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夢碗】(5/7)

作者:裟欏雙樹
”圖。那時她還認不全上頭的字,可看著這幅畫,還有畫中那只有個背影的男子,心頭卻是說不出的喜歡。好好一幅畫,燒了太可惜。

她將這幅畫悄悄收到最角落的衣箱裡。

次年秋天,大娘那體弱多病的兒子死付出了。對的,她本來還有個異母哥哥,只是從小便是藥罐子,被大娘安置在內院,幾乎是足不出房。

那段時間,大娘很少出來見人,終日留在後院,甚至兒子下葬時她也沒有出來。再後來,祝家突然有了一條嚴厲的家規,便是任何人都不得在大娘面前提起她喪子之事,大家就當少爺還活著吧。

她記得,爹就是在那一年開始見老了。

之後的日子也算平靜無波,祝家上下安分守己,各做各事,只有她老覺得自己老遇到奇怪的事。

有一次,姐姐捉弄她,將她反鎖在老鼠成群的廢屋裡,她求救無果,又冷又餓,靠在牆角昏睡過去,迷糊中,她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輕喊她。她醒來,迷濛的視線裡隱隱見到一個背影,從開啟的房門中離開。她揉揉眼睛,廢屋的門不知幾時被開啟,但是,四下並無他人。

她以為剛剛是在做夢,或許是姐姐良心發現,偷偷開了門吧。

類似的事,不止一件。姐姐想到過各種花招對付她,在路上挖泥坑當陷阱,在她的水杯裡下瀉藥,可她每次都能安然無恙,走到陷阱前會突然停下繞過去,水杯已經端起來,卻莫名其妙滑脫到地上。

於是,別人都覺得她運氣好。只有她知道這不僅僅是運氣的問題,每次遇到災禍時,似乎都有股力量幫她化險為夷,但她又毫無證據。

時光如水流去,她到底是平安長大。爹說她跟娘長得一模一樣。姐姐也不再捉弄她了,她有了自己的世界,整天想著那些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大娘也沒有什麼變化,她還是很美麗,只是看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

一年前,爹已病到不能下床,有時清醒,有時糊塗。

那天她正要親自去為爹熬蓮子湯,大娘卻將她叫去,讓她去郊外的青蓮寺為爹求一道平安符回來,且要獨自步行而付出,方顯誠心。

對大娘,她當然不會有一個不字。

她去了青蓮寺,卻在一片荒地裡遭遇兩個帶刀的大漢,他們不求財,只要她的命。

她跑,他們追,刀尖就在她的腦後。

一腳踩空,她滾進一條溝渠,腦袋撞上一塊大石,昏死過去。

渾渾噩噩中,又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睜開眼,又看到那個白色的背影,就坐在她前頭的石塊上。

“你是誰?”她爬起來。

“我來同你道別。”那人慢慢地說,卻始終不肯轉過身來,“十年緣分,怕是盡了。”

“我們很熟麼?”她想走過去,身-子卻動彈不得。

“祝英臺,今後若有機會離開祝家,切勿猶豫。尤其留心祝夫人,她已不僅僅是不喜歡你了。”說罷,他站起來,往前頭的竹林而去。

“等等!你到底是誰啊!”

那人沒有停,只留給她一個白色的、單薄的背影,像一朵居無定所的雲,縹緲不可捉摸。

然後,她一陣眩暈,等她再清醒過來時,她還在那片荒地裡,帶刀大漢卻不知蹤影,她疑惑之極,剛剛發生的一切難道只是場夢?她很混亂。

“今年,我就被趕出來了。莫名其妙被扔在山上,遇到了你。”祝英臺-羞-澀地笑笑,“不知為什麼,看到你的背影就覺得熟悉,讓我想起……那個夢。”

他手中的書,已然翻到最後一頁,他活動活動脖子,轉頭看碟向她微微發紅的臉:“這樣荒唐的事,今夜說說便罷了,別人知道會笑話你的。”說著,他又忽然問:“為什麼總是帶著那幅畫?”

她想了想,說:“因為畫裡那個男子的背影。每次看到這幅畫,我都會想起那些荒唐的‘夢’,抱著這幅畫,便覺莫名的安全。”她眨眨眼,瞪了梁山伯一眼,又道:“好吧,你可以繼續笑話我,甚至說我有怪癖。”

“睡覺吧,祝同學。”他放下書,起身扯過被褥,鋪在前頭。

“啊?!”祝英臺噌一下跳起來,“我跟你都在這裡睡覺?不不,我還是回琴房去。我不習慣跟人一起睡的。”

“燈油已快燃盡,黑燈瞎火你如何回琴房?”他邊說,邊把那碗水拿過來,放在被褥中間,“我也不習慣與人分床而眠,但今夜情況特殊。以碗為界,你我各不相干。”

說罷,他走到被褥另一邊,以書為枕,和衣而臥,很快打起了鼾。

看著那乾淨的瓷碗,與那大半碗清澈如鏡的溫水,祝英臺忍不住端起來喝了一口,薄荷葉的清香充盈於唇舌之間,十分美妙。

她把碗放回去,也小心翼翼地躺到鬆軟的被褥上,一想到背後有他,心中便是一片寧靜。

“梁同學。”她輕輕喊他。

“唔。”隔了許久,他應了一聲。

“就知道你沒睡。”她抿嘴一笑,“你說那個背影,真的只是我的夢麼?”

“隨便吧。”

“對不起。”

“為何對不起?”

“把你一個堂堂男子漢跟我稀裡糊塗的荒唐夢扯到一起。”

“哦,以後不要了。”

“我想啊,要是真有那個人的存在就好了,我沒別的意思,只想親口跟他說聲謝謝。”

“睡吧。”

夜色闌珊,月懶人靜,那白色瓷碗停在他二人之間,光彩流動,婉轉如夢。

8

“你怎麼好意思躲在這兒偷聽一夜!”梁山伯靠在書架前,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略帶倦容的臉上,“還不出來!祝英臺早走了!”

被褥上那個瓷碗骨碌碌轉動起來,一陣白煙騰過,碗千歲伸了個懶腰,以牙還牙道:“你怎麼好意思不承認你就是那個背影!”

“你明知這樣做只會徒增麻煩。”梁山伯皺眉道:“我就快離開了。既然她以為是個夢,那就讓她永遠這樣想吧。”

“隨你吧。”碗千歲聳聳肩,盯著他的眼睛,笑,“看看你,好一幅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其實,你不也還睡著麼。”說完,他轉身欲走。

“此話何解?”梁山伯叫住他。

“再過十天,你就有肉芝可吃了。”碗千歲拍拍他的肩,並不下面回答他,只說:“以後做了人,只怕會有更多的夢要做了。”

說罷,他往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說:“那丫頭既然說想感謝你,這十天時間,你不妨了她個心願吧。”

了她的心願?

梁山伯愣在那裡。他認識她十年,十年前,若非她從火爐前將畫卷抽出,善加保護,他何以能有今日?

可惜,他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畫中妖,法力微小,連人形都化不完整。他不是不想轉過身,而是他根本沒有正面,他所能化成的,是接近人的形態,就是一個背影。

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思?

難道就要這樣,永遠留在祝家,保護這小女娃不被人傷害,然後祈禱不要再有被人扔進火爐化成灰燼的一天?

不行。絕對不行。變成人吧,有血有肉地存在著,不用擔心被燒掉,不怕修道之人的追捕,就算死了,靈魂還能轉世輪迴。變成人,是所有妖怪的追求,不是麼?

還有十天,他就能得償所願,還想那麼多做什麼,高興地接受這場來之不易的改變吧!

他閉上眼,深呼吸。

可是,為何一閉上眼,就看到一個蜷縮在廢屋裡的小小身影。

耳畔還有她聒噪的聲音——

“謝謝你。”

“幹嗎不吃肉,你又不當和尚!”

“我只想親口跟他說聲謝謝。”

良久,他睜開眼,走出萬卷庫。

9

這幾天,全書院的人都發覺,梁山伯跟祝英臺的關係親近了許多,這個生性孤僻的梁山伯,居然很耐心地教祝英臺功課。怪的是,老師教的句子,祝英臺從來記不住,可換梁山伯一教,她偏就能過目不忘。而梁山伯也不再拒絕她的好意,午膳時,她把自己碗裡的好吃的全堆到他碗裡,他也照單全收,吃得一點不剩。

圍棋課上,別人都在棋盤上鬥得你死我活,生活輸了被老師罰付出抄書。梁山伯的棋藝歷來無人能及,可當對手換成祝英臺時,他局局都辦輸,抄書抄到手軟。可是,祝英臺是出了名的臭棋,人盡皆知。山伯讓棋,又成了空山書院裡的一大八卦。

餌三娘看在眼中,抓了碗千歲來問,卻也沒問出個名堂。只能感慨,年輕人的世界,她這把年紀,已然不能理解了。

“梁山伯!”這一日,天氣晴好,晚霞絢爛,祝英臺站在萬卷庫的窗前,大聲喊他的名字。

他從書本後抬起頭。

“謝謝你!”

“我做了什麼?”他埋下頭,繼續看書。

“教我功課,不拒絕我的好意,還有下棋時,你次次讓我。如果我落在別的對手手裡,老師可能會讓我把整個萬卷庫的書都抄一遍吧!”她嘻嘻笑。

“這樣啊。”他會心一笑,“好吧,我接受你的謝意。”

她笑得燦若雲霞。這樣的笑容,在她之前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十天,還剩兩天。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匆匆而來,停在空山書院外,祝家的管家老齊跳下車,快步跑進了書院。

他帶來的訊息很壞,祝老爺病重,希望祝英臺儘快回去。

不走也得走。

與餌三娘道了別,祝英臺抱著她的畫,走在出書院的路上,邊走邊回頭。

現已是上課時間,書院空得只剩幾片偶爾從空中飄過的落葉。

他是不可能來送她的,他那麼愛讀書。

祝英臺最後一次回頭時,蜿蜒的青石路上,一個人匆匆而來,被風扇起的衣角像蝴蝶振動的翅膀。

她愕然地看著趕來的梁山伯。

“送你的。”他遞給她一本紙簿,正是那天她答不出的問題,他偷偷寫下答案給她看的那本。

她轉愕然為驚喜,抱著簿子道:“謝謝。”

他臉上無喜無悲,說:“快上車吧。”

她爬上車,又從裡頭鑽出腦袋,看著他,突然問:“萬一我回不來唸書了,你能來祝家教我功課麼?”

他想說這不可能,可開口卻變成:“好。”

有時候,某些人的眼神足以擊敗你任何的拒絕。

她高興壞了。

“梁同學,保重。”

“祝同學,保重。”

馬車向前,塵土飛揚。她不甘心地又鑽出頭,霧般的塵埃裡,她看到他的背影,像朵雲似的,飄進了書院。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這壽,不騫不崩……”她放下簾子,拿出他送的簿子,一字字念著,這明明是他的祝福吧,她卻忽地酸了鼻子。

10

“兄弟,十八里路了。”碗千歲停在一座涼亭前,俯瞰著山下路上那輛疾馳的馬車,“還送?”

“夠了。”梁山伯搖頭,馬車瞬間跑出了他的視野,“你也快去吧,她以後會不會變短命鬼,就看你了。”

碗千歲叉著腰,轉過頭:“你是不是真的決定好了?”他頓了頓,又道:“我以為,你可能會改變主意,為她留下來。”

“我矛盾過。”他坦白道,“你常笑我手無縛雞之力。你是對的。我這樣的妖怪,只能替她開啟鎖上的門,幫她嚇跑帶刀的賊人,除了這些小把戲,我還能做什麼?是,我一直對她放心不下,即便我離開了祝家,也還是會用千里術看她是否安好。可是,光看又有何用?知道那婦-人要將她置於死地又如何?若沒有你幫手,我對付不了霧隱絕壁裡的山魅,甚至連那個阿福,我都制止不了。”

碗千歲沉默。

“你說我也在做夢。”他笑笑,語氣變得堅決而冷硬,“如果固執於變成人類是我的夢,就讓我夢下去吧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页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