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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夢碗】(2/7)

作者:裟欏雙樹
鸞,一定要將英臺送那麼遠嗎?就在附近替她尋個安身處不好麼?”

她溫柔地擦去他嘴角的藥汁,說:“老爺,首長說越遠越好。你也不想祝家上下有事。英臺也大了,這孩子女紅刺繡皆不擅長,詩詞歌賦一竅不通,這樣下去,誰家肯娶她?如今正好借這機會,去唸念聖賢書,只願三年下來,她能成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尋得一門好親事。如此,你跟我,還有早去的繡芯妹妹,便可了卻最大心願了。”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往昔,溫柔如風,甜如蜜糖,能把人灌醉似的。

“有道理……你還是這麼周全。”祝老爺叨叨著,握著她的手,昏昏睡了過去。

“這是我們的家呀,我自然要事事周全,容不得外人胡來。”她把他蒼老的手放在被子裡,“睡吧,老爺。”

這雙手,也曾修長俊美,健壯有力,攬著她的肩膀,花前月下,泛舟湖上;也曾掌過官印,一呼百應,金銀珠寶如水流過。可現在,它們只能微微顫-抖著,無力躲在棉被下,一無是處。

她看著他的睡臉,又看了看掛在他床頭的,祝家二夫人繡芯的畫像,冷冷地笑。

他說過,他很愛很愛繡芯,第一眼見到她時,便知道他的視線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她了。

可是,她已經許配人家了呀。她忍住心裡的疼痛,勸自己的夫君。

他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鼻尖,什麼都沒說。

沒多久,便傳來繡芯那經商的夫婿,客死他鄉的訊息。關外的旅店裡,人們發現他身中數刀,隨身的財物都沒了蹤影。

當地官府將之作為一樁常見的劫殺案,隨便安在幾個慣犯的身上,殺頭了事。

順理成章地,他用他的權與錢,讓繡芯的夫家人乖乖將新寡的她送到了祝家。

從此,祝家有了兩位夫人,她們姐妹情深,相處甚歡,堪比娥皇女英——起碼在祝家老爺眼中是這樣的。

只可惜,這位繡芯妹妹到底紅顏薄命,剛生下女兒英臺便撒手西去。祝老爺悲痛欲絕,思念伊人,一夜白頭,又不慎染了風寒,原本剛健的身-子骨漸漸弱了下去,不久便辭官返鄉,不問世事。

這幅繡芯的畫像,是她找來最好的畫師畫的,也是她親自掛到夫君床頭的,她對他說,人沒了,魂還在,就讓妹妹在畫裡陪著老爺吧。

他老淚縱橫,握著她的手喊賢妻。

她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直視床頭的的畫像,心頭卻冷冷地笑:賤妾,我掛你在此,無非要你日日夜夜睜開眼睛看明白,這個家,到底還是我的!

可惜,那副藥還是不夠完美,雖然要了大人的命,卻沒能連小的一起收了,害她今後少不得要多一顆眼中釘。

想到這兒,她舒了口氣,對著已經泛黃的畫像笑道:“繡芯,你女兒很快便來與你團聚了”

一陣冷風從視窗襲人,畫像緩緩搖動,發出無力的嘩嘩聲。

她笑出聲,退出房間。

蓮步輕搖,兜兜轉轉,她進了內院,徑直往她最牽掛的地方而去。

輕輕推開門,走到屏風的床前,坐下來,一臉溫柔,痴痴地看。

一個白髮老婦從外頭進來,見了她,一驚:“啊,小姐你來了!”

“乳孃,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她嗔怪道,“少爺的藥可按時服了?”

“服了服了,我是看著他吃了藥,才放心讓他睡下的。”老婦上來攙住她,小聲說,“別吵到少爺了,咱們出去吧。”

“嗯,最近天氣有異,你要特別留心。”她隨老婦走出去,坐下來,嘆息道:“乳孃,你跟了我多少年?”

“整四十年了。打小姐出世起,我便寸步不離。”老婦給她倒了一杯水。

“四十年了呀。”她轉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容顏雖未改,兩鬢已飛霜。轉回頭,她握住老婦的手,“乳孃,我能倚靠的,也只有你了。”

老婦拍著她的手,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她問:“小姐,你真要將大小姐嫁給馬太守的兒子?我聽說那馬公子曾娶過兩任夫人,結果都未得善終,一個病死,一個自縊。”

燭光裡,她抬起頭,那雙眸子依然同從前一般聰慧明亮,她看著老婦憂心忡忡的臉,微笑,“我給她安排的,必是最好的去處。能嫁進馬家,好處多多。能與太守家攀上親戚,對少爺的將來也頗有助益。”

“小姐呀……”老婦長嘆一聲。

3

一塊被烤得油汪汪的肉被遞到祝英臺鼻子下。

“不要。”她的身-子猛向後一仰,連連擺手。

“切,爺們兒一個,跟個女-人家一樣扭捏!”篝火前的傢伙,把肉收回去,支到另一個人鼻子下,“梁山伯你吃不吃?”

祝英臺偷偷打量他,白衣輕輕,面如冠玉,墨一樣黑的頭髮本來是規規矩矩用白緞束在頭頂的,現在卻早已散亂開來,披在他挺直的背脊上。

“有勞,我不餓。”他禮貌拒絕。

“該不是怕這山魅肉有問題吧?”他們倆中間的傢伙,花花綠綠穿了一身,像戲法班子裡的小丑,拿著烤肉跳起來,嘲笑著祝英臺,“告訴你,這肉不但沒問題,吃了還能管你七天不餓呢!要知道,這霧隱絕壁裡到處是毒花毒草,根本沒有別的可吃,這場雨不知幾時才能停,不想餓死就別裝斯文!”

烤肉又被遞到祝英臺面前,她猶豫半晌,終於接了過來。

老天,這算怎麼一回事。

就在不久前,這塊香噴噴的烤肉還是一隻活生生的,全身黑毛,尾巴長長,眼睛發綠的怪獸。它怪叫著朝迷路的她撲來,她尖叫著躲閃,可它的爪子比閃電還快,比刀更利,她的肩膀跟背脊轉眼便有了好幾道血口子,她胡亂後退,雨水與垂下的樹枝讓她根本分不清方向,腳下一空,摔進一個大坑,坑裡鋪滿了森森白骨,人類跟野獸的都有。

她甚至來不及恐懼,那怪獸已經追到了坑邊,眼見著便要將她撕成碎片。

千鈞一髮之際,兩個人影從不同的方向竄了出來,一個撲到她面前,將她抱在懷-裡,閃身一避,拿自己的身-子替她擋住怪獸的襲擊。另一個,手執一把鐵紅色的三叉戟,一招便從怪獸的背部刺入心臟,乾乾脆脆地了結了這惡物的性命。

護住她的年輕書生瞟了一眼她肩上的傷口,鬆開手,問了她一句“沒事吧”,便沒了下文,禮貌又有點拘謹地讓在一旁。

穿花衣服,拿三叉戟,頂著一頭火紅頭髮的怪人,根本顧不上跟她說話,興奮地對書生喊:“梁山伯,今天咱們可有口福了!”

說罷,這傢伙抱著他的戰利品,像個猴子一樣躥得沒影兒了。

等梁山伯扶著她走到那個寬闊的山洞裡時,那傢伙已經生起了篝火,烤肉烤得不亦樂乎。

溫暖的火光中,驚魂甫定的祝英臺學著男兒家的樣子,向那兩人深深施了一禮,謝救命之恩。

“你叫啥?看你一個白麵小書生,怎麼平白無故跑這兒來了?”花衣服從懷-裡摸出個小瓶子,授給了她,“拿去抹抹身上的傷口。這畜生雖然厲害,卻是沒毒的,皮外傷不礙事。”

“謝了。”她接過藥瓶,卻不敢除衣上藥,忍著疼道,“我……小生姓祝,名英臺,此行乃是赴予景書院求學,但家僕好像走錯了路。”

“予景書院?”花衣服瞪大了眼睛,“你家家僕不止是走錯路,根本連方向都搞反了嘛,予景書院在杭州呢,離這兒十成八千里呀!”

一聽他這麼說,祝英臺便急了:“那我怎麼辦?這兒又是哪裡?”

“這裡是霧隱縣,我們現在蹲的地方,是霧隱縣邊上一座無名荒山的山腰上,這片山地有個名字叫霧隱絕壁,因為前頭那條山路心頭,有個深不見底的懸崖。”花衣服滔滔不絕地說著,“要從這裡到杭州,你無車無馬,走上一年半載也到不了呀。”

“是嗎?”祝英臺有些沮喪,隱隱又有一絲竊喜,雖流落到這麼個鬼地方,還差點被怪獸吃了,可是,不用去蹲監獄也不錯呀。

火光裡竄出濃郁的肉香,三人一時無話,山洞裡只聽到噼噼啪--啪的聲音。花衣服的焦點只在他的烤肉上,梁山伯安靜地坐在離火堆最遠的地方,看著洞外傾瀉而下的雨水。

“梁公子,這個給你先用吧。”祝英臺見梁山伯胳膊上也被怪獸抓出了一道血口,忙走過去,,把藥瓶放到他身邊。

“多謝,不必了。小傷不礙事。”他看看她的肩膀,收回目光,“倒是祝公子傷得比較重。”

“我沒事,等會兒再上藥好了。”祝英臺慌忙搪塞-過去,趕緊轉了話題,對花衣服道,“說了半天,還不知恩公你尊姓大名。”

“碗千歲。”花衣服朝她咧嘴一笑。

“還有姓碗的麼……”祝英臺奇怪地嘀咕。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呀!”碗千歲樂呵呵地翻著他的烤肉。

外頭的雨沒有停止的意思,天色已經昏暗得辨不出真即時間。

祝英臺小口小口地吃著烤肉,如碗千歲所說,這怪獸的肉確實十分甘美鮮甜,很好吃。

她慢慢嚥著,暗暗地想,短短時間,她的生活似被老天爺徹底翻了個方向,昨天還是祝家二小姐,轉眼就成了為求學而流落異鄉的狼狽公子。就像這倒黴怪獸一樣,幾個時辰前,只怕它想也沒想過,自己會在轉眼之間變成碗千歲的美餐。想來,這不可捉摸的現實生活才是真正的怪獸,暗藏無數的急轉彎,讓你防不勝防,要麼僥倖逃脫,要麼粉身碎骨,真可怕。

“對了!”大嚼大咽的碗千歲忽然想起什麼,一拍大腿道:“祝小哥,你要為求學的話,何必去予景書院那麼遠呢,不如來咱們空山書院嘛!”他又轉過頭,對梁山伯道:“你說是吧?咱們書院也不錯嘛!依山傍水,老師也很好的!對吧對吧!”

梁山伯不置可否,對祝英臺道:“碗千歲雖然言辭誇張,但祝公子若不介意霧隱縣地偏人少,不妨來空山書院看看,再做決定。”

“空山書院?”祝英臺頓時好奇了,“你們是書院的學生?”

說梁山伯是書院學子,她絕對信,可是這碗千歲……

“哎喲,他是,我可不是。”碗千歲見她眼裡濃重的疑惑,趕緊解釋道:“我只是空山書院裡的雜役。”

“哦。”祝英臺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眉宇間流露出不解,“你們的書院在這附近麼?這麼危險的地方……”

“空山書院在山腳下呀,怎麼可能在這個鬼地方。”碗千歲脫口而出,“要不是……”

“要不是為了幫一位老師上山尋草藥,我們是不會來這裡的。”梁山伯截過話頭,慢慢道:“所以,與祝公子相遇,確是有緣。”

祝英臺看他不苟言笑,像石頭一樣穩固的側臉,思忖片刻,說:“我去。”

不去那裡,又能去哪兒呢?

雖然萍水相逢,可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梁山伯看著洞外的雨水,說:“今夜怕是要在山洞裡過夜了,此地猛獸頗多,大家警醒些。”

“你們睡吧,有我看著呢。”碗千歲揮了揮他的三叉戟。

“我不困呢。”祝英臺找不出不跟兩個大男人同宿的理由,只得找了個最角落的地方,抱著她的畫,側身靠在石壁上,將得精神百倍。

碗千歲見狀,不禁問:“那幅畫很值錢?我見你被怪獸逼得沒有退路時也不肯鬆開它。”

“一文不值。”祝英臺看著懷-裡的畫卷,“但,於我卻是無價寶。”

“讀書人說話就是酸不啦嘰。”碗千歲撇撇嘴,卻趁祝英臺不注意,搶了她的畫,展開一看——再尋常不過的一幅畫,一片山林,一條小河,一個男人的背影,行於河岸之上,四周雲靄飄飛,幾棵桃花樹開得正燦爛,落款處題著“春靄化冰”四個字,畫法平平,書法平平,毫無出彩之處。

“切,還以為是什麼寶貝。集市上那個畫扇面的張老五畫得也比這個好看得多呢!”碗千歲失望得很。

“還我!”祝英臺氣惱地跳起來,又不敢硬搶,生怕撕壞了。

“給你給你。”碗千歲把畫扔給她,“喲,快氣哭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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