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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瑩剔透的光從凰的身\_體裡層層躍出,似要將之汰舊換新一般。
“三天之後,你當可行動如常人。”他看著滿臉驚異的凰,“跟他回去吧。”
說罷,他橫抱起凰,走到強作鎮定的朱棣面前:“你是個只相信自己眼睛的皇帝。要你來這裡,只是讓你確信,世上仍有一人可斷你朱家龍脈。”
“又如何?”朱棣皺眉。
“以此為交易。”
“換什麼?”
“留她在身邊,善待。”
“你呢?”
“有生之年,不入長歡半步。”
凰在這兩個男人之間,見證了世上最簡短的一場交易。從一個人的懷-裡到了另一個人的懷-裡,她的困惑多於驚喜。
當朱棣抱著她離開時,她望著朝她揮了揮手的翎上,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講出來。
10
翎上並沒有離開這場地下龍脈的意思,反而找了個最舒服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從玉石上跳下來,跑到他身旁,發現他傷口裡流出的羽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快,他露在外頭的每寸皮膚竟漸漸地透明起來。
垂死的妖怪,都是這個鬼樣子,我非常清楚。
“你怎麼回事!”我急了,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一根銀簪子而已,你就這麼沒用?!”
“她是我兄長們的魄,雖已為人,但天性仍在。天下間唯一能傷我的,便是經由她手而出的武器,哪怕只是小小銀簪。”翎上吸了口氣,緩緩道,“雖身為妖刀,我們多數時間都以人或動物的形態存在,一旦與人定下契約,便化身為刀,任人驅使。主人死去,契約結束。約千年之後,方可恢復從前面貌。這漫長的時間,是我們的蟄伏期,也是了虛弱的時候,就算被人投入熔爐,也無力反抗。但,只要我們沒有定下契約,以人或動物的模樣活著的時候,世上能傷到我們的,只有彼此。她身上天生的妖刀之力,已經很微弱,所以我的傷口才這麼小,我還能有時間跟力氣與你講話。”
我愣了愣,道:“我現在沒工夫跟你講話,我帶你回浮瓏山,那裡一定有人能治好你。我認識的妖怪不少,有本事的也不少。”
“浮瓏山……你的家嗎?”他笑,“你的後遺症痊癒了。”
咦,他不說,我居然沒發現。樹妖,浮瓏山巔,我離家出走的前前後後,全部歸位,自然之至。
“起來!”我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從地上拉了起來,這傢伙,已然輕得像片羽毛。
“劉伯溫說,這是我的‘絕處’。”他衝我搖搖頭,“回家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得空便去看看她,看看朱棣有否信守承諾。然後,永遠不要告訴任何人,世上最後一把西溟妖刀已經死了。”
他推開我的手,坐回了地上,閉上眼睛。
“自己去看,老孃沒空!”我惡狠狠地回絕。
透過他的臉,我已經隱隱看到身後那條流動的暗河了。這個樣子,他撐不到回到地面。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抓起他受傷的手臂,照準那傷口,一口咬了下去。
他猛地張開眼,邊推我邊吼:“你瘋了!”
他那點力氣,當然推不開我。
我將自己體-內的真元,灌進了他的傷口,這一口,不知損去了我多少年的修為,我只覺得頭昏眼花,烏鴉在耳邊呱呱叫。
他停止了透明化,傷口裡也不再溢位藍光,雖然仍是虛弱,但一時半會應是死不了了。
“你與我,並不是很相熟。”他呆看了我半晌,卻冒出這麼該死的一句話。
“你好歹……也說聲謝謝唄。”我喘著粗氣,“為什麼不把她帶走,交給朱棣,她未必會好。”
“我想過帶她離開。可我最終發現,我不可能帶走一把對主人念念不忘的刀。”他無奈地笑,“同生於世的兄長也好,轉生為人的魄也好,我抗拒接受他們的宿命,拼命想要做一些改變,可到最後還是徒勞。”
“真是個糾結的妖怪。”我白了他一眼,“刀不一定是刀,人不一定是人。只會完全親人他人意志的東西才叫工具,該做不該做的,都去做的,才叫工具,這跟你是哪類妖種沒有半點關係!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是有多想不通?!”
反正,我不能眼巴巴看他死,他早就不是一把刀了,可這廝自己還不知道。
“走,回上頭去。你有大把時間去糾結以後的生活。”
我拽著他跳進了暗河。
11
如果,世上的臭道士都能像我的後遺症那樣徹底消失就好了!
雨到現在還沒停,漆黑如墨的天空下,還沒走出村口,我便又跟道士們打起來了。注意,是“道士們”。
這些傢伙看起來,可比那個追殺我的大鬍子稱頭多了,連身上的道袍都金光閃閃。
不止如此,整個村子都被軍隊包圍,所有射向我們的利箭,箭頭都淬了妖怪們很討厭的狗血。
朱棣留給我們的禮物真厚重。
這些穿戴富貴的道士必然是吃皇家飯的“高手”了,七八個人圍攻我與翎上,不置我們於死地不罷休。
兩個妖怪,一個元氣不足,一個剛剛從死亡線上回來,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們。
我摔在泥濘的地上,道士的拂塵就快擊到我的臉上。
然後……然後這群道士就慘叫著飛了出去,亂七八糟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半空中,那大鬍子道士騎在他的紙龍上,收回擊出的手掌。不等我也翎上反應過來,已被大鬍子抓上了龍背,呼嘯著穿過雨水,直衝天際。
我真想哭,絕望地回頭,卻驚得差點從龍背上掉下去——背後哪兒來的大鬍子道士,分明是永遠一張臭臉的敖熾!
“下次再離家出走給我瞧瞧。”他斜睨著我,“嘖嘖,六個雞腿啊!你是有多能吃啊!”
我應該揍他的,一邊打他的臉一直痛斥他有多可恥多無聊。可是我居然沒有,看著那張再討厭不過的臉,聞著他身上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我……我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敖熾可能被我嚇到了,反而不知所攬著我,結巴道:“你你,你哪裡受傷了?”
我搖頭,什麼都不說。
我終於明白失憶時那毫無根據的自信與安全感從何而來了——有人一直在我身邊,不管我失憶了還是死了,他都不會扔下我。這種感覺,早在我沒有覺察的時候,已然根深蒂固。
翎上似非笑地看著我跟敖熾,咳嗽了幾聲,跟敖熾說:“謝謝你,雖然不知道你是誰。”
敖熾瞥了他一眼:“這半個月你把這傢伙餵養的不錯,看在這點上,回頭送你一顆東海雪珍珠,你的傷很快便痊癒。”
“我這半個月的生活都沒逃出你的監視?”我從他懷-裡直起身-子,“龍脈裡發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當然。”敖熾得意揚揚。
“是你故意把我攆到龍脈之上,算準了他會將我救下去的?”
“你不是很想看他到底有什麼秘密嗎,我成全你而已。當然,我自己也有點好奇。”
“我花去半條命為他療傷你也看到了?”
“品格高尚,可歌可泣!”敖熾揶揄著,“我受傷時也沒見你這樣待我。”
“你……”我怒了,“你明知道也不來幫忙!”
“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要想方設法讓她學會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裡保護自己。”他很嚴肅地回答,“我肯教你,你卻不肯學,嫌我這嫌我那。只好將計就計,讓你吃點苦頭,你才會明白有我這樣一個師父是多幸福的事!”
我滿心悶氣,卻無話可說,我還不夠強壯是事實。好吧我回家,起碼也要等我能輕易打敗臭道士的時候,再玩離家出走!
天邊漸漸亮起,紙龍搖頭擺尾,迎著第一道晨曦,朝東方而去。
12
當浮瓏山的顏色從一片蔥翠變得金綠相繞時,完全康復的翎上在山腰的一棵樹下同我告別。
敖熾真送了他一顆珍貴的雪珍珠。東海的寶物他極少送人,只說,給他用應該不算浪費。
“有空可以回來我這兒坐坐。”我眺望著四周絕侍的景色,“不過,要來就早來,不然我可能又離家出走了。”
“我會回來找你的。”秋高氣爽的天空下,他的氣色很好,雖然衣服還是那麼髒,臉還是沒洗乾淨。
“你不會繼續糾結刀跟工具的問題了吧?”我忽然問。
“我可能會把糾結這個問題的時間用來做點其他的事。”他摸著下巴道。
我鬆了口氣,鑽牛角尖的妖怪不會生活得快樂,我想他已經明白了。
他從地上拾起一片紅葉,舉起手掌朝下一揮,那落葉斷成兩瓣,他把紅葉拾起來,用手一撫,這紅葉又恢復了原狀,他將它遞給我,說:“試試看,你能不能把它斬斷。”
“你太小看了我。要試我本領也不用出這麼簡單的題目。”我撇撇嘴,將那紅葉朝空中一拋,手掌輕輕一揮,葉片一分為二。
我正要說話,卻突覺右手手心有股癢癢熱熱的感覺,攤開一看,一塊光華流轉的刀狀青印竟嵌在我的掌心,閃爍片刻後,沉入皮肉之下,再無蹤跡。
“你幹嗎幹嗎?”我舉著手掌左看右看,摳來摳去。
“斬斷同一件物事,是妖刀與人定下契約的方式。”他把我的右後拉過去,“只要你親手將我的名字寫在掌心,這個契約便正式生效,從此之後,我就是專屬於你的手。只要你還活著,這個契約永遠有效。”
我稍弱地吃了一驚,如果這算是一個回禮,未免太重了。
“現在想來,劉伯溫說的絕處,就是絕處逢生之意才對。你隨時可以寫下我的名字。告辭了。”他轉身,踏著被紅葉鋪滿的小路,信步朝山下而去。
“喂!你不是很討厭主人這種東西麼?”我在後頭大聲問。
他停下,沒回頭:“為什麼非要是主人呢,朋友也可以定契約的吧。”
暖暖的山風吹過,花瓣與落葉在我跟他之間跳起了舞。朋友真是世上最好聽的兩個字了,我覺得。
敖熾的大嗓門從上頭傳來:“有完沒完啦!還不回來練習!這個法術可是天下最強的!”
唉,只要是他教的,每一種都是天下最強。
我垂頭喪氣地滾了回去。
數年過去,翎上沒有來浮瓏山上找過我。
我再沒有離家出走,哪怕我已經能打敗遇到的所有不懷好意的道士。
不過,有一個深夜,我去了趟京城。
朱棣的兩鬢已見斑白,案上的奏摺堆得像山一樣高,他的硃筆在摺子上不停挪動,讓我覺得像部寫字的機器。聽說他是個極忙碌的皇帝,為他的帝國獻出一切。我無法用好壞二字來定論他,雖然他當年不守承諾痛下殺手,可我毫無報復他的意願。
一個被江山困住的工具而已。我看著幽暗燈光中,那眉頭緊鎖的男人,靜靜離開了他的宮殿。
凰在去年的冬天病逝了。我打聽來的內容是,皇上軟禁了她,什麼都給,除了自己。
在此期間,很多術士被秘密派往四面八方,除了皇帝,誰也不知他們去找什麼。如果不是忌憚仍在世上的翎上,朱棣不會留她性命吧。
翎上的雲鱗並沒有治好凰,她只是從一個不能動的軀殼,轉移到了另一個不能動的軀殼。
雪花飛下,這冬夜過分的寒涼了。
再往後的數年,我斷斷續續聽到不同地方的人在說同一件事——江湖上出了個“無頭青天”,專殺惡貫滿盈之徒,都是一刀斃命,身首分離。那刀法,連最有經驗的劊子手也望塵莫及。有人說這青天長得五大三粗象包青天一樣黑,也有人說他面如冠玉翩翩公子。
我心想,該不是有人終於肯剃掉鬍子,好好洗臉了吧。
13
“每斬殺一個惡徒,我都會明明白白告訴他們我的名字。”他端著我倒給他的茶水,慢慢地吹了吹。
“顯得你光明正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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