微風,從地-穴-頂上的洞口裡飄進來,他站在那裡,不是神仙也像極了神仙。
對面,一個外表與他一模一樣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坐在泉邊,一邊朝裡扔石子兒,一邊問:“神仙是什麼東西?”
“住在天上,擁有更多更強的力量,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存在。”男人指了指浮在洞口上的遙遠星空,“天帝命仙官來尋我,說天界還缺一位解王,據他們的觀察與評估,認為我是最佳人選,只要我同意,便能記名於天界長生錄上,從此不再為妖,而為神。”
“神比妖高貴?”他又扔一個石子兒。
“能做更多事而已。”男人看著他,“你知道解王是司職什麼的神嗎?”
“我對那個天界從來都沒有興趣,不過是一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自命不凡的物種而已。”背影無動於衷。
“世間的疾厄苦難,有若一個個綿綿不斷的結,解開這些結,便是我的職責。”男人也不理他有無興趣,繼續說,“我明日便要離開,你若潛心修行,時機一到我自會稟明天帝,讓你也可……”
“不必。”最後一塊石子兒被扔進水裡,水花濺起,把他說的每個字都澆得冰涼,“解除世間疾厄苦難,呵呵,我們這一族不是一直在做這件事嗎,結果呢?”
他沒有說話,眉頭比剛才皺得更緊-了。
背影站起來,轉過身,淡綠色的眸子射出寒鐵般的光:“只剩下你,和我。”他頓了頓,朝前走去,擦肩而過時,又拋下一句,“而你還要繼續。”
“你聽我說。”
一隻手扳住他的肩膀,卻被他絕然甩開:“從現在起,你我在無相干,偉大的神。”
一到孤絕的光,飛向月色米粒的天空。
巨大的地-穴-裡,只剩他一個。這裡從來沒有四季,只有永遠冷暖合宜的溫度,足夠的陽光與月色,還有鮮活的泉水與花草。這是他們的家,外人稱之為“巢-穴-”,因為在那些人眼裡,妖物是不配有“家”的。
清涼見底的泉水裡,沉放著一個瑩白的方塊,那是用冰雕成的匣子,裡頭放著無數片乾枯變黑的葉子,每一片都像一顆心。
巢-穴-之外的景色,是大不一樣的。
這裡是一座雪山的巔峰,同樣沒有四季,除了終年不化的雪,一無所有。
憤而離開的人,此刻正站在離山顛不遠的地方,坐在一棵奇形怪狀的樹上,冷冷注視著前方。
不遠處,幾個身裹毛皮的人類,正在雪地裡艱難地行進。他們時不時停下來,拿出造型怪異的石錘石鑿,這裡敲敲,那裡戳戳。
突然,一陣興奮的騷動傳來。
“有一個!”有人大喊。
“釘住了!釘住了!”更興奮得大喊傳過來。
他們手忙腳亂地在雪地裡忙活,最後,從雪地裡拉出一根被紅線綁成粽子的尺來長的人參,這藏於深山的傢伙,驚恐地抖動著長長的參須,淡褐色的身-子上,一隻圓滾滾的眼睛慌亂地眨動。
抓住人參的人就差高興地在雪地裡打滾了:“上天開眼,可算讓我們抓到了!”
受理的人參唧唧亂叫,在他們的歡呼聲中拼命掙扎。
然而,他們的歡呼在一陣突襲而來的冷風裡戛然而止。
“放下那支參。”他出現在他們面前,厭惡地看著所有人。
其中一個小個子聽了,即刻自作聰明道:“原來也是個來挖參的通道,這冰天雪地的,咱們各憑本事,硬搶便是你不道義了!”
“道義?”他嘴角微揚,眼中卻透出紮紮實實地殺氣,手指一動,落在地上的石斧竟飛了起來,猛地撲向小個子。對方躲閃不及,肩膀被砍出個血淋林的大口子,慘叫連連。
眾人大驚。
其中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頭子,看到他的頭髮之後,突然失聲大叫:“他不是人,看他腦後那條枝蔓與翠葉,他是……萬年難得一遇的參人!參人哪!”
一言既出,每個人都激動起來,連受傷的小個子都忘記自己受傷的事實,吼起來:“萬年參人萬條命,抓住他就有救了!”
幾個人不要命地撲了過來。
鮮紅的絲從他白淨的眼底漲出來,絕美的雙目變成紅潮湧動的深淵,發後的枝蔓飛出來,在黑天白地之間無限延長,彎曲,纏繞,拉緊,眨眼間的動作,三個人類便被勒住脖子,齊齊懸於半空之中。
他們說的沒錯,他是參人,亦是生活在這片冰雪之地裡的妖。
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在空中掙扎的三個人,枝蔓越收越緊。
“住手!”
一道白光擊中了空中的枝蔓。
他只覺身-子一麻,長長的枝蔓“唰”一下縮回他的身後,三個傢伙重重落到地上。
“葵顏!你……”他憤怒地轉身,滿目的怒火幾乎要燒到那個跟他一模一樣的男人身上。
葵顏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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