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嘴裡。
祝英臺嚇了一跳,見是碗千歲,嘆氣道:“他要像你這麼聰明就好了。”
“你們兩個煩不煩呀,我在那頭掃地,就看見你們為了一塊肉讓來讓去沒完沒了。”碗千歲擦擦嘴,坐下來,壞笑著說:“你們這個樣子,若被其他同學看到了,肯定以為你們有什麼之癖呢。”
“你嘴真壞!”祝英臺紅了臉,趕緊坐直身-子,粗聲粗氣道:“我是念在他救過我的命,又在餌三娘面前替我說話,讓我進了書院,不過是想小小報答他一下罷了。”
碗千歲不屑道:“嘖嘖,當初救你命的可不止他一個呀!再說,冒生命危險宰了山魅的人可是我啊!幫你幫澡盆的也是我呀!怎不見你拿紅燒肉來款待咱?”
“你我好兄弟嘛,不帶這麼計較的啊!”她給了他一拳。說起碗千歲這傢伙,除了嘴巴一點,別的還真不錯,跟他一起,不管聊天還是做事,都讓人特別放鬆,心情都敞亮許多似的。認識他的時間雖不長,但這個人,讓她沒來由地信賴。還有,她見識過碗千歲的本事,這傢伙雖然是書院的雜役,可是飛簷走壁,舞刀弄劍的本事不在話下,那天他將山魅一擊斃命時,她就懷疑過他是所謂的江湖高人。她說憑這一身本事,走出霧隱縣這個小地方,他會有更厲害作為,為什麼要留存這個清閒到無聊的偏僻書院裡消磨生命。他也不避諱地說,他確實跟普通人不一樣,會些拳腳功夫,但,他更喜歡在書院當雜役,掃地擦桌比勾心鬥角更有意思。外頭的世界,不過一場大夢,區別是有人願意睜眼,有人不願意。還是這裡好,日子高興又踏實。
聽多了男子漢當出人頭地、名揚天下之類的話,碗千歲的態度實在是讓她眼前一亮,也更喜歡跟他做兄弟了。
“偏心啊偏心啊!”碗千歲憤憤地踢著腿,“長得不及人家俊,連紅燒肉也吃不上啊!”
“喂!有完沒完啊紅燒肉!”祝英臺哭笑不得,“好吧好吧,以後我的紅燒肉都給你。對了,有件事還得拜託你,正說吃過飯去找你呢。”
“聽說姐姐快出嫁了。”她不曾留意到碗千歲的神色,笑笑,“嫁給太守的兒子呢。”
“羨慕呀?”碗千歲敲了敲她的頭,“據說所有小丫頭都有嫁個好夫婿的美夢。”
聽到夫婿二字,她眼前不期然冒出梁山伯那張又臭又硬的面癱臉,然後心下一慌,連念幾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怎麼能想到他!
碗千歲見她失神,抓住她肩膀搖搖,笑:“想到誰了?臉怎麼紅了?跟個小丫頭似的。”
“胡說什麼呢!”祝英臺白了他一眼,“還不寄信去!”
“嘿嘿,英臺若是女兒身,梁兄只願共鴛帳?”碗千歲故意學著女兒家的腔調,-羞-得祝英臺連脖子都紅了,抓住他就要打。
“我錯了!英雄饒命!”碗千歲大笑著逃開,站在更高一級的石階上,回頭笑道,“不是隻有女兒家才做嫁個英俊郎君的夢,每個男兒家心裡,也有他們的夢。”
天上的光線灑在碗千歲的身上,令他整個人都要發出光彩似的,若不是肩頭那把掃把煞風景,此刻的他,真是漂亮得像個不真實的夢中人。
“送信去!”祝英臺順手抓起個石子兒扔他。
碗千歲嬉笑著跑開,跑了幾步又回來,從懷-裡掏出個用野草編成的蝴蝶,塞-到她手裡:“差點忘了,回去記得把這個玩意掛到門上,天黑之前必須掛好哦!然後,晚上別出來。”
“這是什麼?還沒到端午掛香包的時候呢!”她奇怪地問。
“少廢話,讓你掛上就掛上。別忘了啊!”
不就是隻草編的蝴蝶,編得又不好看,她把蝴蝶放到袖中,拍拍-屁-股站起來,一陣陰風吹過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撫著臂膀回去了。
6
冷死了冷死了!
祝英臺硬生生被凍醒了,四月的天氣,怎的跟寒冬臘月似的。她從被窩裡探出頭,窗外,月光朦朧,四下竟生出了薄霧,水流般浮動。她看到自己呵出的氣,白白一片。
她哆嗦著起床,點亮油燈,把所有能穿的衣裳都裹上,還是冷,乾脆把被子也披上了。
身後傳來“啪”一聲響,她回頭,原來是被角把書桌子上的那隻草編蝴蝶掃到地上了。
果然還是忘了這件事!
她拾起蝴蝶走到門口,心想現在掛到門上應該也沒什麼吧。
還沒開門,只聽門口傳來“砰砰”幾聲異響,然後便是花盆之類碎裂的聲音,隱隱還夾著一聲怪叫。
她呼一下把門開啟,一股強悍的寒風撲面而來,把她的臉都要利歪似的,再看杵在門前那片縹縹緲緲的白影,她揉揉眼睛,失聲道:“梁山伯?!”
風漸漸小了,繼而消失了,連帶四周的溫度也迅速恢復正常。
梁山伯一手背在背後,一手握書卷,側過臉,問:“吵醒你了?”
她真的無法理解這個男人了,他居然若無其事對她說,他見今夜月色甚好,邊行邊讀書,不知不覺便到了琴房門口。
“讀書會讀到怪叫嗎?”祝英臺走到他面前,用平生最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月明風清,何來怪叫?”他奇怪地反問。
她一愣,又道:“那徹骨寒風,呵氣成冰的天氣……”
他一連兩個何來,真真把她弄暈了,此刻,四下確實一片寂靜,月光如水,微風舒適。
“可剛剛明明……”
“看來祝同學需要服藥才是,跟我來。”他打斷她,合上書本,抓住她的手腕,快步朝萬卷庫的方向走去。
“我沒病吃什麼藥!”他下手並不重,可她就是怎麼也掙脫不了。
“你記性如此差,不吃藥怎麼行!”
“梁山伯你真過分!”
他們身後,樹影之中,餌三娘緩緩走出來,手中握著一柄細劍,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又看看天空,嘆了口氣。身後的地上,躺著一隻被切成兩瓣的怪物,獸頭鳥身,模樣猙獰,已然氣絕,身-子一邊融化,一邊冒出淡淡綠煙。
“給我出來!”她的手朝後一伸,擰著碗千歲的耳朵將他扯出來,斥道:“大半天不見你人影,你明知大日子臨近,群妖集結,不趕緊動手‘清潔’,肉芝現世時,一不小心便被搶去了!剛才要不是那傢伙來得及時,祝英臺已被當做開胃菜吃了!我明明讓你監督她掛上隱門符的!你又偷懶!”
“大日子每十年都有一次,姐姐你身經百戰,又不是第一次對付這些外來者了,我在或不在,也沒什麼影響嘛。”碗千歲嬉皮笑臉地拿下她的手,“再說了,就算沒有隱門符,那些妖怪找上書院裡的活人學生,結果還不是被你喀嚓掉。餌三娘可不是吃素的。”
“永遠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餌三娘恨恨道,目光停在碗千歲略為疲倦的面容上,“你去祝家了?”
“嗯。”碗千歲並不否認,打個呵欠,“祝英臺託我送家書。”
“你是去祝夫人吧!”餌三娘直截了當。
“我知道我做什麼你都知道,咱們雖是親姐弟,可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隱私權呢?”碗千歲掏著耳朵,苦惱地擠眉弄眼,“我就是順便看看她現在如何了。”
“能如何?必然還是舊模樣。當年若不是你胡亂逞能,她不會成現在這般模樣。”餌三娘用力戳了戳他的頭,“我告訴你,事已至此,不要再做任何介入。你我都只是道行尚淺的妖怪,在這書院中安分守己地活著,做我們該做的事。或許天可憐見,有一日能讓我們修成正果也未可知。我同意暫時收留祝英臺,一是心懷惻隱,二是念她有如今遭遇,我們也要負些許責任。等料理完大事,境況安全之後,再來商討她今後的去處吧。”
“好吧,我沒意見。”碗千歲聳聳肩,轉身正要離開,又回頭,“姐姐,你留在書院這麼多年,真的只是為了捉肉芝、積功德麼?”
餌三娘愣住。
“一睡三千年,夢中不知夢。”碗千歲笑笑,哼著小曲兒離開了。
7
萬卷庫中,書架林立,一盞油燈在窗下的桌上輕輕跳動。祝英臺坐在桌下的褥子上,藉著燈光讀書,桌上的書全是他正在讀的,其中一本書很特別,純白色封面,上書《妖靈百物譜》。
她翻開這本書的第一頁,上頭畫著片山林,林中一條小路,一個赤身露\_體,頭生犄角的三寸小人乘著車馬疾馳。她跑到正在用小炭爐燒熱水的梁山伯面前,問:“你看的書都好奇怪。這是什麼?”
他瞟了一眼,淡淡道:“這叫肉芝。”
祝英臺從未聽過如此怪異的稱呼,問:“是這個小人兒的姓名麼?”
“肉芝是半個妖怪,也是食物。”梁山伯道:“它們食日精月華而生,喜隱匿在山高水深之地,每十年開形一次,數量極其稀少。且它們只在成形當天才會以實體之狀出現于山中,之後便化為無形,蹤跡杳然。如能在成形之日捕獲並食用,普通人食之可成仙,妖怪食之,則可獲血肉之軀,併入紅塵輪迴,永世為人。”
祝英臺眨巴眨巴眼睛,把書合上扔到一邊,打個呵欠:“好無聊。”
“無聊?”梁山伯一怔:“我以為你會說好可怕或者好神奇。”
“人有什麼可羨慕的,還不如妖怪來去自由、飛天遁地呢。”她抱著腿坐在爐前,“妖怪想變成人,人呢,想變成仙,仙又想變成什麼呢?更高的神?我就不明白,非要把自己變成‘別的’才會開心麼?”
梁山伯看著她清秀的側臉,笑笑,岔開話題:“看來現在你一點都不反感來萬卷庫啊,剛剛不知是誰拼命掙扎呢。”
祝英臺轉過頭,嚴肅地瞪著他:“梁同學,我還是堅持我剛才的說法!我真的聽到了怪叫還感受到冬天的溫度!”
水壺冒起了白煙,梁山伯找來一個瓷碗,倒了大半碗熱水放到祝英臺面前,說:“最好的藥,就是這個,這水裡我加了薄荷葉,可以安神醒腦。我也不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新生,因為到了一個新環境,處處不習慣,有幻聽幻視並不奇怪。喝了它,再安心睡一覺,你自然會正常。”
“我沒有不正常!”祝英臺看了那碗瀰漫著淡淡清香的水,把頭扭到了一邊,“不喝!”
“隨便。”梁山伯不再理她,拿過油燈坐到一旁,靠著書架,取了本書看起來。
祝英臺也賭氣似的拿起一本書來,邊看還邊故意念出聲來。
他半點都不受影響,目光在他的書上專注移動。
讀了半晌書,祝英臺也無趣了,扔掉書發呆。
兩人之間,隔了一座書架,一盞燈,沉寂無聲。
“我認識你。”她突然把腦袋從書架後伸出來,“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
梁山伯翻書的手停頓了剎那,又繼續翻著:“你我的家鄉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覺得認得你的背影。”她自言自語道。
他搖頭一笑,連回應都不屑。
“我知道沒人肯信。”她有些沮喪地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其實連我自己也不信。”
“說說看吧。”他的聲音穿過跳躍的燈火,“不讓你聒噪你是不會甘心的。”
再沒有更好的地方與時間,比此刻更適合說話了,再荒唐的念頭,也會在這樣的燈光,還有他安靜的翻書聲中,被理解,被寬容吧。
她的心突然就沉靜下來,垂眼看著他們之間的燈盞,慢慢跟他說起了那段不曾跟任何人說過的往事。
那一年,她還是垂髫小兒,爹很疼她,可那時候他老不在家。大娘對她也還不錯吧,不打不罵,就是有時候看她的眼神,冷得讓人害怕。還有比她年長几歲的姐姐,她不喜歡她,不跟她玩兒,還常把她喜歡的東西搶走。
記得那天是除夕,大娘命家丁抬了許多不要的舊東西到後院燒掉。獨自在後院玩耍的她見火光熊熊,便偷跑去看熱鬧在。大娘每年除夕都要燒掉不少舊物事,說是辭舊迎新。她站在那堆雜物前,卻無意發現一幅畫卷裹在其中,火光前,那黑色的卷軸似在發著幽幽藍光,像對她拼命眨動的眼睛。
她心下一動,趁家丁疏忽之際,偷偷從雜物中抽出這卷畫,開啟一看,卻是一幅“春靄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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