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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丑】(2/7)

作者:裟欏雙樹


“衣裳都是我替你補的,你那針線活,補得都跟雞-屁-股似的!”

師徒聒噪,小毛驢聽得煩躁,昂昂叫了幾聲,跑得更快,趕在天亮之前,接著他們進了城門。

3

“拖出去!”端木忍大袖一揮,面無表情。

“端木將軍饒命!貧道所說句句屬實!”被將軍府的侍衛牢牢押住的矮瘦道人大聲道:“府中有妖孽,或致夫人不展笑顏,不施法被祛除,必有大禍呀!”

“拖出去杖頁一百!”端木忍下令,“今後若再有人放此等妖道入府,嚴懲不貸!”

堂堂的將軍府,堂堂的將軍夫人,跟妖孽扯上關係,真乃天大的笑話!

直聽得院外傳來板子重落的聲音,連同那道士的聲聲慘叫,端木忍才勉強消去一腔怒氣,徑直出了大廳往書房而去。

征戰沙場,血灑敵陣,再兇險的場面他也經過,眉也不皺一下。他是滿朝文武口中的常勝將軍,是皇帝安坐龍椅俯視敵國的資本,只要他開口,除了皇位,沒有得不來的東西。

但,他偏偏治不好她的“病”。

停在迴廊的一端,他隔水望去,她的身影停在視窗,捏著一枚銀亮的針,細細地繡一張錦帕,如雲青絲上從不見富麗堂皇的金玉飾物,只拿一根磨得光華的木簪懶懶綰起,最簡單,卻又最動人。

掐指算來,成親已有三年。從草臺戲班裡的小丫頭到閃閃發光的將軍夫人,謝筱青這個名字成了幸運的代名詞,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經歷,讓桃源縣所有嫁不出去的姑娘重新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她長得也不算頂尖的漂亮,可嫁得真好!那男人可是端木忍呀,一次次將周遭蠻夷打得落荒而逃的大將軍呀!出生於桃源的端木忍,是老家人民最大的驕傲,以“我是端木將軍同鄉”為榮的人,處處可見。

最難得的是,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猛將,卸下戰袍,竟又又是個高窈健碩,姿容過人,且還帶了幾分斯文氣的翩翩男兒,真是上天眷顧,將好處都給了他一人。

這樣的好家世,這樣的好夫婿,卻還是難換佳人一笑。

傳聞是,將軍夫人患了怪病,不會笑。

真相跟傳聞差別不大。三年前,端木忍在敗突厥軍,從金鸞殿上領了封賞,馬不停蹄趕回闊別一載的家鄉,滿心歡喜迎娶心上人過門,可是,自他揭開紅蓋頭的那刻起,身為妻子的謝筱青就沒有展露過一絲笑容,眉宇之間,永遠嵌著一抹若隱若現的哀傷,沒來由地讓人心酸。

她從前絕不是這樣。那個能在眨眼間爬到樹頂,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用一條鞭子擊滅一根蠟燭,能將一雙眼睛笑成彎月的丫頭,完全似變了一個人。

他問過她,可是心事?可是不高興?她都搖頭否認。

那為何不見笑容?她緘口不言。他抬起她的頜,直視她的眼睛,卻也找不出蛛絲馬跡,笑容這東西,彷彿從她的身\_體裡莫名剝離了。

三年來,他只要得空,便帶她四下游歷,聽聞哪裡有有趣的景緻,必然帶她觀賞,聽聞市井又出了什麼新鮮好玩的物件,必然買回來給她。

可是,她不笑。就算抱著她最喜歡的小貓兒的時候,面上也不見半分喜色。除了不笑,她做足一個妻子應盡的本分,從不抱怨,從不吵鬧,也會在端木忍遠征歸來的時候,親手為他熬一鍋好味的湯,將他的書房收拾得整整齊齊,燻上他最喜歡的香,夜闌人靜時,靠在他懷-裡,靜靜聽他講一路上的遭遇與奇聞。如此這般,著實讓人無從分辨她的心意。

他曾以為這是病,找了各種各樣的大夫來瞧,每個大夫都說,夫人脈象平和,氣血充盈,毫無病兆,不過是開些安神養身的藥,不了了之。

時日一長,免不了起了風言風語。一些多嘴的婆子暗地裡說,這將軍夫人只怕是被狐狸精給附了體了,那害周幽王亡國的褒姒,就是隻不笑狐狸精,不笑到還好,這狐狸精若是一笑,必然是亡國的時候到了。

將軍府裡的小廝們聽了來,在府裡暗傳,被他知道,抓住打個半死。至於今天來的這道士,也不是第一個被攆出去的,之前也有幾個雲遊的道士或者和尚,找到他說過差不多的話,開始他還耐著性子聽完,禮貌送客,但越到後來就越不能忍受這些毫無根據的可笑言論,這道士捱打也是倒黴,偏就撞上了他忍無可忍,大發雷霆的點兒上。

他悶悶一拳捶在廊柱上,他與她這三年的生活,點點滴滴直上心頭,這將軍府內,笑不出來的人豈止她一個。

他看她停在視窗的身影,看得入神,那容貌,那身形,連帶她走路的姿態,都是那個曾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帶著一臉嬌俏笑容,一直送他到城門外的傻丫頭。

哪裡不對,哪裡不對?妖孽……不可能,這太荒唐,他從不信鬼神之說。他不過離開桃源一年,她怎就有如此變故?

剎那間,他心裡突然有如貓抓,怎麼也舒展不開。這種有如火灼,又如刀割的感覺,最近似是越來越厲害了,從心臟往全身蔓延,直面千萬敵軍也不曾有半點混亂的他,卻是越來越難靜下來。

“啟稟將軍,為夫人生辰請來的戲班與雜耍藝人,都已到齊。”一個家丁匆匆而來,遞上一份名冊,“將軍請過目,若無不妥……”

“不必看了,此等小事,你們酌情辦妥。夫人生辰當天,加強守備,莫讓雞鳴狗盜之輩混入。”他心中煩悶,三兩句打發了下人。

家丁領命而去,剩他在回廓裡又發了一會兒愣,方才轉身離開。

明日是她生辰,前兩年他都因領軍在外而錯過,今年他在家,說要將天下最有名的戲班跟最有趣的江湖藝人都請來為她表演,據說他們的表演十分精彩,見者無不叫好。將軍府也需要一些熱鬧。他還暗自存了些希望,說不準這樣的熱鬧,能讓她一展歡顏。

淡淡的陽光在空中緩慢轉動,水池中的魚兒咕嚕嚕吐著不包,那廂的窗前,她放下繡花針,遠遠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仍是一副好端端卻不知為何哀傷的模樣。

並蒂蓮還沒有繡完,她揉了揉有些泛潮的眼睛,重新拿起了針。她繡的花樣,每個都喜慶,連那些花花草草,都像一張又一張笑開了的臉。

4

又是一陣轟然而起的笑聲,把掛在府中的彩燈都要掀下來似的。

五顏六色的油彩,將三無的臉塗成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他不用講一句話,只需誇張地啃掉一牙西瓜,再誇張地抖一抖黑布,變出許多西瓜皮來,在上頭摔倒又爬起來,擺出各種無辜又滑稽的動作,臺下已是笑聲一片。

這次,元芥也沒有閒著,將自己的臉面畫成了猴子,配合著師父,嗖嗖地爬上那支從箱子裡伸出來的高高竹竿,在眾人的屏息靜息中,只見三無從手中丟擲一塊鮮豔奪目的大花布,從空中徐徐落下之後,竿頭的元芥已然憑空消失。

這一幕對於看慣了老派戲班與雜耍的觀眾而言,幾乎是活生生的奇蹟。有的人甚至驚叫出聲。

三無也扮出驚恐的模樣,手忙腳亂地在臺上亂翻亂找,西瓜皮翻飛起來,他舉起另一個大花木箱子,看似笨拙實則精巧地將漫天亂飛的西瓜皮全部接入箱中,然後關上箱子,氣喘吁吁地坐在上面撓頭,模樣著實捧腹。

將軍與夫人端坐看臺主位,端木忍早被這新奇的表演吸引,情不自禁叫了幾次好,而旁邊的她,與尋常並沒有太多不同,但眼神卻比平日敞亮許多,怔怔看著臺上的三無。

見氣氛已然到了最高的一刻,三無咧嘴一笑,突然騰突躍起,翻身落地的同時,將拴在箱蓋上的紅綢一拉,一片繽紛彩紙雪花般從箱內湧出,消失在空中的元芥手捧一個象徵百花盛放的花藍,從箱中一躍而出,燕子般輕巧落地,與三無一道,朝看臺上的主位方向大聲拜賀道:“恭祝夫人生辰大喜,花開富貴,平安如意!”

“好!好!”端木忍先驚後喜,不禁起身鼓掌。

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身邊的她竟也用力鼓起了掌,眉目之間雖無明顯笑意,但那久久都未揚起,彷彿被魔法固定了的嘴角,竟有了一絲小小的變化,就是這微不足道的欲揚未揚,讓他欣喜若狂。

四目交望,端木忍在看她,元芥也在看她,而她在看三無。

臺下掌聲雷動,卻不知有四個人的耳朵,在此刻空空如也。

你演得真有趣,讓人肚子都笑痛了呢!

哈哈,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能教我嗎?

何苦讓油彩弄花好好的臉。

我就喜歡這樣的臉呀,看著就叫人開心,你看,我剛被班主揍了一頓呢,一見到你這張臉,我的-屁-股也不疼了,心裡也不難受了,就想笑。

好,那以後見你,我都不卸妝。

旁人聽不見的對話,在這個月色與彩燈共舞的夜晚,從某些人心裡浮起來。

5

端木忍厚賞了他們。元芥抱著那滿滿一匣銀兩,高興地在床-上直打滾,笑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將軍好大方!長得也好看!這麼多銀子讓我怎麼花喲!”她猴兒一樣在綿軟的床鋪上扭來扭去,“師父,我們好久沒睡過這麼好的床了!”

端木忍不但厚賞他們,還請他們留在將軍府,理由很簡單,他的夫人喜歡他們的表演,希望他們務必再多獻藝幾場,必重金相酬。

三無遲疑片刻,終還是點頭應允。

“你的房間在隔壁,賴在師父床-上做什麼!”三無把銀子從她手裡搶過來,笑呵呵地收到自己的箱子裡,又拿個雞毛撣子過來,將她攆下床,“去,回房睡覺!記得洗腳!”

元芥撇撇嘴,穿上鞋子,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湊到三無身邊道,嘿嘿一笑:“師父,我怎麼覺得那個不會笑的將軍夫人看起來眼熟呢?”

“你一看到長得好看的人,都說眼熟。”三無搖頭。

“才不是!”元芥轉著眼珠子,狡黠地碰了碰他,“你這老東西裝什麼傻呀!”

“你也說我老東西了,記性自然不好了。”

“少裝蒜……你就算將你徒弟忘了,也不會將我那差一點的小師孃給忘了!”元芥朝他吐舌-頭。

三無聽得直樂,忍不住彈了她的腦門:“什麼叫‘差一點的小師孃’?”

“差一點就做了我師孃的小姑娘呀!”元芥歪著腦袋,喋喋不休地說起來,“那年我才十歲吧,咱們剛剛從外地回來桃源,我得了風寒,拖拖拉拉一整年,身-子骨都弱,沒法跟著你東奔西跑,咱們只好在桃源長住下來,你天天去市集那邊賣藝,我就負責敲鑼收錢,你的表演新奇精彩,觀眾也多,笑破肚-皮也是常有的事。”

“講了半天,你的小師孃呢?”三無笑道。

“不就是那天你演砸鍋了嗎!觀眾立馬不買賬了,扔你爛白菜的人都有!只有那個穿著男孩兒衣裳的姑娘沒走,還過來幫你收拾攤子!”元芥回憶著,“那姑娘長得好看,淡紅淡紅的嘴唇跟抹了膏似的,笑起來眼睛像月牙。”

“嗯,還有呢?”

“不說了!”元芥生氣了,“裝瘋賣傻有意思麼!不就是喜歡的人嫁了人,夫婿不是你麼!”

“去睡吧,徒弟。”三無摸著她的頭,笑,“要是早知你如此聒噪,當年還不如讓你凍死在芥子廟外頭。”

“呸!就算沒了你,還有廟裡的老和尚收容我呢!”

“要是他收了你,你現在必然是個光頭小尼姑了,再不能跟著師父喝酒吃肉。”

避重就輕,東繞西扯,元芥的功力永不及她的師父。

她推門出去,關門的剎那,她朝整理床鋪的三無說了一句:“你可以不回來的。”

三無回過頭,門已經“吱呀”一聲關上了。

他略略一怔。

他可以不回來嗎?不能。

三年已到。

他繼續整理床鋪,那猴子徒弟一點也沒變,小時候就愛在他的床-上打滾,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剛從泥坑裡爬出來,故意要將身上的髒東西蹭他一身似的。那時候的她,蜷起身-子來,比一隻貓也大不了多少,總是髒著一張臉,往他懷中最溫暖的地方擠,睡得鼻子冒泡。

這些壞習慣,她改掉的少,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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