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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第九頁 玉官(2/6)

作者:裟欏雙樹
越來越憎恨了。

九曲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它,不管她想出多少笑話,玲瓏也笑不出來了。

直到有一天,玲瓏認真地對九曲說:“在這裡當一面鏡子,使永遠不會幸福的。”

九曲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說:“我們本來就是妖物,只有慢慢修煉,才有機會成人形。你別急,慢慢來。”

玲瓏只是嘆了口氣,慢慢來?要慢到哪一年才能離開這裡?

所以,當那個自稱神仙的老頭出現時,它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他。這個房間讓它越來越痛苦,它不要再留在這裡過死水一樣的生活,多一天都不要!它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它應該是一個人才對,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玲瓏,你現在,找到你的幸福了嗎?”她望著窗外那一片暗紅斑駁的宮牆,自言自語,“我不會走太遠的,我依然會留在這座城池裡。如果你還記得我,一定要來找我。”

3

多年後,冬,帝都。

李白拖著胡亂塞-了幾件衣服的書包,還有一行鼻涕,流浪貓似的杵在曲老太面前,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醬汁肉丁飯大口大口地吃。

“又捱打了?”曲老太湊近一點,瞪著李白右臉頰上的紅印。

李白不說話,只顧著吃。

這間小雜貨鋪半開的店門外,已看不見多少行人,零星的雪花從路燈的光線裡飛過,給這個冬夜平添了幾許漂泊不定、孤苦無依。

曲老太大概是世上最不會令李白緊張的人了。雖然她並不是他什麼人,只是一個距離他家一公里外某街道上雜貨鋪的主人,一個早上十點開店、晚上八點關門,去固定的菜市場買菜,鐘錶一樣精確生活的老太太。

李白一家是在他十歲那年搬來帝都的。每到放學時,他都能看到這個老太太坐在鋪子裡,有時擇菜葉兒,有時跟客人聊天兒,他在看老太太的同時,發現老太太也在看他。而他跟她的忘年友誼始於一種每包附贈了不同玩具的薯片,當時這種紅得發紫的零食是一整條街的孩子的幸福,對李白來說也是。他常常站在亮晃晃的玻璃櫃外,看著裡頭那排五顏六色的包裝袋發呆。可是他的零花錢只夠應付學校的午餐,額外的“幸福”很遙遠。

在他遙望了那些薯片三十七次之後,曲老太終於看不下去了,從櫃子裡拿出一包薯片塞-到李白手裡,說:“這是借你的,以後賺錢了,你要還我一包的。”

那天,李白驚喜地從這包零食裡得到了一個一寸高的獨角獸。當時曲老太就跳起來了,說李白運氣太好了,這個獨角獸是零食裡最難得的玩具,這麼久以來從沒有一個孩子得到過這個。而且,獨角獸是傳說中能帶來幸福的神獸,得到它的人也一定會幸福吧!她天真地一驚一乍的神態,完全不像個老太太。

可是,幸福的獨角獸在一場期末考試後,被父親狠狠摔斷了對。

玩物喪志!父親咬牙切齒地說。

你看隔壁的小飛,那麼蠢頭蠢腦的樣子,都考得比你好,你怎麼連他都不如了——母親是不動手的,可她重重的安息於滿臉的絕望,還有從任何一個肢體語言裡瀰漫出的莫名悲傷,卻是比拳頭更讓人心臟緊縮的武器。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平時上課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當試卷橫在眼前時,每道題目都讓他腦子發昏,稀裡糊塗交了卷,成績出來,卻是班裡倒數第八名。

這是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發生的事,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父母對他的態度,每況愈下。

他偷偷把獨角獸的腿粘好,放進了抽屜的最裡頭。然後,他學習上更努力了。別人一遍就能記住的東西,他用十遍來記;別人只做一道參考題,他做十道。成績慢慢地好起來,能進前二十了,可父母臉上的不滿與失望,反而與日俱增。李白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做錯了,可是回想想,哪裡又錯了呢?

有時父母也會關上房門吵架。他屏息靜氣地縮在自己的房間裡,隱約能聽到“他根本就是個蠢貨!”“都怪你!”這樣的怒吼,還有摔爛東西的聲音。每次吵完,母親就會躲在房裡哭很久,一邊哭,一邊翻一本舊相簿。一次,李白拿著紙巾,怯怯走到她背後,說媽媽別哭了,母親卻像被馬蜂蜇了似的,猛一下合上相簿,朝他大聲呵斥:“滾出去!”

他嚇了一跳,放下紙巾就跑了出去。身後“砰”一聲響,房門關得無情又徹底。

小學畢業考試,語文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幸福”,李白交了白卷。他的筆尖在答題紙上停滯了很久,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暑假結束後,李白進了一個不怎麼樣的中學,三年之後,又勉強考上了一個不怎麼樣的高中。

這段時間裡,他已記不清臉上印過多少次父親的掌印,也記不清耳朵裡裝過多少次母親的抱怨與哀嘆,可是,父母以前好像並不是這樣……以前,以前的生活已經模糊得想不起來了。他隱約記得那時的父母臉上,是常有笑容的,父親的手也不是拿來刮耳光,而是摸他的腦袋的。

如果說這些年,李白的記憶太多時灰白色的,那這件“九曲玲瓏”就是為數不多的帶給他“色彩”的地方。很多個拿了成績單不敢馬上回家的日子,他都在這裡度過。幫曲老太整理貨物,擦櫃子拖地,跟曲老太比試誰穿針穿的更快,偷笑那個愛跳廣場舞的老頭又悄悄給老太太送來一支玫瑰花……這些在別人眼裡不值一提的小事,卻成了他心中難得的“幸福”。

這會兒,曲老太坐在對面,一邊繡十字繡,一邊問:“這次又是個什麼罪名?”

“我爸失業了。”李白用力嚥下最後一口飯。

曲老太一瞪眼:“這跟你有啥關係?”

李白放下吃得乾乾淨淨的碗,說:“我爸喝了一整瓶二鍋頭,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喪門星,要是我再不跑,他的擀麵杖會打死我吧。”

“你媽呢?”曲老太好奇的問,“眼看著你捱揍?”

“蒙著頭睡覺呢。”李白擦了擦嘴,起身把書包拿過來背上,對曲老太說,“謝謝你。這碗飯真好吃。你也該休息了,我先走了。”

曲老太拽住他:“黑燈瞎火的,你往哪裡去?”

李白笑笑:“去找我姐。”

“哦。”曲老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他外套的拉鍊往上拉緊-了些,“去吧,萬事小心。沒飯吃了就回來找老太婆。”

“謝謝你,曲婆婆。”李白轉身出了門,瘦成竹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風雪交加的夜裡。

曲老太關上店門,抱了一杯熱茶,坐在藤椅上,一言不發。

這時,一個男人從裡屋走出來,白白的衣裳,白白的臉,露在外頭的每一寸皮膚,都閃著玉一般的光澤。

“你應該攔住他的,李緋應該很快就會去找那個傢伙了。他這一去,萬一牽扯到什麼危險,我可不會救他的。”男人冷冷道。

“你欠我一個人情。”曲老太仰頭看著他,“如果他真的幸福,也就罷了,可惜不是。”她頓了頓,“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對,我吃了你五碗醬汁飯,還用了你一整瓶止血藥,確實要還你一個人情。”男人坐到她對面,緩緩道,“不過我已經沒有多少力量了,如果這回還抓不到那傢伙,只怕永遠也沒有機會了。不過你放心,不論這次的計劃能否成功,我都會把他帶回來。”

曲老太喝了一口茶,默不作聲。

4

“咚咚”。

某小區裡的某間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敲響了。

正在刷牙的年輕女-子詫異地開啟門,看著門口一身風雪的李白:“咋啦?”

“姐,我不敢回家了。”他擦了擦鼻子。

女-子重重嘆了口氣:“進來吧。”

李白不是獨生子,他還有一個幾乎被四鄰乃至他的雙親遺忘的親生姐姐。

姐姐名叫李緋,比李白年長七歲,在他小學畢業的那年搬出了家去,在地段頗差的地方租了個房子,開始了獨立的生活。衛校畢業的她,在某醫院謀到一份護士的工作,不論賺來的錢是多是少,只要李白去找她,每次她都會帶他去吃一頓好的。但她從不問父母的情況如何,每當李白順口提到爸媽怎樣時,李緋總是淡淡地“嗯”一聲,便轉去別的話題。

李白至今也不太明白姐姐離開家的真正原因,記憶裡,爸媽好像從來沒有打過姐姐,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她,他們與姐姐之間,客氣得好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一直住校的姐姐連週末都很少回家,只要她一回來,家裡的氣氛就變得特別安靜,連總愛罵人的爸爸都沉默很多,一家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從一餐飯的開始到結束,可以一個字都不講。

但姐姐對他一直不錯,每次被父母教訓過之後,只要姐姐知道了,總少不了安慰幾句,然後塞-一些零花錢給他。每到這時候,姐姐看他的眼神就特別悲傷,但又極努力地化解。他覺得,姐姐是心疼他的,可她又無法為這個父母眼中不成器的弟弟做些什麼。於是他總反過來安慰姐姐,說爸爸打得一點都不疼,他什麼事兒都沒有。姐姐卻只是苦笑,說他什麼都不懂。

姐姐徹底離開這個家的那天,李白因為起床晚了,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姐姐聽不下去,走出來衝父親道:“夠了吧?不就是起晚了十分鐘馬?他是你兒子阿,需要罵得這麼難聽馬?”

李白縮在姐姐身後,這是他對“家人”這個概念最好的一次體驗。

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粗重的呼吸要噴出火來似的。

“啪”!極響亮的一記耳光,響在狹窄的過道里。

姐姐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一縷血跡掛在她的嘴角。

父親的眼睛裡,憤怒的熱與絕望的冷交纏在一起,攥緊的拳頭上青筋暴突。

李白生怕父親一時失控,把姐姐打個半死,可父親最終鬆開了拳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對女兒說了一句:“是你把我們家的幸福毀了,喪門星。”

姐姐捂著臉,呆呆倚在牆上。李白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

當天下午,姐姐就拖著行李絕然走出了家門。臨走時,她回頭看了看門前一臉哭意的李白,鬆開行李箱,轉過身,-摟-著他的肩膀,輕聲問:“李白,在這個家裡,你覺得幸福嗎?”

“我……”李白一愣,嘴張了半晌,才結巴著說,“還……還好。”

姐姐嘆了口氣:“我走了,安頓下來後我再通知你,好好上學,爭氣些,別捱打了。”

這一走,姐姐五年沒回過家,她很成功地讓自己消失在了父母的眼裡,或者心裡。

“外頭的雪好大,也不打把傘。”李緋抓了一條大毛巾出來,嗔怪地擦著弟弟--溼--漉漉的頭髮。

這是李白第一次來姐姐的新家。幾個月前,姐姐在簡訊裡跟他說,她與未婚夫一起買的新房子裝修好了,她有自己的家了。

李白從搖晃的毛巾裡打量著姐姐的家,兩室一廳的房子,不大,但每一個細節都用心佈置,每一種色調都柔和溫暖。

“姐夫呢?”李白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情侶合影,照片裡的男人他只見過一次。一年多前,姐姐將英武高大的男友楊歲繁帶到他面前時,他高興得很,“姐夫”脫口而出,把楊歲繁逗得哈哈大笑,李緋則-羞-得擂了他一拳。那次的聚會,三個人都很開心。最關鍵的是,李白從姐姐的每一個表情裡都讀出了“幸福”。

“剛睡了呢。”李緋把果茶放到弟弟受理,“他們不知道你來我這裡了吧?”

李白搖頭,又問:“是不是不太方便?姐夫他……”

李緋打斷她:“你安心住下來,別的不要擔心。”

正說著,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楊歲繁從屋子裡走出來,俊朗依然的臉孔比一年前稍許瘦了些,也蒼白了些。

“怎麼啦?”李緋趕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吵到你了嗎?”

“有點渴,起來喝杯水。”楊歲繁有些不耐煩地繞過她,在看到沙發裡多了一個人時,他瞪著李白,“你……”

李白站起來,很不好意思地喊了一聲:“姐夫。”

“怎麼回事?”他扭過頭,不悅地看著李緋。

“李白要來暫時住一段時間。”李緋解釋道,“他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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