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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翎上】(3/7)

作者:裟欏雙樹
正展翼,若不斷其脈絡,不出三年,朱家江山必為外姓所滅,改朝換代。而天下能斷龍脈之利器,唯有夏桀刀,他機緣巧合得了這神物,斷了龍脈。父皇大喜之下,亦要他交出這神物,好好供奉,庇佑大明千秋萬世。但他卻說,此物實非凡品,不宜見諸人間,故已將神刀送歸夏桀太廟。任父皇如何詢問,對太廟遺址,他都三緘其口。

不得不說,大明王朝諸多名臣之中,他唯一佩服的,只有這姓劉的老頭。

猶記得當年他從武英殿的大梁上下來時,還未出門,那劉伯溫竟出人意料地折返了回來,笑著問他:“燕王殿下,可是有話要問老臣?”

“有!”他當然有一堆問題要問,這劉伯溫真不負神機妙算之名,竟知道他躲在樑上。

“這夏桀刀與太廟址,殿下都不必問了。”他捋著鬍鬚道:“倒有一事,可告知殿下,附耳上來!”

他把耳朵湊過去。

“為何與我講這些?”他有些詫異,且不明就裡,“這難道不該是隻有國師與父皇才能知道的事麼?”

“江山萬里,能者居之。所謂龍脈,依人而生。此斷彼起,生生不息。身平心闊,永樂無憂。殿下,這幾句話是老臣贈你的。記得或不記得,也不打緊。”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離開了皇宮。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第二年,六十五歲的劉伯溫死了,說是身染怪症,無藥可醫。一代奇才,開國名臣,安安靜靜地死在了老家。

多年之後,他才明白為何劉伯溫要將那件事告訴自己,這未卜先知的老傢伙,早已料到自己會黃袍加身,“永樂無憂”,連年號都給了他。

大明龍脈,長歡之下,古井為門,龍游天河——這附耳之言,則是大明朝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弱點。他一直認為,這個弱點將受到最好的保護,因為只有他跟父皇知道。可他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父皇並沒有將皇位交給兒子,而是給了他的孫兒。

父皇臨終時在新皇耳邊說的話,除了他們二人,再無旁人知道。

於是,被他趕下皇位,燒了宮殿逃去無蹤的侄子,如今成了他陽大的心病。他派無數手下去尋他。無果。他坐臥不安,連夢裡都是侄子憤怒到扭曲的臉,他朝他吼叫,要用刀斷掉大明龍脈,就像當年劉伯溫斷了別人的龍脈一樣!

朱棣,這皇位你是坐不穩的!每次驚醒時,耳邊都響著同一句話。劉伯溫說過,龍脈只有夏桀刀能斷,保要將這神物歸為己有,那麼一切都安穩了。

他將手伸出去,離那玉臺上的刀鋒還有半尺之遙,已然有股炙寒相交的奇特氣流,排斥著他的手掌。

沒了劉伯溫,幸而還有個廖均卿,這新國師比老國師的脾氣好多了,本事也沒有差多少,他不但知道夏桀刀的傳說,還有辨出真偽的能力。

“火見為水,水騰為龍。”他親眼見到,熊熊烈火中,以三刀往火中劈下,烈火頓時化成清水,躍於空中,化為無色之小龍,飛天而去。

天下,唯有夏桀刀有這般的本領。

為了尋它,廖均卿著人走遍五湖四海,費盡力心才確定了夏桀太廟的位置,晉中鬼齒崖附近。

據說那是個十分危險而詭異的地方,派去的人個個膽戰心驚,但,只有她毫無懼色,義無反顧。事實上,在之前每一次疲累又兇險的尋找中,她永遠是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臣必不辱命”。

對了,她……啊,上一任的凰將軍。這都三年了吧,都快記不得她的模樣了。

只記得是個厲害的女-子,一把極好用的利刀。

若身邊多一些這樣的“刀”,他何愁江山不穩。

不覺間,天已微明。

他將袖中信箋燒為灰燼,走出了密室。

5

這村裡真沒什麼好風景,低矮的茅草屋,辛勞的村夫村婦,滿身泥巴的幼童,還有幾塊瘦田,村外一條白浪翻滾的大河,到處是牛糞的味道,有什麼好的。

他卻很興趣。他拿著釣竿去河邊,將魚鉤遠遠甩進水中後,便不再管它,拿斗笠遮住臉,躺在大青石上打起盹兒來。不遠處的河岸邊,停著一葉小舟,隨著水流微微晃動。傍晚的風從河上吹過,岸上的柳枝便像美人的長頭髮一樣飄動起來。

我站在自以為隱蔽的地方,打量那個可能已經睡著的男人。

菜刀,我現在這樣叫他,他也並不介意。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刀法,不但能料理大蔥與豬肉,還能了無痕跡地從我腹中剖出符咒,他知道我是妖怪但毫不驚詫,他有一個四肢盡廢的怪姐姐,讓他每天清晨出午後歸,三餐起居照顧妥當。

不得不說,他做的飯菜很美味,切出的肉片又勻又薄,能透過光來,完美之至,就好像——他斬人頭顱時那般乾淨利落。

午間那場熱得要起火的陽光,現在還照在我的腦子裡。刑場的石臺上,兩個人,一個站,一個跪。

赤赤的衣裳像要在他身上燒起來一般,刺眼的光線在手中的鋼刀上跳著危險的舞蹈。他微仰著頭,石像般凝固在那裡,囚犯的囚衣還很潔白,像條翻了肚子的魚,無能為力地漂在水面。

斬!縣太爺的令牌落了地,激起小小的灰塵。

他俯下-身-子,似在犯人耳畔耳語一句,然後——

手起,刀落。臺下一片驚呼,還有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與暈倒。

高高濺起的鮮血跟他的紅及一起溶在了正午的光線裡,他看到有熊熊的火焰在他身\_體的進而面與外面齊齊燃燒,連那灰白的刑臺都變得通紅起來。

我站在漸漸散去的人群中,望著從刑臺上走下來的他。

即便我們之間還隔了很遠的距離,那麼多活生生的腦袋夾在中間晃來晃去,我們也十分容易看到彼此。

這便是我的工作。他看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說。

那一雙十指欣長的手,能做出世上最好吃的飯菜,也能斬掉最堅硬的頭顱。

我逆光而立,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最亮的陽光把他的眉眼與輪廊都洗乾淨了,若剃掉亂糟糟的鬍子,這個稱職的劊子手,就是個年輕而好看的男人。

但,他不是人。

在他的鋼刀落下的剎那,我的身\_體有一道閃電切過,某些遺忘的東西驟然甦醒。我的鼻子跟我說,這男人不是人,是妖怪。我聞到了他真正的氣味……

今天,他天未亮就起身了,做好早餐,還難得認真地洗了一把臉。然後,從衣箱裡拖出一件紅色的袍子,沒有穿,用黑布裹上背在背後。

出門前,他跟凰說,我走了。

凰依然在她的窗前凝望,一天中最鮮嫩的光線也未能讓她有片刻的神采飛揚。

抱歉,我還是想不起太多。她這樣跟菜刀說。

天空越來越亮,昨夜積下的雨水,被地面的熱氣蒸起來,空氣裡越發--溼--熱。我端著清香的粥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聽著他們奇怪的告別語。

菜刀大步流星地出了門,我無聊地走回房間,放下碗,盯著牆壁發呆,那上面有我刻下的印記,一天一道,已經七日。我的後遺症還是沒有任何起色,只有在夢裡時,看到一些模糊的面孔,聽到遠遠近近的聲音。有人在找我——醒來時,總有這樣的感覺。

“你這般年輕好看,能走能跳,著實讓人羨慕。”窗那邊,傳來凰的聲音。

這是她主動跟我講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凰的嘴角微微翹起,就算這樣輕的笑容,也讓她明媚起來。

“對,你說你是妖怪。妖怪都有不老的容顏。”

“你似乎並不想念我是妖怪。”我搬了根板凳,坐到她身邊。這些天,菜刀不在家的時候,基本上我也不在,我是個閒不住的妖怪,在長歡縣裡亂逛,從鐵匠的鋪子走到書生的畫攤,都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不過,不管我幾時出門,都知道窗後都有一雙暗淡的眼睛在羨慕我的自由。

“他說,許多許多年前,我也是妖怪。”她的眼神變得迷惑,又有些冷淡,“他同我講了許多,從遠古到現在。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我好奇了,忙問:“他說你是什麼妖怪?”

“換做是你,你會想念嗎?”她反問我。

“我不知道。”我老實地回答,如果將我換成一尋常人類,然後有人跟我講我是妖怪,可能我也很以難相信,說不定還會把那個人打一頓。

“會有人來找你嗎?”她換了問題,“失憶的妖怪。”

“會!”我脫口而出。

毫無根據的自信又冒出來了。

“直好。”她好不容易才有的笑容又不見,“永遠也不會有人來尋我了。”

她比任何時候都暗淡。

“這窗外的風景有那麼好麼?”

我看窗外無數次了,不過是雜亂所院落,灰色的圍牆,萬年不變的天空,偶爾飛過的鴿子。

“從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皇宮。”她說。

我把腦袋探出去,皇宮?沒去過,聽說是人間最瑰麗的房子。天子居所,不遜仙境。一座根本看不見的宮殿,值得她這樣天天看天天看?

“你是從皇宮裡出來的?”我收回腦袋,突然這樣問。

她說:“你真聰明。”

“我也覺得我應該是個不笨的妖怪。”我點頭。

“凰不是我的名字。”一隻鴿子落在院落裡,小小地驚動了她的目光,“皇上的錦衣衛時本事最高的四人,被授為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將軍,雖非正式官銜,但也足以彰顯榮耀。而在這四位將之外,還有一位影子般存在的凰將軍,此職只選女-子任之。除皇上與錦衣衛內部成員,無人知曉凰將軍真面目。許多不可被外人知的秘密任務,都由凰將軍暗地完成。神不知,鬼不覺。”

原來,她所謂的失憶,是指菜刀講給她的,那段不被她接受與信任的妖怪的故事?她跟我的失憶根本不一樣,她記得如今的一切。我道:“這樣說來,你並沒有失孔呀。既來自皇宮,為何不回去?”

“皇上身邊,已有了新的凰將軍。”她笑了笑。

我仔細看她的面容,猜測她還是凰將軍時,是怎樣的英姿颯爽,秀麗動人,即使此刻的她保是比屍體多了一口氣,一朵花凋謝到了最末尾。

“你喜歡皇帝。”我一點不拐彎抹角,我自信於自己看穿人心的本事。

她也吃了一驚,愕然了許多,沒有否認。

女-人也好,女妖怪也好,喜歡一個人時,那言談之間的悵然,眉目之中的流轉,沒有半分區別。

我也愛過一個人,雖然我想不起那是誰。

凰大概有太久沒有跟人講自己的故事,有點笨拙,有點語無倫次。

她在燕王府里長大,尋常的婢女,卻無師自通了一手好刀法,府中最好的廚師,都不能像她那般,將食物切得又快又好。那年歲末,她獨自在廚房中忙碌,一把尋常的菜刀,去筋剔骨,遊刃有餘。

有人自窗外叫好,她一失神,割了手指。

窗外的人走進來,抽出錦帕替她細細包紮。

用刀之人難免為刀所傷,她手中的傷不止這一道,從未有人在意,任其自生自滅。她慌亂地連下跪都忘了,不知所措地站在燕王殿下的面前。

“聽聞府中出了個有皰丁之技的丫頭,便來看看,卻累你受傷,實在罪過。”他放下她的手,言語溫和,哪有增點王爺的高高在上,“回頭讓大夫替你上藥,這般好的一雙手,有閃失就太可惜了。”

她回過神,要跪下,卻被他攔住,道:“你叫什麼?”

“他們都叫我丫頭。”她小聲說,“爹孃將我賣入王府時,沒有留下我的名字。”

他點點頭,目光落在她切好的肉與菜上,道:“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假以時日,必有更大作為。丫頭,你可願將你的好刀法用到別處?”

“別處?”她不明白除了廚房,還有哪裡需要菜刀。

“天下有更多的地方,比廚房更需要一把好刀。”他摸了摸她的頭,“明日來書房見我。”

她摸著手上的那塊錦帕,怯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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