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親愛的未知:
在天與地都還沒有分得那麼清楚的時候,神秘的西溟幽海千羽崖下第一百零八個洞窟裡,住著一種數量不多的狐。它們不是眾多言情小說家筆下優雅的白狐狸,能變幻成各種惹人眼球的俊男美人,演出糾糾纏纏的愛恨——它們醜,是真醜!一身深淺不一的紅毛,像被染壞了的紅綃,天生只有一隻耳,三條腿,就算化成人形,也只能是人類中最醜的一種。
在一些知曉它們來歷的高人記載中,這種狐,被稱為“綃狐”,其實是極美的名字。總得是你喜歡的,你才願意將美好的稱謂給它。高人們沒有給醜狐狸一個醜名字的原因,在於他們自己也是喜歡這種狐的。因為,它們不像別的狐妖,習慣了聰明過頭、算計太多、心細如針。它們醜,卻欣賞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真誠地欣賞,毫無妒心。即便變成世上一個醜人,被諸多人嫌棄打擊,也還是我行我素,會為了照料欣賞的人,不眠不休,鞠躬盡瘁;會為了一朵喜歡的路邊小花不被踩壞,用身\_體去擋住醉漢踢來的大腳;會為了學會做一件漂亮衣裳,忍受裁縫師傅與旁人無數的嘲諷。
但不管怎樣,它們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欣賞,對自己能來到這個世間看到無數比自己美麗的人與物,充滿感恩與喜愛。它們的一雙眼睛,恰恰是透明沒有顏色的,容不下任何妒忌與邪念。當綃狐的生命結束時,它們的身-軀會化成一道火焰,在絢爛中歸於虛無,但那一雙眼睛,會化成無色透明的石頭。極似如今你我在珠寶店中看到的,毫無瑕疵的白水晶,遺落在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
這樣的石頭,便是“綃狐眼”。
如同代表了“希望”的“絕裡花”,欣賞——是綃狐眼唯一的“石語”。
雖然媽媽不太可能像那些高人一樣得到這些本身就是一段傳奇的神石,可媽媽有不少金子,可以走遍世界,為你尋來差不多的替代品。如果你願意,那麼你一歲的生日時,媽媽送你一塊會開花的化石,這個可能得媽媽自己來DIY,用一塊恐龍化石來替代好不好?等你兩歲生日的時候,媽媽送你一塊打磨得像狐狸眼睛的白水晶,做成紐扣,縫在你的小衣服上?
總之,未知,心存希望與欣賞,是媽媽對你最大的寄望。有了這兩樣珍寶,你的路,才不至於太難走。
這是你跟媽媽第一次一起旅行,前面的路有多遠,多難,媽媽也不太清楚。但媽媽很高興,因為任何時候,都不再有孤獨感。而你也是走運的,還未出世,便已踏上旅程。世間因緣,浮生萬物,在你尚未睜開眼睛時,已然走入你的靈魂——原諒媽媽偶爾也文青一下吧,畢竟,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另外,我們一起來感謝但也鄙視那個叫甲乙的道士叔叔吧,他告訴了媽媽關於這些石頭的故事,但卻死也不肯交出那塊“綃狐眼”。雖然這個道士叔叔長得很體面,一點也不像道士,但媽媽無數次想趁他睡著的時候捏死他……
我在寫信,未知,是我給肚子裡那個傢伙起的名字,好吧,只是代號,他或者她,目前尚是未知數。
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想寫這樣的信,也許旅途無聊,也許是某種被稱為“母性”的情緒在作怪?反正,鍵盤永遠不能代替紙筆,有些事,總要白紙黑字親手記下來,才更顯意義。
絕裡花,綃狐眼,都是我聞所未聞的存在。
我判斷,甲乙編故事的可能性很小。因為我確實親眼目睹了那塊自春爐身上而來的青珀,在翌日褪去了外頭那層“玉殼”,變成一塊圓潤剔透、純淨無色的“白水晶”。沒錯,就跟我再珠寶店裡見到的那些品相極好的白水晶一模一樣。我很想將這塊綃狐眼拿過來仔細看看,可那個白吃白喝白搭車的甲乙,愣不許我碰一下。
我也試過趁甲乙打瞌睡之機下手竊石,萬沒想到這廝竟在石頭上下了可恥的整蠱咒。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們,道行千年的老闆娘居然被這小子算計了——中咒的後果是,我整個人無法控制地跳下車,站在某小鎮的街道上,跟每個經過的路人說了十次我愛你,足足持續十分鐘,不分男女,愣是將那些淳樸的小鎮居民嚇得撒腿就跑,以為看到了傳說中的女流氓。
等我氣急敗壞回到車上,醒過來的甲乙只淡淡說了句:“不是你的不能碰,碰了會出事。”
內傷!這種無力感太錐心了!
此刻,已是嚴寒的末尾,萬物看到了希望,路邊的新綠已在偷偷蔓延。多好的時光,可我旁邊卻多了這麼個道士!他眼睛永遠藏在墨鏡下,不分晝夜;他的嘴被口香糖黏住,永遠問不出為什麼,連他要去哪兒都不肯講,每天除了跟著我吃喝之外,便是無窮無盡地打瞌睡,他睡覺永遠是坐著,就靠在副駕駛位上。
拿不到綃狐眼我很糾結,看著甲乙一副要與我長期搭夥的模樣我很糾結,聯絡不上敖熾我也很糾結好嗎!
自知道了這塊石頭的端倪,我第一時間便給敖熾打電話,可恨這死鬼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他與龍王去的那座海上北山,聽說也是個妖魔盤踞之處,爺孫倆被女妖怪抓去當壓寨夫君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正題,我主要想告訴他們的,是我對青珀的推測。照甲乙所說,我突然發現,用這些石頭做第一重封印的人可謂用心良苦。他或者她,用意味“希望”的絕裡花去封印以“絕望”為食的有屈,用懂得“欣賞”的綃狐眼去封印那個一妒為樂的女妖怪。儘管我至今都還不知控制了春爐的女妖是何背景,但照此推斷,餘下的十塊青珀裡,都會有一種與被封印之物“相反”的石頭。仔細一想,下這樣封印的人,起初衷並非是要趕盡殺絕,恐怕是希望借用這些天地之間的奇石做一些別的事,比如……淨化或者修正?!至於他的初衷為什麼失敗了,第二重青珀封印又是哪來的,它們又是如何變成靈凰十二棺上的眼睛躺在東海龍墓去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冒著被敖熾罵死的風險,給他發了簡訊,讓他一看到就馬上回電給我,有要事。
而接下來,我要載著這個死道士,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因為這一回,在綃狐眼上,出現的是兩個字——千機。
又是不著邊際無法揣測的字。
只好隨緣,只好隨便選個方向前進。要甲乙給意見,他卻說聽我的,然後又睡了。這個時候你又那麼聽話?我那一口惡氣喲……妖怪與道士結伴,註定是一場畸形的旅途!
不過我還是有一些高興,起碼我發現這些石頭會提供線索,在它們之間,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彼此聯絡的感覺。如果我再努力一些,很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將這十二個傢伙都弄回來!前提是,我要同時擺平這個神叨叨懶洋洋,但絕不是草包的甲乙。
可恨的是,在得到提示到現在,時間已輕鬆過去一個月。石尤村早被甩到了記憶的尾巴上,而我的生活除了繼續向前,加上吃飯睡覺沿途叫賣茶葉之外,再沒有任何稀奇事發生。順便說一下,浮生茶太小眾,嘗過一口的人都被那苦味嚇跑了,到了今天,我還沒有賣出去一罐!要是被九厥他們知道了,肯定會笑死一毛錢沒賺到的我,幸好沒有帶他們出來。不過,偶爾還是有點想念他們。
好多個有星光的夜裡,如果有誰恰好路過,都會看到在野山曠野或者小城路邊,停著一輛房車,副駕上坐著一個打呼的道士,而後車廂的床鋪上,躺著一個跟自己的肚子竊竊私語的女-人,講她跟敖熾的過去,將她對九厥白吃白喝的憤怒,講她對未來的迷惑……天氣好的白天,還能看到她坐在引擎蓋上,捧著一個日記本,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埋頭寫信……
總之是要感謝這個娃娃,讓我的旅途,多了許多有趣的內容。
順便提一下,開車的時候,甲乙在睡覺,停車休息的時候,甲乙在睡覺,現在是二月初的某一天的中午,他還在睡覺。這傢伙睡神附體吧!
我瞪了他一眼,猛一打方向盤,駛上了一條路況很好的柏油大馬路,路邊的指示牌顯示,前方,松山市。
1
真是個千瘡百孔的夏天。
隆隆的炮聲雖然暫時停歇,可京城裡所有孩子的夢中,還是充滿了洋鬼子們扭曲的臉孔,瘋狂的吼叫。
岌岌可危的紫禁城,只在深夜裡才能顯得稍微莊重一些。
迷宮般的宮牆之下,幾名手執刀劍的蒙面人,一路護著兩個太監裝扮的年輕人匆匆奔逃。
一隊巡夜的侍衛路過,幾人忙藏身於暗處,屏息靜氣。
直到侍衛走遠,其中一個才小聲道:“皇上,這一走便再不能回頭了。”
纖細娟秀的嗓子,分明是個年輕輕的姑娘。
“嗯。”另一個人小心地看看四周,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你真的……”
“別再喊我皇上了。這皇宮與天下,早已不是我的。”他嘆了口氣,輕撫著她的臉龐,“只是今後怕要苦了你,千山萬水,難免辛勞。”
“皇上,只要咱們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嗯。我們走!”
一路飛奔,眼見著宮門近在咫尺,一隊早有準備的人馬突然衝出,橫在他們面前——熊熊跳躍的火把之後,走出那陰陽怪氣的大太監,朝二人行了個禮,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娘娘,老佛爺正等著您二位去請安哪。”
盛夏的京城,突然落入了冬天。
一個時辰之後,燈火閃爍的景祺閣裡,傳來淒厲而絕望的聲音——
千機!!!
“撲通”一聲,一條性命墜入深井。在這座宮殿裡,死亡是比什麼都容易的事。
被簇擁著的貴婦-人舒心地吸了口氣,看了看身旁那垂首而立,連哭泣都不敢的男人,淡淡道:“皇帝,咱們動身吧。”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哽咽道:“是,皇爸爸。”
一隊人緩緩離開,身後那口禿井,像一隻永遠比不上的眼睛,憎怨地望著漆黑的天空。
“小李子,你剛剛可聽到她喊什麼來著?”貴婦-人走著走著,突然問身邊的太監。
“回老佛爺,奴才聽著,像是喊的千機。”
“千機是什麼?”
“怕是娘娘臨終時的胡言亂語吧?”
“這孩子,平日裡就叫她要謹言慎行,臨死都要說胡話。皇帝都被她帶壞了。”
“太后說的極是。如今皇上幡然醒悟,老佛爺也可安心了。”
貴婦-人點點頭,大隊人馬心滿意足地走出了景祺閣。
遠遠地,又有炮聲響了起來。
逃命的太多,反抗的太少。
有人說,只要沒有要求,就能得到尊重與善待。
你信麼?!
2
“你的。”市區裡那個生意火爆的小餐館裡,戴著金絲邊眼鏡叼著煙的胖男人,將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交給坐在角落裡的人。
一身黑色運動裝,帽子遮住大半張臉的人,接過紙袋,起身便朝門口走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嘿!這次幹得漂亮!下次有事,我還找你。”男人笑著說道。
話音未落,對方已經出了餐館,消失在茫茫人海。
男人吸了一口煙,拿起手邊的一份報紙,半眯著眼睛欣賞。確實,他的眼神不是看,是欣賞。
報紙上有一條新聞是,兩勢均力敵之集團,競爭投標大型專案,集團甲以微弱優勢勝出,集團乙負責人一時激憤,中風入院,連帶集團乙之股票也在翌日大跌數點。新聞旁邊,還配了一張春風得意的集團甲老總的照片,金絲邊眼鏡下的胖臉,笑得快要開花了。
“張總啊,要不是事先知道了您的心理價位,我這邊還不好出手呢。”胖男人欣欣然地自言自語,露出勝利者的微笑,“謝謝您啦!”
一隻蒼蠅飛過來,胖男人厭惡地拿起報紙一拍,理了理價值不菲的衣裳,起身離開了餐館。
深夜,燈光微弱的房間裡,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打開了一個不起眼的麻袋,將幾沓厚厚的鈔票放進去,跟袋子裡其他整齊捆紮好的鈔票躺在一起。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當時針指向凌晨四點時,松山市半山區那座最貴的別墅附近,靜悄悄地走來一個陌生的黑影。
許多人都知道,這座別墅,是松山首富、葉氏集團董事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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