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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六頁 謎橋(4/7)

作者:裟欏雙樹
到屠夫呆立原地,握刀的手失了力氣,造次的念頭煙消雲散。

“你還好。”釋轉過身,看看一身灰土,揉著-屁-股的尾生。

尾生用力點頭:“姑娘好身手。”

釋沒理他,快不離開。

她依然居無定所,四處遊走。那年離開大風客棧之後,她頗感疲倦,在深山之中靜居數日,調養心性。曾經快完全佔據她的病態的多疑,減弱了些許,下山之後,被她重罰的人自然不少,但比起往日,算是少了許多,連指環的顏色也恢復到之前的半翠半金,又是翠色甚至會變得比金色更少,但,仍不穩定。

回到這裡,只為檢視汪長善之妻有無繼續作惡,得知那婆子已在去年病死,府中孤兒已由官府安置到了別處,原本還想去看看老橋,可她最終還是沒去,如果老橋問她還有沒有繼續“處決”他人,她一定會說實話,那樣,老橋可能會不舒服吧。不如不見。

可她未曾料到的是,就是這臨時改變的主意,讓她轉了方向,在街市遇到了這個書生。

不過,這小子真的是很傻啊,打雷閃電大雨,整整一夜,他居然都坐在城門外,手裡,捏著她無意中遺落的錢袋。若不是她又改變主意,決定還是要去見見老橋,她不會折返回來。如果這樣,他是不是要在這裡坐一輩子

“我若不回來,你當如何”這一天的午後,她從一身狼狽的尾生手裡,接過自己的東西。

“拾遺當還,我撿到姑娘的東西,怎麼也要回還的。”尾生拿袖子擦擦臉。

真是傻氣瀰漫啊,她看著這個老實到家的書生,笑道:“你人還不錯。”

“姑娘路見不平,仗義疏財,這才是真正的善人。小生與你相比,實在汗顏。”他朝她一拱手,“小生城南尾生,未請教姑娘芳名。”

“釋。”她的眼睛在陽光下閃著好看的光,盯著那個臉頰已經泛紅的尾生,“你覺得我是善人”

“嗯。”他不敢與她對視,說話也牛頭不對馬嘴了,“為人端方,心存仁厚,方是處世之道。”

“書上那些聖人們說的”她越發覺得這小子有趣。

尾生搖頭:“我是這樣想的。人非牲畜,行為磊落方能無愧天地。”

聽罷,她淺淺一笑:“如今已是午後,我飢餓難耐,你請我吃飯如何”

許久之後,她同老橋說,這個起於戲耍之心的請求,是她此生最最後悔的行為。

尾生自然沒有拒絕,他厚道地將她請到家裡,父子倆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款待她。

傍晚,尾生送她走出家門,夕陽如金,灑在道旁的青草上,平靜而愜意。

“為何還不娶妻”她突然問。

尾生一愣,撓撓頭:“貌美而無德,不可娶。”

她笑出聲:“總不會所有媒人給你介紹的姑娘都無德吧。”

“我有心,能感覺,有眼,能看到。”尾生認真地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必要找到我心中之唯一。”

傻得要死的言論啊,枉費了那一張俊秀的臉。

“那,你娶了我吧。”她站到尾生面前,故作認真得望著他,成心戲弄。

“啊”尾生以為自己聽錯了,“阿釋姑娘你說什麼”

“剛剛你不是對我大為讚賞嗎又是善人,又是佩服的。”她把臉湊近了些,笑,“既然我在你心目中這麼好,不如就娶我吧。”

尾生一驚,眉頭微微皺起。

她笑出聲來,轉過身:“我就知道你不過是說說漂亮話而已。”

“阿釋姑娘,我願意的。”

尾生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害她差點被絆一跤。

她穩穩神,停下,若無其事地回頭,上下打量他:“娶我你可知我家在何處爹孃是誰以何營生”她頓了頓,笑容淡去,“若我是殺人犯或江洋大盜,你又如何你我相識不到兩日,便說娶我,這才是兒戲。”

“你肯嫁我,便是將身家性命都託付與了我。這般相待,我焉有嫌棄質疑之心。”尾生堅持他的邏輯,依然很認真,沒有半點戲謔之心,“阿釋姑娘,我知你絕非歹人。”

這傻人越發傻氣了。

“好啊,我嫁你。”釋點頭,忍住笑,“那你就先跟我去見見我舅舅吧,他看著我出生,長大。”



淙淙流動的河水裡,夾著老橋無聲的嘆息與抗議。

“於是我就這樣成你舅舅了”老橋面對河水,無奈地搖頭。

“不好麼”釋反問,“我要出嫁了呢”

“你他”老橋看看她,又看看一直老實站在不遠處不敢打擾他們談話的尾生,話到嘴邊,又給嚥了回去,只說,“舅舅我兩袖清風,沒嫁妝給你。”

“說恭喜就好。”

“恭喜”

老橋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蟬聲有點煩人

9

從夏天到秋天,又到冬天,老橋始終沒有聽到釋與尾生的婚訊。聽到的,全都是“判官”又在哪裡,斬殺了怎樣的惡人。

他曾在夜裡,偷偷去尾生家,透過窗上的玻璃,他只看到燈火前苦讀的尾生,與他酣睡的老父親。一個用紅布裹好的匣子裡,是一枚不算便宜的珠釵,尾生攢了許久的錢才買回來,說這是要在新婚之夜送給釋的禮物。老橋還看見,尾生讀書讀累了,便會將這珠釵取來,傻傻地看,傻傻地笑。

可是,釋呢,她幾乎是消失在尾生的生活裡的。偶爾會來找他一兩次,吃吃飯,聊聊天。尾生也從不問他們要幾時成婚,只對釋說,婚期由她來決定,他等著。

可惜尾生沒有等到他的婚禮,卻等來一眾衙役。他的父親,無意中見到了官府中那張陳舊不堪的畫像,一問,畫中人乃是當年汪家兇案的疑犯。素來誠實的老頭毫不猶豫地向官府坦誠了一切,說,那個疑犯剛剛拉了他的兒子,去了北門的食肆。

衙役們殺到時,釋與尾生的晚飯才吃了一半。

沒有任何驚心動魄的場面,衙役們連釋的衣角都沒捱到,她便拽著尾生,以尋常人不可能達到的速度,跑了。

那天的傍晚,黑雲壓城,北風呼嘯,一場暴雪近在眉睫。

城外荒地上,釋與尾生道別,她坦然告之,汪長善是她處決的諸多罪人中的一個。她根本就不是人類。

尾生又皺起了眉,卻沒有多少驚惶。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別的,不太要緊。”他看著她的眼睛,“若你不能留在此地,我與你一同離開。”

釋突覺一陣頭疼,真不知還說這傢伙是敦厚還是愚鈍了。難道他就一點沒有發覺,她對那個婚約根本就是說說而已難道他沒有發覺,自己對他,只是普通的情誼難道他沒有發覺,自己甚至不太看得起他

自己也是該死,什麼不好玩,跟這個傻書生玩談婚論嫁

“尾生,我不可能嫁給你。”釋斷然道,“我根本就不是你說的善人。我只管殺人。”

“就算如此,我也相信是你另有苦衷。”尾生如是道。

“相信你憑什麼相信傻子,這世上沒什麼是值得相信的”釋突然有點生氣了。

“我就是信你。”尾生又陷入了他自己的,堅定的邏輯,“天涯海角,我都與你一道。”

她應該宰了他的不過也不用,這個傻子,隨便糊弄一下,不難。

“你真要與我海角天涯”她問。

尾生堅定地點頭。

“好。待我處理完手頭的事,三日之後,子時,在上次與我舅舅碰面的橋下見面。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她面不改色地撒謊。

“好”

“那我先走了,你保重。”她轉身,心頭卻突然爬過一絲愧疚,又回頭對痴痴望著她的尾生道,“你呀,以後不要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尾生撓了撓頭,朝她揮揮手:“不見不散。”

雪花零零散散地飄下來,遍野的荒草颯颯而動,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尾生一直使勁地看。直到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頭也不回地走著,短暫的內疚很快被新的“工作”代替,葫蘆山上的金大牛可比那個叫尾生的傻瓜重要多了。

10

“我有一點累,是怎麼回事”釋閉上眼,將腦門抵在了老橋的肩膀上。

老橋繼續揉著她冰涼的雙手,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來,沾在他們的頭髮上,睫毛上,然後化成細細的水。

“那一夜,我將那傻小子從橋上拎出來三次。”老橋緩緩說,“三次他都又跑回原地。對他人的堅信達到這樣的程度,令到我也無法不成全他。”

“讓我睡一會兒。”釋一動不動說。

水聲與雪花糾纏成了一個迷糊悠長的夢,一道燦爛的光,將她拉入了另一個夏天。

無遮無攔的荒地裡,面容模糊的男子,靜若磐石地坐在地上,熾熱的陽光如此猛烈,足以將世間萬物點燃。男子一直在等,可直到他倒地不起的那刻,還是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此時,一隻渾身金羽的三足大鳥,自那火球般的太陽裡振翅飛出,落在男子的屍體前,仰天長鳴一聲,抖落下一根金翎覆於男子的心口,只見一片金焰耀過,男子的身\_體化成了一枚金光熠熠的指環,所有的光彩,皆來自那指環之中的縷縷金絲,每一根,都似從太陽中採擷而下。

指環在空中飛旋,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_體好熱,像是被什麼點燃了一般。

怎麼到處都是死去的人,斷裂的頭顱與殘肢堆成了山

刑王釋,世間罪責,由你一筆判罰,到存公正之心,嚴慈有度,雖誅萬惡之罪人,也信回頭之誠意。

你完全背離了你的職責,多疑嗜殺,有罪便誅,不留餘地,錯殺諸多無辜。

身為刑王,最要緊的,不在“罰”,而在“信”如今,唯以金烏翎清淨你心,願有朝一日,你迷途知返

釋猛然直起身,滿頭冷汗。雪越下越大,河水還是那條河水,四周的景物沒有任何改變。

“做噩夢了”老橋發覺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她發了很久的愣,突然抓緊老橋:“筆是筆。”

老橋不知所以。

“我的武器是一支筆”她恍然大悟地看著他,“但凡有罪之人,一律執筆點其額,斥其罪,痛其膚,但不傷不殺,以觀後效。若誠心悔改,筆印自消。執迷不悟者,重懲不怠。我我以前都是這樣的”天宮雲殿,諸神光華,人間萬事,滄桑鉅變,皆如潮水一般湧來,在她麻木困頓了許久的靈魂裡完整重現。

喀嚓,一聲微微的響動中,短暫的灼熱自她指尖躥過。低頭一看,指環上僅餘的翠殼竟完全剝落下來。在腳下的枯草間碎成了明亮的渣,閃了兩閃,再無蹤跡。

那枚長在她身上的指環,從未像現在這般閃爍著耀眼之極的赤金光華,縱然只是微微一圈,也有中天之日的氣派。

“你的戒指”老橋托起她的手,驚訝不已,“你什麼都想起來了”

釋總是幽深的藍眼,在指環的光芒裡變得清澈明透,她苦笑:“從某個時候起,我變得不像我自己。我懷疑我看見的每一個人,認定他們每一個都不懷好意,用最徹底的方法處決了無數根本不是罪人的罪人,這種心緒像蛇一樣將我越纏越緊,處決他人,成了一種本能。直到有個人將我鎖進了這枚指環,我的心才漸漸安寧,沉入長眠。”

她想了很久,說:“可是,那將我封印的人,我卻始終記不起他的一切。”

老橋將她擁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脊:“記不起就記不起吧。重要的是,你想起了刑王的武器,不是致人死地的刀槍,只是一支筆。”

“老橋,好多事被我弄砸了。”她嘆息,眼裡泛起了光,不知是淚還是倒映的水光。

“能補救的。”老橋摸摸她的頭,“起碼,真正的刑王並非兇暴的劊子手,而是一個願意去相信的、善意的神。”

她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有這麼好”

老橋點點頭,道:“多疑本是人之常性,由此而生的事端不在少數。能信罪人之改過,信旁人之好意,若無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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