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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一頁 妒津(1/7)

作者:裟欏雙樹
我是一隻樹妖,生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浮瓏山巔——這句開場白我念了三年。

第一年,我在找一個人。不對,不是人,是條從東海跑出來的龍,這條龍化成男人,與我糾纏出千百年的恩恩怨怨,愛恨離合,說不完,道不盡。後來,他失蹤二十年,一個藏,一個找,我尋得累了,便在那叫忘川的城市裡開了處小店,店名“不停”,專售甜品。那一年我遇到的客人,像極不停裡的甜品,千姿百態,各有滋味。當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不是人,是妖,來找我,並不為口腹之慾,大多數人只與我喝一杯茶,講個故事。

我請他們喝的那杯茶,苦得人神共憤,總得耐住想退縮的念頭,拼命過了舌尖那一關,才能品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滋味——甜。

這杯茶,名為“浮生”。

年尾,我嫁了人,也不對,是嫁給了那條龍。

蜜月歸來,又是一年,回到那幽靜小巷中空等三百餘天的家,拍淨身上的塵土,重操舊生涯。這一年,不停成了家旅店,有神秘人贈我一份禮物,軟煙羅織成的燈籠,有詩四句——停步飲君茶,一夕浮生夢。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我打心裡喜歡這禮物,哪怕送它給我的人,差點將這世界引入地獄。

為了這件事,我與我的夫君,還有客人們,都拼上了性命,狠狠忙碌了一場,還好,沒有白忙。人類健在,世界安好。

不過對我而言,這一年最大的變化,是我由老闆娘變成了懷孕的老闆娘。

對即將成為母親這件事,我總歸是淡定的,不淡定的是孩子他爹。就不多提那男人了,各種囧事他都-幹-過了,世上能找到的育兒書籍全被他買回來,挑燈夜讀,如痴如醉,還用自己奇醜無比的字型記錄了幾大本讀書筆記。

我也無數次偷看鏡子裡的自己,不覺又多少變化,連身材都未有絲毫走樣。只是偶爾,偶爾中的偶爾,會閃電般感應到身\_體中有另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運動,伸手,踢腿,我猜想著這個傢伙的各種動作,便情不自禁笑出來。

確實,不能拿人類的標準來衡量,我的孩子,有一個妖怪母親,還有一個龍族的父親。想一想,總覺得混亂甚至不可思議,但仍本能地期待他或她的出世。這種期待,是低調隱秘的,不被表現出的甜如蜜糖。

按所有人的想法,今年我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呆在我的不停裡,好吃好喝被伺候著,旅店什麼的也不要開了,咱家不缺錢,多的是金子,只要將自己與肚子裡那個養到圓圓肥肥,便是功德無量了。

可我幹了什麼呢?

你們還不知道我是在什麼地方與你們感慨這麼多話吧?!不好意思,各位觀眾,我現在正坐在一輛二手的BENZLMC房車裡,歡歡喜喜握著方向盤,在一條牛羊處處、尚算寬闊的鄉村小路上昂首前行。

誰說妖怪就要飛來飛去的,誰說妖怪就不能老實考駕照的,我大概是妖怪界裡第一個拿到國家正規駕照的奇葩吧!身份證戶口本這類的東西你們不用擔心,要捏造一個人類身份太容易。而且,去年我還是同期學車者中第一個考過的!

不過,好歹新手上路,且是第一次獨自駕車遠行,車速沒敢太放肆......嗯?為什麼是獨自?

你們早已習慣將我與那條龍,還有不停裡那些奇奇怪怪的物種們繫結在一起了?嘖嘖,這次還真不能讓你們如願了,因為我留書出走了,很大逆不道地為自己安排了一場嶄新的長途旅行。

我留下了不停,但帶走了屋簷下的燈籠,現就掛在後車門的背後;留下了趙公子與紙片兒,但帶走了我們合拍的全家福,放在錢夾裡;留下了敖熾,但帶走了我跟他的娃。

放心,我跟敖熾之間並沒有任何矛盾,這麼做,無非是出於更周全的考慮。

因為,意料之中的麻煩出現了——不久前,天帝又派了那不討人喜歡的戰神去了東海,自然是為那暗藏玄機的“靈凰十二棺”,稱天帝有命,欲提早取回這物事。龍王唯有推說龍乃東海聖地,開啟之日極有講究,豈是想開就開,讓他們年底再來。虧得東海龍族不受天界管轄,戰神獠元縱是地位尊榮,也不得不給龍王三分面子,但聰明如他,豈會察覺不到事情有疑。

尋回那剩下的十一顆被偽裝成鳳凰眼睛的“青珀”,已然不能再拖延。獠元離開的翌日,龍王來了不停,連座也沒落,便將一件東西放到我與敖熾面前——一塊石頭,雞蛋般大小,沙黃而粗糙,錯落的稜角透著揮不去的滄桑,可奇就奇在這石頭的正中間,卻生生開出一朵鮮靈靈的小花,細嫩鮮黃,小雞雛似的可愛。

這的的確確是從石頭裡長出的生命,鮮活得不能再鮮活。我也曾猜是有花種湊巧落到石縫,可這石頭雖然粗糙,卻是天生天衣無縫。更奇的是,舉起它透光一看,竟能隱隱一窺內裡,那小花的根莖確實自石頭內部生出,渾然一體。

龍王說,那顆被他帶回東海的青珀,第二天便褪去了外頭那層玉殼子,變成了這模樣。誰也沒想到,這青珀之內還另有乾坤,之前只當它是個鎮住兇獸的玉質封印而已。

對於這件怪事,龍王的推測是,這石頭才是真正的封印,不知何原因,有人在這層封印之外又加了一層,才令我們誤以為最外頭的青珀便是封印的全貌。這麼一想,是要封印怎樣的東西,才需要動用兩層保險?!回想去年與有屈的一場惡戰,我有點胃疼。

不過,打我拿起石頭準備細看時,事情才走入關鍵點——手與石頭接觸的瞬間,我被“燙”到了,看不見的火焰從石頭深處竄出,鑽進我的皮肉,說不上疼,但那剎那的感覺,居然讓我想飆淚,悲壯與無奈,牽掛與寄託,奇奇怪怪地糅作一團,打到心上,轉眼又無跡可尋。

手一滑,石頭啪啦落在地上。

敖熾當我手拙,拾起一看,石頭完好無缺,上頭卻平白浮出一個字,像有人早雕在上頭一般——一個清清楚楚的“北”字。

我們都肯定,這個字之前是沒有的。

面面相覷半晌,北?

莫非是某種玄奇的暗示?

敖熾突然道,東海之北,有座常年被濃霧遮蔽的碩大海盜,平日無人踏足,那島便叫北山。這字是提醒我們,要找到剩下的青珀得去那裡?

龍王覺得可以循這個線索試試看。

可我的念頭是,這個北字,也許只是讓我們往北去。

龍王與敖熾臨走前,我讓他們將那塊開花的石頭留給我保管理由是我也許能研究出更多線索。天界那邊顯然不會輕易放過東海,可青珀失蹤這件事又不能被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好我們自己多受累,尋些可信任的人,大家一起多跑些地方找吧。

無人異議。敖熾出門前,用力抱了抱我,什麼也沒說。

我跟他都有數,若不盡快找回那是一個玩意,東海恐有大禍。關於天帝那個老頭子的傳言,一隻很少,可越是看不清的人,才越讓人生畏。何況那還不是人,是神,天界裡最唯一的主宰,連獠元那樣的人物,也要臣服其下。

總之,好歹是東海的媳婦,豈能眼見自家人被欺負?我會做一切我能做的。

沒告訴敖熾我去了哪,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去哪兒嘛,只留在書中說,時間緊迫,分散尋找,若有訊息,簡訊聯絡。順便也交代了一下趙公子跟紙片兒看好家門,別忘交水電費。

反正整件事導致的後果,便是此刻你們所見到的,我開著二手車,拖著幾大箱茶葉,以專賣浮生茶的流動商販身份,一路往北。

這次,不停真的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不停,我的店,開到了勇往直前的房車裡。

前面會遇到什麼?我怎麼知道。

反正,我不怕。年輕鮮豔的小媳婦,挽了個藍花底子的布包袱,悠悠閒閒地騎在一頭小毛驢上,油亮亮的黑髮在腦後挽個別致的髻,時令小鮮花別在鬢邊,染得紅紅的嘴唇咿咿呀呀唱著山歌,時不時掠過的春風-撩-動那件翠綠的羅群,露出頑皮晃動的三寸金蓮。

這女-子身上太多顏色,俗氣但也豔麗。

無人知她是回孃家省親,還是趕著回夫家做飯,只見得一片彩畫似的風景,朝前頭那座橫跨一條蜿蜒河水的石板橋而去。

小毛驢搖頭晃腦走到橋邊,遠遠已瞧見一群人,男女都有。男的倒還無異,一個個挑擔牽馬,該怎麼過便怎麼過去了,怪就怪在那幾個婦-人,個個長得不壞,穿戴也整齊,塗脂抹粉一番倒也別有風韻,熟不知這好好的模樣,卻生生被她們自己糟蹋了。過橋之前,她們從包袱裡拿出比乞丐袍子還破舊的衣裳換上,再將手上沾滿泥灰,將那一臉好好的脂粉弄得烏七八糟。這還不夠,別緻的髮髻也拆得像剛從被窩裡鑽出來,一番努力之下,美貌婦-人瞬成邋遢大嫂。

一切搞妥當,大嫂們又朝右手邊拜拜,咕噥幾句“石尤奶奶保佑”,這才邁出小腳,七分恭謹三分畏懼地從石板橋上過去。

“好有趣的老孃們兒,生生將自己弄成了土猴子。”小媳婦捂嘴偷笑,跳下毛驢,整理整理衣裙,便要往橋上去。

“小娘子且慢!”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頭,只見個土地老兒般醜矮的老婦拄著柺杖,顫巍巍地站在亂草上,一雙幾乎只見到眼白的老眼瞪著她。

“何事?”她轉身。

“美人不渡石尤橋,小娘子沒聽過?”老婦沙啞著聲音道,“速速換了衣裳再過去罷!”

“此橋名石尤?”小媳婦噗嗤一笑,攏攏鬢髮,“為何不讓美人渡?”

“此橋名石尤,此河為妒津,只許醜面過,美人不到頭。”老婦又道。

“天下哪有如此霸道的規矩,不許人衣帽光鮮,只可醜陋不堪?”小媳婦冷哼一聲,“今日奴家倒要破了這規矩,省得後來人再被欺負。”

說罷,倔強的小媳婦牽上驢子,信步上橋,一步一扭腰地往對面而去。

橋下的河,不寬不急,有多深倒無人知曉,這春意濃濃的好時節下,河水碧綠白浪微起,一派寧靜風光。

小媳婦已行至石橋中央,熟料天色聚變,陰霾遮日,河水聚然起了漩渦,自橋下吐出一口通天的黑氣來,兩隻白不白、紅不紅的人眼嵌在裡頭,一陣呼嘯,悍然撲下,將小媳婦整個卷裹起來,拖入河底。

水花濺起,瞬間平復,陽光又照山水,春風仍過樹梢,青青石板橋上,空留一頭失了主人的蠢驢。

再看橋頭,老婦杳然。

“從此之後,這來往石尤橋的女-人,個個謹言慎行,不將自己弄成醜女是斷不敢渡河的。”

副駕上的老宋,津津有味地講完了這個故事,末了還小得意地問我:“嚇著了吧,姑娘?你們城裡來的妹子肯定是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說的。”

我笑而不語。

幾個鐘頭前,一路往北的我,慢吞吞穿出一座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城,歪扭的山路上,四個站在輛破面包車旁的男人,正抓耳撓腮地攔車。不像壞人,是壞人我也能對付。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遂做了回活雷鋒,讓他們千恩萬謝上了車,帶頭的,就是老宋。他們要回家,目的地,石尤村。

這是個閒不下來的大叔,一路上都在聒噪,大多是抱怨,什麼世道艱難,懷才不遇,錢都被庸才們賺走之類。

“真有這石尤橋麼?”我問,難得他不抱怨還講故事。

“有啊,沿著這路往前,看到河水便是。”老宋指著前頭,“我可不是隨口胡謅,真有妒津,真有石尤橋,你看我們村的名字都叫石尤村。那都是家裡的老人代代傳下的故事。前些年還有縣裡來的官,說要把這裡打造成歷史名勝風景區,後來又不了了之。盡是些說空話不幹事的東西,不過是多讀了幾年書,便坐到百姓頭上,拿著大把的好處。真要比,咱們哪裡又比他們弱了,吃苦勤懇,腦子也不壞,不過時差了些時運罷了。”越說越是憤然。

我看他那張漲紅成豬肝色的老臉,笑道:“也不好這麼想,但凡能走到我們前頭的,總有他走到前頭的道理,這世上本無平白無故的事情。”

老宋沒搭腔,半晌才說:“這來來回回過去十好幾輛車啊,就沒一個肯停下來幫個手,就姑娘你肯做好事。不然咱們不知道還得在路邊吃多少灰土。咱村就那一輛小麵包,壞了也沒個接送的,等以後咱賺了錢,也弄一輛你這樣的好車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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