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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一頁 妒津(3/7)

作者:裟欏雙樹
>“呦,春爐啊,你等著,我馬上給你拿去。”宋大嫂趕緊去了裡屋,抓了一把藥味濃重的當歸出來給他。

“謝了,回頭就還你。”被稱為春爐的少年,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忽然吸了吸鼻子,說,“好香的茶味。”

一屋子人裡,只有他聞到了我帶出來的一小罐“浮生”。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喜歡喝茶?”

“我哥哥喜歡。”春爐打量著我,“你是……”

“我剛好是買茶葉的。”我指指門口,“看見那輛車了吧?那是我的茶葉店。”

“可以給我一些帶回去,讓我哥哥嚐嚐麼?”他認真問,“如果他喜歡,我就找你買。”

我笑道:“嚐嚐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這茶得由我親手來沏,才能盡顯真味。當然,如果你肯買,我自會教你沏這種茶的獨門方法。可是,我這茶不是什麼人都賣,得看心情,看緣分。”

春爐微皺著眉頭:“沒見過你這樣的生意人,難道有錢也不賺?我一定要買呢?”

“在我這兒,沒什麼事是‘一定’的,我不賣,你拿我如何?”我誠心不遂他的意,看見長得不錯的人就想逗一逗是我的臭毛病,反正敖熾又不在。

“如果別人有你沒有但又很想要的東西,你會如何?”春爐反問我。

我擦擦嘴,說:“能擁有我想要的東西,說明他很厲害嘛。”

春爐眨眨眼睛,花蕾般嫩紅的嘴唇向上一翹:“出門往北走,看見一棵大槐樹,旁邊就是我家。得空你來,替我哥哥沏杯茶,滋味好不好,茶葉賣不賣,到時再講。”

“嘖嘖,品茶這種事,我看全村也就只有春爐家有這個雅興。”送大嫂看著春爐的背影,又對我講,“你算是來對了,我們都差點忘了,春爐他哥哥是個什麼都不喜歡,只愛喝茶的怪人,人又是個殘疾。難為春爐這孩子一直照顧他,家裡大事小事一把抓,他哥哥想吃什麼喝什麼,春爐想方設法也要弄回來。”她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講:“也猜你賣的東西不便宜,不過要是那孩子真想要,能不能看在我的老臉上,稍許便宜些給他?”

簡單一件事,即刻勾勒出一幅兄弟情深、鄉鄰友好的圖畫來,我對著一臉憨直的宋大嫂道:“我有數,就衝您跟宋叔這一頓好飯菜,我也要知恩圖報呢。”

得了這面子,宋大嫂十分高興,連聲道:“喝湯喝湯,好姑娘。”

盛情難卻,咕嚕咕嚕,我將那一碗熱乎乎、美滋滋的雞湯一飲而盡,就算它裡頭,已不知混進了多少蒙汗藥。4

“大師你並沒說需要人牲啊!”

“是你夫人主動提出來的,她覺得這樣可能更有幫助。”

“這……”

無星無月的夜空下,這條叫妒津的河,流淌得似乎比任何時候都快一些,河上的石橋橫跨兩岸,灰白的顏色像一把入土已久的枯骨,在黑髮般的流水中赫然醒目。

橋頭前面的空地上,篝火熊熊,一大群人前,老宋氣急敗壞地指著自己的老婆:“你都幹了什麼好事!那是一條人命哪!好心好意送我們回來,卻被你們下了藥五花大綁扔進河裡!說!都是誰想的主意?”

宋大嫂咬緊-了牙,死都不吭聲。

“你個糊塗婆子!”老宋揚起手,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她臉上。

“宋哥!你要打便打我,嫂子做著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小驢子!”兩隻纖瘦蒼白的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手的主人,是那個與宋大嫂年紀相仿的婦-人。

“玉清……你!”老宋看著這婦-人堅決的臉,慢慢放下了手,攥起拳頭,狠狠敲了自己腦袋幾下,無力迴天地看著河水,大聲道,“對不起了姑娘,來世投個好人家去!”

他轉過身,對那一直默立於人群之外的文藝青年道:“大師,丑時已到,能作法了不?”

青年慢吞吞走過來,蹲下,靜靜看著流過眼前的河水。

“你肯定你兒子是站在這座橋上,同你講他在河底?”

“千真萬確,一連七日,他夜夜都在我夢裡哭訴。”玉清嫂忍不住大哭起來。

青年從腳邊拾起一個石子,扔進河裡,“最後一次見你兒子,是在哪裡?”

“家裡,他說要趁著寒假,去買些防水的材料回來把家裡的屋頂修一修。那天早上,我送他出家門,便再也沒有訊息。去問過賣建材的人,都說他根本沒來過。”玉清嫂拿出一個尋常的揹包,哽咽道,“那天他就揹著這個包出了門。去買建材的地方,從石尤橋上過是最快的……這個包,後來發現就漂在妒津的河面上!都說那橋邪門,可從來都是對女-人不利,怎麼會讓我兒子……我只有小驢子一個兒子,一個呀!好不容易上了城裡的大學,我不該讓他出門的呀!”玉清嫂泣不成聲。

見一個女-人淒涼至此,在場者都沉默不語,好些人還亦真亦假地擦了擦眼睛。

宋大嫂趕緊扶住她,勸慰道:“都知石尤奶奶是個烈貨,大約是年歲越高,脾氣越大,這幾年咱們上的供奉太微薄,說不定就因此遷怒了咱們,才拿小驢子開到。妹子你先不要急,既然已經請來了高人,若小驢子真是被石尤奶奶給收了,會有下落的。再說,我們剛剛已經向石尤奶奶進獻了這麼個大活人當祭品,真有什麼怒氣,也該熄了。”

“那姑娘到底與我們無冤無仇,萬一被發現……”玉清嫂捂著心口。

“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不這樣做,如何能幫到你?你以為我的心就好過嗎!”宋大嫂紅了眼睛,又道,“這裡都是自己人。那姑娘孤身一個,又是外來者,不會有人追查到咱們這裡。回頭每年多燒些紙錢給她就是了。”

文藝青年站起來,轉過身,火光在他的墨鏡上跳動:“宋大嫂,你與他們母子二人關係如何?”

“我跟嫂子自小就玩在一起,勝似親姐妹。我丈夫病死後,家計困難,全是靠她與宋哥一路接濟,她對小驢子比對自己的親兒女還好。”玉清嫂主動答道。

“哦。”青年點點頭,從挎包裡陸續拿出些東西,不過是些石頭雕成的男女小人。

宋大嫂見他並不像要開壇作法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問:“大師,你看了半天,怎麼說?”

“不是看我怎麼說,是看你們怎麼說。”文藝青年拿起一個石人,微微一笑,“這些,是會講真話的石頭。”

宋大嫂一愣。

瘦小的春爐也擠在人群裡,看了一會,似乎又覺得沒什麼看頭,轉身離開了。

5

石尤村裡,除了人住的房子,最多的便是陶窯。路旁,樹下,隨便一個人家的後院,都可見這些新舊不一、大大小小的陶窯。不開工時,它們便是村子裡最沉默冰涼的地方,千萬年的灰燼,好似都積在了裡頭。

什麼東西都怕個累積,長久不清理,便會出問題。

從橋頭回來,春爐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去了老宋家。

不多時,老槐樹前走來了披著霜露的孤獨身影,徑直往樹旁那間不高不大的房子而去。

“哥哥,我回……”

房門被開啟,春爐眉飛色舞地邁進來,一臉笑容在看到他哥哥……旁邊的我時,凝固了很久。

“看一個神棍在河邊胡來,你我都覺得沒什麼意思吧。”我笑嘻嘻地看他,指了指面前的茶几。三杯冒著熱氣的茶,在我特意帶來的白瓷杯裡微微盪漾,“我等不及明天再來找你們,既然你這麼誠意邀請,我又這麼期待做成一筆生意,不如早來早了。”

春爐從錯愕中恢復過來,幾步走到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身邊,摸了摸他的手,又將蓋在他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十分細心。

如果這男人能站起來,如果他臉上能有一點表情、能開口說一句話,我都能肯定地說,這是一位十分順眼、十分爺們兒的男人。很少見到這麼濃眉大眼端方英俊的人物了,那種氣質,無端端讓人想起那種經過各種紮實的工序,再自千度烈焰中翻滾燒造出來的陶器,雖不及陶瓷細膩鮮亮,但自有一股難得的沉穩踏實。

可惜,這男人這輩子,不,是生生世世也別想站起來。我已看透他的底細。

將他與春爐放在一起,看不出一絲親兄弟的痕跡。

“請吧,不是要讓令兄試茶麼?”我看著春爐,“趁熱。”

“好。”春爐鎮定地端起一杯,吹了吹放到男人的唇邊,低聲說,“哥哥,嚐嚐吧。”

男人聽話地張開口,茶水緩緩淌進去,機械地嚥下。春爐只給他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小心拭去他嘴邊的水漬,輕聲問:“如何?”

然後將耳朵貼近他的嘴邊,半晌,點點頭:“明白了。”

我根本沒聽到那男人說半個字,他不可能說話。

“你哥哥怎麼說?”我很配合春爐的表演。

春爐不答話,將剩下的茶,一股腦倒進了口裡,-舔-了-舔-嘴。

我笑看著這個傢伙,能一口氣將整杯浮生都嚥下去且沒有任何表情的人,要麼沒有舌-頭,要麼沒有味覺,要麼,不是人。

“我猜你跟你哥哥都很喜歡這種茶。”我盯著春爐脹鼓鼓的衣兜,“不然你不會去我的車上,順手牽羊了好幾罐。”

春爐微微一怔,慢吞吞地掏出兜裡的小瓷罐,放到茶几上,坐下,揉了揉右眼:“老人們總說,眼皮跳,有事到。我說這兩天怎麼眼皮跳個不住。”他頓了頓,投向我的眼神並不犀利,相反還有些遲鈍,問:“你……是妖?”

這個問題倒讓我意外了,我笑:“我以為,你一見到我的時候,就該知道你我算是同類。”

春爐搖頭,很老實地說:“我沒有這種能力。”說完,他眼睛裡有光閃過,突然問:“你是很厲害的妖怪?”

該怎麼回答呢?我這隻在人間混跡了這麼久的老妖怪,算是厲害吧。不然,不會對人類提供的任何不懷好意的迷藥免疫,也不會在他們將裝暈的我五花大綁時,輕輕鬆鬆用個障眼法,用一根無辜的筷子做了我的替身。在老宋他們個個唸叨著要給我燒紙錢時,隱身旁觀的我好幾次都差點笑場,想告訴他們,我只收金子不收紙錢。

“厲害不厲害,不都是妖怪麼。”我如是道。

“不不,如果你很厲害的話,也許能幫我解答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春爐很認真地往前坐了坐,一副小學生請教師長的摸樣,完全不擔心被他的鄉鄰們算計了的我,是不是回來找人算賬的,也忘記了他剛剛趁火打劫偷茶葉的不光彩行為。他目不轉睛地期待我的回應,專注得像一尊陶俑。

“你問。”

“妖怪可以修煉成人麼?”

真是個入門級的問題。

“可以修煉成人身,皮肉血脈、五臟六腑與人無異,修為再高一些,生兒育女也沒有問題。不過,‘人身’與人,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比如不會衰老,不會染上人類才有的疾病,只要一路順風,沒遇到什麼天災人禍,這個人身可以千秋萬載。”我解釋道。

“比如你?”他看著我,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算是吧。”我點頭。

春爐想了想,站起來,迎著黯然的燈火,慢慢解開上衣的扣子,毫不-羞-澀地露出細膩雪白的身\_體。

我怔了怔。

不該是他,而是她——春爐不是個少年,起碼從這軀殼上看去,她是個稚嫩到能掐出-水來的少-女。假小子般的短髮、寬大的衣裳與雌雄莫辨的聲音,騙了所有人。

在我想不通這寬衣解帶的理由時,春爐自一旁的針線簍裡,取了一把剪刀出來,從心口一路劃了下去。

我以為會看到十分兇險血腥的場面,可是,什麼都沒有。那道在春爐身\_體上豁開的口子裡,沒有血,沒有肉,只有一片凝固的粘土,這灰黃的顏色附著在任何一件東西上,都能瞬間讓它失去生氣。

春爐放下剪子,默默看著自己的身\_體……

6

“春爐,又給你哥送飯來啊?”

“是呀,牛哥好,刀哥好,你們都吃啦?”

“吃啦吃啦,你哥還在裡頭忙呢,快去快去。”

“好嘞!”

蹲在陶窯外頭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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