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站在門口,他沒有進去,也沒有聲張,就那麼的看著。
他的眼中目光溫柔,帶著些許欣慰,還有一絲辛酸。
沒有打擾小寶和小芝麻姑侄倆的‘聊天’,程千帆輕手輕腳的離開,去了主臥室。
他這邊走開了,小寶‘鬼鬼祟祟’的扭頭看了兩眼,忽而拍了拍小肚子,嘆了口氣。
旁邊,小芝麻伊呀伊呀亂叫,手舞足蹈。
小憩的白若蘭已經起來了,正在研究琴譜。
“回來了。”白若蘭放下琴譜,“不是和辜二少去打網球麼?晚上沒有一起吃酒?”
“辜新瑞有事情。”程千帆伸了個懶腰,朝著沙發上躺靠,隨手拿起沙發上的一個布娃娃玩耍。
主臥室足夠大,靠窗的位置還擺放了一個精緻的沙發,陽光好的時候便可以坐在沙發上發發呆,曬曬太陽。
“小芝麻才那麼丁點大呢,小寶就在教小芝麻說話了。”白若蘭走過來,幫著程千帆捏松肩膀,看似隨意說道。
程千帆明白妻子的意思,這話的隱藏意思是在詢問小寶這麼做合適嗎?會不會有什麼安全隱患。
“小孩子家家的。”程千帆笑著說道,“小寶雖然是小芝麻姑姑,兩人一個是小嬰兒,一個是小姑娘。”
他的肩膀向一側抬了抬,示意妻子多按按左邊肩膀,“小寶沒有弟弟妹妹,從小缺少玩伴,和小芝麻親近,蠻好的。”
“那也是你這個當哥哥的疼妹妹,妹妹才會疼侄子。”白若蘭抿嘴一笑,說道。
明白丈夫話裡的意思是無礙,她也便鬆了口氣。
“你這個當嫂子的對小姑子也很好呀。”程千帆拍了拍若蘭的手,微笑說道。
他的心中是熨帖的。
他始終恪守嚴格的組織紀律,從未向若蘭透露過半點。
但是,夫妻,夫妻相知。
白若蘭是知道他,是懂他的,同時也一直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儘管是夫妻兩人單獨相處,兩口子間的說話依然是這般蘊含‘暗語’。
一方面是出於安全起見,日常中的謹慎,看似不需要,實則是頂頂重要的。
另外,這也是夫妻倆之間的一種小情趣,她懂他,他亦懂她,這便如同夫妻倆行文對句般的雅事,只有這兩人自己才懂得那種秘密之樂。
小寶教小芝麻學‘中國人’,程千帆並不認為有什麼問題。
即便是站在日本特工宮崎健太郎的角度,他現在是假扮中國人程千帆。
故而,在這個家中,他就是中國人程千帆。
小寶的這種行為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更不需要去刻意阻止。
出於日本特工隱蔽的需要,他倘若去刻意阻止、禁止,反而是奇怪的。
所以,小寶教小芝麻學說話這件事本身並無不妥。
只是——
程千帆趴在沙發上,白若蘭給他捏著肩,他自己則閉上眼睛假寐,實則在思索。
小芝麻才幾個月大,不會說話,也沒到教說話的時候。
當然了,這也沒什麼,小寶自然也知道小芝麻現在不會學說話的,這也可以理解為小寶在逗小芝麻玩呢。
他所思慮的是,小寶為什麼會教小芝麻說‘中國人’。
看似是尋常的舉動,卻令程千帆警覺。
他不知道是小寶自己的無意識的行為。
亦或是因為某種原因,譬如說是學堂里老師的引導才會做出這般行為的。
進一步來說,此種行為若是為人所刻意引導的,那麼其目的何為?
是某人,或者說某方面想要透過這種‘小手段’來刺激他,或者說是試探,乃至是試圖喚起親近日本人的‘小程總’的中國人良知?
閉著眼睛的程千帆眼皮動了下,感受到妻子的按摩,他心中的疲憊感似乎格外強烈:
家裡小孩子隨隨便便的幾句話,都引來自己百般猜測。
實在是太累了。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群的辦公室。
“主任,藥。”張魯手中拿著水杯,掌心裡放著一個白紙小包,遞給李萃群。
接過了白紙小包,李萃群放在了辦公桌上面的檔案上,擺擺手示意張魯出去。
待張魯離開後,李萃群拿起了電話。
“好了,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李萃群這才拿起白紙小包,仔仔細細的拆開來,裡面是兩粒藥丸,他將拆開的白紙扔進垃圾筐,藥丸則另外拿了一張紙包裹,隨手放進了兜裡。
白紙藥包的摺疊並非隨意的,或者說是摺疊方式每次都會有細微上的變化,是藥房那邊的柯醫生每次看似隨意實則有心折疊。
李萃群剛才便是詢問今日的變化。
隨後他檢查了一下紙包摺疊情況,今天的細節是,醫生用指甲摁下了兩道印痕。
一道深,一道淺。
如果藥包被拆開,藥丸被更換,隨後即使是張魯按照原先的摺疊痕跡重新包好,那兩道指甲印痕則必然會將這一些行為暴露:
更換藥丸之人,大機率只會注意到那一道較深的指甲印,然後再照著指甲印來一次。
那道淺的指甲印不會引起注意,因為一旦藥包被拆開,這道較淺的指甲印就會很快消失,只有第一次打開藥包的時候仔細觀察,才能夠第一時間看到這道淺淺的指甲印。
他確實是生病了,但是,藥早就私下裡配好並且服用了。
張魯拿來藥丸,這本身便是他的一次試探。
這是一次雙重試探。
其一是試探張魯。
倘若藥包被拆開,無論藥丸是否被更換,則說明張魯有問題。
現在試探的結果是,張魯是可靠的。
他並非是懷疑張魯,他對這個跟著他來到上海開創‘新事業’的手下是信任的。
是的,他知道張魯可信。
但是,這種試探卻又如同腦子裡有魔咒,不進行試探他會不舒服。
現在,試探結果令他滿意,果然心情愉快,舒服多了。
第二個試探便是試探柯醫生。
同理,對於柯醫生,他是信任的。
但是,如果沒有經過這種隨機的試探,他同樣會不舒服。
兜裡的藥丸會在某個時刻進入到一隻貓,亦或是一隻狗的肚子裡。
貓狗無事,則柯醫生無事。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
李萃群拿起話筒,“我是李萃群。”
聽得電話那頭的彙報,李萃群露出驚訝之色,旋即眉角一抹喜色,“把人秘密帶回來,我親自見一見。”
……
馮蠻坐在小汽車裡,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目光透過車窗看向外面。
“馮小姐,前面就是了。”
馮蠻看過去,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大門很普通,門外也是平平靜靜,沒有各色閒雜人等,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
司機按了下喇叭,並且將腦袋從車窗冒出去。
大門緩緩地打開了。
小汽車開進院子裡。
“馮小姐,我們到了,請下車吧。”
馮蠻點了點頭,下車。
她的臉色變了,同院門外的平靜截然不同的是,院子裡是另外一般忙碌的情景。
很多人都在忙碌,他們身上穿著是一種草綠色制服。
這些人大多帶著武器,有揹著長槍的,有挎著駁殼槍的,還有一部分人是揹著南部手槍的那種烏龜殼一般的木質槍套。
所有人都是荷槍實彈全副武裝,虎視眈眈,殺氣騰騰的樣子。
看到馮蠻從小汽車內下來,立刻有多道凌冽的目光投來。
馮蠻的感覺是,即便是一條狗從這個院子裡跑過,都會被這幫人凶神惡煞的抓過去解剖研究一番。
然後,馮蠻竟然真的瞥到有一名男子揪著一隻小狗的脖頸從院子的邊角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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