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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夢碗】(6/7)

作者:裟欏雙樹
。”他直視著碗千歲的眼睛,“可我比誰都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我無法成全她的夢。”

“好吧,那預祝你做人愉快。”碗千歲握住他的手,誇張地搖了搖。

“還有一件事拜託你。”他指著自己,“我走以後,麻煩你把這副軀殼放回它本來的地方,借了梁山伯的屍體這麼久,有勞你在他墳前替我多燒些紙錢致謝吧。”

“行了。”碗千歲轉身便走。

“碗千歲!”他喊住他,“別讓她再做梁山伯的夢了。”

碗千歲沒回頭,風一樣不見了。

11

祝英臺回家後的第八天,祝老爺嚥下最後一口氣。

因為祝老爺去世,馬祝兩家的婚事延後一年後再舉行。

可幾個月後,祝家大小姐卻失蹤了,隨她一同不見的,還有家中那年輕英俊的護院武師。

祝夫人還是尋常的模樣,不怒不罵,繼續做她的事。女兒不見了一個,不妨事,不還有一個麼。還好她沒被阿福弄到懸崖下。

她跟祝英臺說:“你姐姐不見了,馬家這樁婚事卻不能誤。你就代你姐姐替祝家做點事吧。馬家人未曾見過你們姐妹二人,不會識破。如今就好好留在家中,待明年出嫁吧。”

這天之後,她的閨房被鎖死了,連窗戶也被木板牢牢釘上,門口,家丁們終日輪班看守。

原來,她真的回不去書院了。

可是沒關係,梁山伯答應過她來祝家的,她等他。

她不反抗,大口吃飯大口喝水,無聊時就自己跟自己下棋。累了,就抱一摞書當枕頭。

他永遠不會來了,傻丫頭,他只是一隻畫妖,是你那幅畫的“魂”,而如今,他已經不再是妖怪了,他吃了肉芝,已經投胎做人去了。紅塵萬丈,連我都不知他身在何方。醒醒吧——碗千歲站在她面前。看著她安寧的睡臉,在心中默默道。

祝英臺做了一場夢,夢裡,梁山伯如約而至,他們在祝家那方臨水樓臺之上,吟詩賞月,煮酒對弈。

“梁同學,英臺若是女兒身,你可願……”微醺之下,她紅了臉。

“我娶你。”他笑。

“當真?”她捂住嘴,心下一陣狂跳。

“當真。”

可是,為何他的笑臉卻離她越來越遠,他一直退一直退,直到消失在月光中。

“梁山伯!”她大叫一聲,醒來,卻看見碗千歲的臉。

“做夢啦?”他不似從前那般不正經,眉宇間竟有點黯然。

“你怎麼進來的?”她看著完好無損的門窗,吃驚地問,馬上又道:“梁山伯呢?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碗千歲攥了攥拳頭,說:“祝英臺,梁山伯死了。”

“嗯?”她愣愣看著他。

12

孤山之上,只有這一座墳,荒草叢生。

她站在墳前,手指從墓碑上緩緩滑過。

她並沒有哭,只是轉過頭,問:“他真在裡頭?”

碗千歲點頭:“你離開後的兩個月,一場惡疾,耽擱了醫治。”

她嘆氣,給了碗千歲一拳,卻是軟綿綿的:“還說是兄弟,怎麼不看好呢。明知他一讀起書來便什麼也不顧了。”

碗千歲不語。

她蹲下來,伸出手指,用她的指甲在那木質的墓碑上一筆一筆寫起來——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這壽,不騫不崩。

咯咯的聲音中,鮮血從她指尖滲出,慢慢當紅了墓碑,像那個傍晚,漫天的紅霞。

“祝英臺!”碗千歲厲聲道。

“讓我寫完。”她面不改色。

碗千歲緊皺眉頭。

冷風拂過,黃葉翻飛,她寫完最後一筆,鮮血淋漓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跟我回書院吧。”他扶起她。

“我不住琴房,我要住萬卷庫。”她擠出笑容。

“好!”他用力點頭。

13

下雪了。

她靠在餌三娘懷-裡,身-子輕得沒有重量。

大片雪花從萬卷庫的窗外飛過,外頭的世界,即便是黑夜,也白得那麼好看。

“我還是覺得他會來看我。”她額頭火燙,笑著對餌三娘說。

“嗯。”餌三娘拍拍她的手,“你要快些好起來,不然沒人給我打洗腳水。”

她突然用力撐起身-子,朝窗外看,驚喜道:“你們看,那是不是他啊?這麼冷,怎麼還穿那麼少?”

碗千歲照她的話朝窗外看,冰天雪地,鳥獸皆無,哪有人影。

“你眼力真好,是他。”他縮回腦袋,稱讚她。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這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她的氣息越來越弱,“你們看,我還記得。這是一首祝詞,真好。”

“祝英臺的記性真厲害呀。”餌三娘別過臉去,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睛。

“我睡一會兒,他來了就喊醒我。”她慢慢躺下去,還是拿書當枕頭,睡得很舒服的樣子。

可是,沒有人能喊醒她了。

餌三娘與碗千歲都不知天是幾時亮的,雪霽天晴,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欞,溫柔地吻在祝英臺冰涼的臉上。

“你看到了,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妖怪,救不了人的性命,也實現不了他們的夢。”餌三娘看著祝英臺宛如熟睡的模樣,“千歲,以後,不要再隨便賜人美夢。老老實實留在這裡,修行度日吧。”

碗千歲端詳著祝英臺的臉龐,驚奇地發現,一滴眼淚彷彿被陽光融化的冰,從她眼角滑下來。

他讓這滴眼淚落在自己的指尖,輕輕-舔-了-舔-。

都說淚水是鹹的,有的還是甜的,她的淚是苦的,好苦好苦。

那天之後,他的味覺消失了。

14

冬天過去後,又一件大事在祝英臺的家鄉傳開了了——祝夫人瘋了,整天在街上亂跑,見到小男孩就要抱走,說是她兒子。祝家的家僕搬空財物,一鬨而散,只有個白髮老婦留下,找了個破屋容身,照看著祝夫人。

這次,是碗千歲最後一次見到祝夫人。

他站在她的家門外,看老婦喂她吃飯,湯湯水水從她不知閉上的嘴裡漏下。

第一次見她,大約是九年前。

那天,她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動了剛巧路過的他。

他從空中躍下,見眼前這豪宅之中,一個美婦-人抱著男童的屍身,哭得肝腸寸斷。

她聲淚俱下地喊:讓他活著吧!讓他活著吧!

他搖頭。幫幫她吧,真是可憐的人類。

他是一隻碗妖,最擅長的是造夢。凡是被他施法的人,會將夢境當成是現實。

那晚,她夢到兒子依然躺在他的床-上,叫她娘,跟她說話。

醒來之後,她竟對眼前現實視而不見,似是完全忘記兒子已經死去這個事實,還是同從前一般,對著那空空的床噓寒問暖,彷彿兒子還在那裡。如果有誰說她兒子已經死了,她便會瘋了般咬人,甚至拿刀要殺了對方。

於是,祝老爺下了那條家規。至此之後,祝夫人便一如從前,“正常”地生活著。

直到現在,那些跑路的家僕中才有人說,二夫人當年根本是被大夫人下了藥,才會死於非命。大夫人天性善妒,又心機重重,根本不可能容忍有第二個女-人跟自己分丈夫。至於二夫人的女兒英臺,越長越像二夫人,這女-人自然也越發容不下她,且她心中還有個念頭,祝老爺偏愛英臺,將來必然要分她不少家產,祝家的一切怎能落入那賤人之女手中,只有她的“兒子”,才是祝家唯一的繼承人。祝老爺健康的時候,她還有所顧忌,可自打祝老爺病了,祝家上下都由她全權打理之後,她終於可以一償心願。可能是上天有眼,不管她使出什麼毒計,英臺都能逃過一劫。如今,祝家散了,當那些被她欺壓過的僕人衝她吼“你兒子早死了!瘋婆子!”時,她的夢終於醒了。

碗千歲放了一包銀兩在門外,朝祝夫人說了聲對不起。

他以為,一聲美夢可以寄人安慰,可他忘記了,夢早晚是要醒的,而最可悲的,是那些明明已經醒了,卻死也不肯,或者不敢睜開眼睛的人。

他離開書院,開始流浪。

餌三娘沒有留他,什麼也沒說,慢慢關上了書院的大門。

他回頭,心頭說,姐姐,你留在這裡,不也是還在做一個夢麼。

他笑笑,踏著月色離開。

15

我很少嘆氣,今天例外。

“這故事是不是太長了?”他慢吞吞地擦著窗戶,並且喝完了三杯茶。

“原來真有因書畫之靈氣而生的畫妖。”我又給他倒了一杯,他是第一個一次喝完四杯浮生的傢伙,“你姐姐之所以開這家書院……”

“不是她開的。是她喜歡的男人開的。”他接過話頭,“那個喜歡讀書教書,更喜歡修道的男人。姐姐對他死心塌地,還千辛萬苦練得一身捕獲肉芝的本事。可那男人吃了肉芝之後,便說自己已成了仙,不告而別,再無訊息。姐姐守著這書院,說是為有緣妖怪尋肉芝,助它們成人積功德,其實不過是在等他回來。”他笑笑,“可她自己比誰都清楚,這男人根本不會回來。但她就是不肯睜開眼睛,寧可做夢。”

我沒有笑,因為世上有太多不肯睜眼的人。曾經的我,也是其中之一。不是不敢睜眼,而是受不起睜開眼睛後的支離破碎。

“為有緣的妖怪尋肉芝?”我話鋒一轉,“你姐姐怎樣斷定跟她有緣無緣?肉芝可是十分珍貴的,想要它的妖怪不計其數。”

“所以每隔十年,空山書院都會變得熱鬧嘛,其他妖怪也會來碰運氣,萬一我姐姐失手,它們可能撿個便宜。”他不以為然道,“至於緣分,咳,那都是說著玩兒的。我姐姐她看誰順眼,就把肉芝給誰唄。當年那小子就是憑著一副好皮囊,又愛讀書,很有她男人曾經的風範,所以她把那年的肉芝給了他。”

“令姐真是一朵奇葩。”這回我笑了,“不過,畫妖為什麼要附到梁山伯的軀體裡?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從他的真身裡脫離,出去尋找變人的辦法,整天亂飄,那天正好飄到一座廟裡。而那次我運氣不好,被個臭道士困在乾坤袋裡,我向他求助,他趁道士酒醉未醒之際,把我連人帶袋子偷了出來,算是救了我一命。我知道他想變成人,就把他帶到書院了。可你知道,這傢伙只是個背影,這樣見人很不方便嘛,我就順便去尋了座新墳,找了個剛死的傢伙,幫他附身上去。”他撓頭,“至於別的有關梁祝的傳說,我真不知是怎麼編出來的。可能是書院裡那些無聊的傢伙吧。”

他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身影風一樣衝進了不停。

我看著杵在我面前的男人,失態地張大嘴巴,刷一下站起來:“敖……敖熾?!”

面前的傢伙,那眉眼,那鼻子,那不可一世的傲氣神態,不是殺千刀的敖熾是誰!

我有點心律不齊了。他今天一早出門的時候,還是那條任我欺負的小肥龍啊!我傻看著他捏在手裡的那本《物種起源》,達爾文真的顯靈了?!

好像又不對,這傢伙的頭上,怎麼多了兩坨東西,紫色的,亮閃閃的,像變異的鹿茸。

“從你訝異的表情,我已經體會到成功的喜悅!”敖熾叉腰狂笑,獻寶似的晃悠著手裡的書,“進化論裡果然隱藏了宇宙萬物生長的終極奧義啊!”

“可是……你頭上的鹿茸……”我指著他的腦袋。

“屁鹿茸啊!”他不留情面地擰我的臉蛋,“那是我龍角啊!可能還要再鑽研一下,才能完全恢復人形。”

我開啟敖熾的魔爪,指著碗千歲道:“說,是不是你又亂讓人做夢了!快告訴我面前這個男人是我的噩夢!”

“這個真不是夢。我什麼也沒幹呢。”碗千歲笑嘻嘻地看著我們夫婦倆,朝敖熾伸出手去,“這位一定是傳說中的老闆娘的孽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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