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很久沒看到這麼好的天氣了,鮮花般的五月,天地萬物都被塗上了好看的顏色。
我跟敖熾戴著墨鏡,穿著情侶運動裝,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本市某城鄉結合部的樹叢裡。
前頭不遠處,是個頗大的魚塘,水質清涼,波紋盪漾,幾個工人正在塘邊忙碌。
“你們還別不信,我前晚上真看見龍王爺了!”其中一個工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龍王爺?你就吹吧!灌了點馬尿你連姓啥都不知道了!咱魚塘裡有龍王爺的話,我家就有七仙女了!”其他工人鬨堂大笑。
“騙你們幹啥呀!我本來想去塘邊方便的,你們猜怎麼著,我在水裡看到一道好長的光,跟大蛇似的,就那麼一閃就沒了!”
“滾你的吧,喝多了還敢去塘邊撒尿,沒淹死你就不錯了!有龍王爺也是等你這醉鬼掉下去好吃你呢!”聽著這幫人拿龍王爺調侃,敖熾黑著一張臉,冷哼了一聲。
難得今天不用待在不停,這地方雖然沒什麼好景緻,但也算空氣清新,那魚塘四周還有股說不出的輕靈之氣,撇開我們來這裡的原因不說,我還蠻享受這次特別的郊遊。不過敖熾就沒我這麼好興致了,這傢伙雖然莫名其妙恢復了人形,可頭上那兩塊湯圓似的龍角根卻怎麼也消不下去,只好戴了棒球帽遮住,害得他路上都喊熱。也是,雖然才是五月天,一遇大太陽,卻也是灼熱難耐。
一直等留到夕陽西下,那些工人們散去,四下再無人跡時,我們才往魚塘邊走去。紙片兒從我揹包裡探出腦袋瞅了瞅,跳到我肩膀上大大喘了口氣:“憋死我了!老闆娘還有老闆娘她老公,該動手了不?要是天亮前不能把它抓回去,趙公子跟碗千歲真會被那個妖道大卸八塊麼?”
對,我們今天“郊遊”的真正目的,是來抓一條“龍”回不停。
那工人沒有眼花,這魚塘裡真的有“龍”。
我入神地盯著水面,敖熾敲了敲我的頭,說:“我說過啊,你可別再說這傢伙是龍,連心裡說都不行!我們東海龍族才是最正統的龍,那些‘餃子’只不過是妖孽,有很多都是需要被清理掉的毒瘤。”
“這個也是毒瘤?”我白了他一眼,看著在晚風中微微盪漾的水面。
敖熾不搭腔,不屑地扭過頭,站起身,活動兩下筋骨,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安靜的人工湖:“我很久沒下水跟人打架了,不過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因為那妖道的威脅才來這裡的,那死盔甲和那個洗碗狂跟我沒什麼交情,我只是見不得我們龍的名聲被破壞罷了。”
“瞭解,為龍的榮耀而戰!”我點頭,拍他的肩,“下去吧!兄弟們等著你勝利的訊息!”
“咦?你不跟我一起下去?”敖熾豎起了眉毛。
“我又不會游泳。”我聳聳肩,“再說了,我前天才燙了頭髮,不好沾水。”
“你又淹不死!你那頭髮燙沒燙過都一個德性!”敖熾憤憤轉過身。
“你確定你不需要氧氣瓶什麼的?你剛剛恢復不久,我擔心……”我好心提醒。
“閉嘴!咱們這麼熟,我有過這麼弱的時候麼!”敖熾冷哼一聲,“不消一刻鐘,手到擒來!”
“您走好!”我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再不送他走,不知他還要唧唧歪歪多久。
不過龍就是龍啊,哪怕是被踹下水,落水姿勢也十分漂亮,一道閃電似的沒入水下,竟連水花都沒激起幾朵,奧運冠軍都不及他呀!
“老闆娘,不會有問題吧?”紙片兒還是很擔心的樣子。
“這麼擔心趙公子他們?”我看著肩膀上這小人兒,笑,“平時可沒覺得你跟他們多兄弟情深呀。”
“什麼呀!”紙片兒跳著腳說,“他們要有個三長兩短,不停裡的雜活兒就得我一個人來了!而且工資是肯定不會漲的!”
“哦,你還真瞭解我。”我點點頭,不說話了。
最近,不停的生意一直挺平穩,來住店的有人,有妖,沒人妖。我跟敖熾照樣打打鬧鬧,風平浪靜地過日子,碗千歲那傢伙死賴著不走,看在他洗碗洗得又快又好,做家務又是一把好手的面上,我暫時默許他留在不停工作。
但,昨天夜裡,大家的生活都被一個突然殺來的道士攪亂了,可這道士並不是跟碗千歲過不去的那個,大家都不認識。
於是生活片突然就變成了武打片,道士用符咒困住了趙公子跟碗千歲,所幸紙片兒行動靈巧,逃到我身邊來,才沒變成人質之一。
我看出這道士不是三腳貓,這個人,有真本事,並且對我跟敖熾的底細瞭如指掌,一開始就沒有把我跟他作為攻擊物件。千年的樹妖加上神威赫赫的龍海龍族,要對付這樣的組合,需要的是本事之上的本事。道士顯然明白這一點。
“我來做筆交易!”道士胸有成竹,這傢伙一點不怕我們。
“抱歉,我這裡唯一的交易是住店。”我反感被威脅,我知道這廝對付不了我跟敖熾,但確實可以毀了趙公子跟碗千歲。
“那我就住店。”道士坐下來,放下手裡的劍,“但我只住一天,後天天亮之前,如果我們的交易沒有成功,這兩位的下場必然不好。還有,別對付我,困住他們的符咒只有我活著才能解。”
好淡定的人。
“真是年輕有為。”我笑道。這道士不但年輕,還貌美。
一個長髮飄飄穿著時尚的女-子,足以顛覆普通人對道士這個職業的傳統認知,總覺得所謂道士,要麼是三縷長鬚仙風道骨的老頭子,要麼是頭上頂個饅頭、一身玄袍不苟言笑的男女。要不是看到這位使出的是正宗的道家符咒,我只當對方是個身懷異術、遊走江湖的另類高手。而敖熾的視線,很長時間都停留在她帶來的那把劍上。
“住店付錢,天經地義。”我伸出手去。
“兩隻妖怪的命還不夠?”這女-人無賴得緊。
我想捏死她。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歷來沉不住氣的敖熾卻一反常態,要我不要發飆,坐下來,聽那傢伙怎麼說。
這一說,就說了一夜。
然後,今天,我們便來了這魚塘。
我一邊看時間,一邊盯著水面,敖熾下水十分鐘了,沒有任何動靜。
“你老公不會淹死了吧?”紙片兒烏鴉嘴地說。
“你死十次他都死不了。”我遺憾地回答:“淹死的龍跟有恐高症的鳥一樣稀有。”
話音未落,水面突然動盪起來。須臾之間,水下便有如原子彈爆炸,掀起數十米高的水浪,一團光影循著浪花,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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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
不動照例坐在水晶宮七號街的藍珊瑚椅子上,搖頭晃腦唱著他最愛的曲子,四周不時冒出的串串水泡也變得很有節奏。
他早就不記得這個暗藏水下的世界屬於長江之中的哪片水域了,只知附近的某個渡口挺熱鬧,熱鬧了成百上千年,有和尚從那裡東渡出國,有文學青年在那兒詩興大發,有皇帝來度假的,也有女-人跳河的。另外,每隔些年頭,水面上的世界總會傳來隆隆的炮火聲。幸而他離水面很遠很遠,好吃好睡沒煩惱。
這個水晶宮小區,早些年也不叫這名字,那時候,能斷文識字的居民們聚一起開會,說還是給咱的窩起個名吧,不然搞得自己像無主孤魂,一點歸屬感都沒有,蝦兵蟹將蚌殼妹子們一合計,說叫“龍宮”吧,外人聽了多威風!沒準哪一天大家真能成了龍呼風喚雨呢,但是,有兩票反對,一票來自不動,一票來自烏龜老陳。
不動說,這裡又沒有龍,做人做妖怪都要誠實。
老陳說,我跟不動的意見一樣。
鑑於老陳在這裡年紀最大,不動長得最帥,大家同意了他們的意見,把龍宮換成了水晶宮,雖然這江河之底沒什麼瑰麗壯闊的景緻,但也是閃閃爍爍,有花有草,有如一塊水晶,悄悄躺在世人不知的空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水晶宮也與時俱進,擴大成了水晶宮小區,居民們越來越多,但長留下來的很少,那些小魚小蝦見些世面之後,便收拾行李走了。他們說這個地方太小,限制了他們的職業規劃,聽說只要到了海里,就有機會修煉成龍,如果能去到東海,那就更不得了了!反正,想走的都走了,至於他們是走到了海里還是人類的碗裡,那就不清楚了。
不動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完全宅在這裡一動不動,妖嬈的蚌殼妹子們多次邀請他跟她們一起去別的地方旅遊,他都拒絕,他只喜歡聽她們眉飛色舞地講述住在黃河深處的白龍有多酷,大西洋氏那些跟外星人溝通的鰻魚怪有多聰明,總之,熱愛旅行的蚌殼妹子們見過的帥男妖越多,不動就顯得越土鱉了。他不會耍酷,不會外星語,一點閃光點都沒有,終日只在他的椅子上,像世間那些搖著蒲扇乘涼的老頭子一樣,虛度光陰。
最初,還有人出於對他的敬畏跟崇拜,把外面帶回來的禮物送給他,這把藍珊瑚椅子,就是老早老早時,一個對他頗有意思的龍蝦美眉從外海帶回來的寶貝,他笑納了這份禮物,拒絕了龍蝦美眉的心,害得龍蝦女大哭一場,遠嫁他鄉。
“你還真拿自己當條龍麼!不過是條臭蛟,拽個屁!呸!”龍蝦女臨走時,指著他的鼻子罵。
“姑娘,祝你新婚快樂,白頭偕老。”他笑呵呵地說。
水晶宮眾妖之所以崇拜不動,就是因為他是一條蛟,最接近龍的妖怪。
人們常將蛟龍放在一起,其實蛟是蛟,龍是龍,長得雖像,實際卻隔著一條草根與貴族的鴻溝。再不濟的龍,也有與神媲美的身份,再厲害的蛟,也不過是妖怪的一員。
但,有個說法是,一條蛟只要能吃掉一條龍,便能變成最兇猛的桀龍。桀龍是龍中的異類,擁有的絕不是普通意義上呼風喚雨的能力。不過,吃掉龍有蛟實在少得太可憐,反倒是被龍吃掉的蛟,數之不盡。想當龍,哪有那麼容易!
所以不動哪裡都不去,也從沒見他表露出一丁點兒對吃一條龍的渴望,他就樂意留在水晶宮,聽妹子們八卦,看老陳練太極,冬去春來,波瀾不驚。
“紅裳翠蓋,並蒂蓮開,雙雙對對……”不動微閉著眼,手指輕釦著膝蓋。
啪!一隻繡花鞋砸到他臉上。
“還唱還唱,唱你個死人頭!家門口打起來了!”削肩細腰,一身錦繡旗袍的妍媚女-子,腳上套著一隻繡鞋,氣急敗壞地跳到他面前。
這女-人叫杜十娘,幾百年前,從渡口那兒漂來的船上跳了河,為情自殺還抱著滿滿一箱珠寶,沒救回來,肉身餵了魚,精魄化成了水魅。當時倒是有不少人來打撈,但都不是撈她,只為了她那百寶箱。這女-人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想自殺,又悲劇地發覺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幸而遇到了出來散步的不動和老陳,這才把這落魄大美人帶回了水晶宮,雖然妖怪堆裡多了一隻水魅,但大家並無歧視之意,由得她安心落腳。對於這一點,杜十娘感激和困惑,妖怪尚有容人之心,李甲那死男人卻嫌她出身煙花地,區區百兩紋銀便將她賣給他人。略過杜十娘心路歷程不表,這女-人在水晶宮裡,倒是順利完成了從怨婦到悍婦的進化。她愛上了旅行,五湖四海到處跑,去的地方越多,越活得像個嗆口辣椒。用她的話說,她不是死在李甲這衰男人手裡,而是死在頭髮長見識短。若她還能再當一回人,斷不會為了任何人或事放棄自己的性命,超級不值!
“咱不是說好不拿鞋底子招呼人的麼。”他把鞋子扒拉下來,俯下-身,好脾氣地給她穿回去,“打架鬥毆不是常事麼,值得你這火燒-屁-股?又是二號街的老鱉兄弟內訌?”
“不是他們!是個道士啊!正跟千魂洞裡的那條青蛟鬥得你死我活!再打就要打進咱家門兒啦!”她把他拽起來,“趕緊找個地方躲躲唄,兩個都不是好惹的主,傷及無辜咋辦?”
“來了道士啊……”不動遠沒有她那麼驚慌,“我去看看。”
“去不得!打得好厲害!那道士簡直不要命了!”杜十娘拽住他,“別忘了,你也是蛟!”
話音未落,整個水底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晃了幾下,底層的河沙都被震得翻滾起來,小魚小蝦們嚇得鑽進了石頭縫裡。
聞訊而來的老陳,聳起鼻子在水裡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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