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從兜裡摸出煙盒,又取出一支香菸,自己對火。
他深深地抽了兩口,菸草的火苗通紅通紅的。
程千帆記得自己一口判斷辜新瑞是拜了林北為師學習網球,辜新瑞是無比驚訝的。
確切的說,他捕捉到辜新瑞應該只有驚訝的情緒,並無其他。
不過,是在他一條一條的分析、娓娓道來,講明瞭為何判斷辜新瑞的網球老師是林北之後,辜新瑞笑容隱藏下那一閃而過的忌憚。
沒錯,就是忌憚。
這是頂尖特工對於周遭之人的心理反應的捕捉。
當然,這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被察覺者道行不到家,若是程千帆,他即便是有忌憚之心,也能做到不露聲色,不被對方察覺。
或者,客觀的說,辜新瑞並非不夠出色,只是他面對的程千帆太優秀。
言歸正傳,辜新瑞為何會忌憚?
他在忌憚什麼?
林北是他的網球老師,這件事本身顯然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要不然,他一開始點出林北的時候,辜新瑞的反應中除了驚訝必然也應該有忌憚和不安的情緒的。
那麼,為何後來便多了忌憚?
程千帆抖了抖手指,菸灰墜落。
辜新瑞忌憚的不是他點出林北,而是他分析林北是其網球老師的過程。
確切的說是,辜新瑞忌憚他的縝密分析。
為什麼要忌憚?
辜新瑞心中藏了事情,擔心被他識破。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在有最迫切且能夠影響到自身的情況下,才會下意識的忌憚。
按理說,辜新瑞是沒有必要忌憚他程千帆的。
兩人雖然是好友,但是,平素並無太多交集。
這種情況下,這種下意識的忌憚更多的是發生在正在進行某種危險且不希望被探知的行動的時候。
那麼,是什麼行動?
辜新瑞要搭著久久商貿的運輸線運送的這批物資?
亦或是運送物資的人?
程千帆將菸蒂扔在了腳下,上前一步用腳尖碾滅。
辜新瑞是不是我黨的同志,這批物資或者說運送物資的人是否同我黨有關,程千帆暫無從得知。
但是,有一點他是有了更大的傾向性:
辜新瑞是有問題的。
他此前懷疑的那種辜新瑞是被人利用、矇在鼓裡的可能性在迅速降低。
不管這件事背後是哪一方勢力,辜新瑞都是有問題的,最起碼是知情者。
程千帆輕笑一聲,伸了個懶腰。
這位辜大公子一直以來都隱藏的非常好啊,險些矇蔽了他的眼睛吶。
……
從網球場離開後,辜新瑞開著車,先是去了一個奧地利猶太人開的咖啡麵包店。
他點了一份咖啡,一份牛角麵包,還有一份薰香腸,一個人慢慢享用。
大約每隔一刻鐘的時間,辜新瑞會下意識的看一看腕錶的時間。
大約第三次抬起手腕看時間之後,他快速卻不失優雅的吃完餐食,從後門離開了咖啡麵包店。
他沒有開自己的汽車,而是步行離開。
大約二十多分鐘後,辜新瑞來到了西愛鹹斯路十五號的房子。
他上前敲了敲門。
門開了。
一個燙了菠菜一樣的捲髮的女子探出頭,兩人的目光一個交匯,辜新瑞閃身而入,女子警覺了看了一眼外面,旋即關門上閂。
“這次很準時。”女人衝著辜新瑞點了點頭,拿起桌面上的仙女牌香菸,直接抽了一支菸叼在了口中,自顧自的劃了一根洋火點燃香菸,也並未詢問辜新瑞是否抽菸。
看著這個女人噴雲吐霧的樣子,看著女人唇間那鮮豔的口紅,辜新瑞微微皺眉,他並不太喜歡組織上給自己安排的新交通員。
“我上次說了,不要使用這種廉價的口紅。”辜新瑞說道,“這款口紅同你身上這套漂亮的旗袍不搭。”
旗袍女人看了辜新瑞一眼,說道,“我沒錢。”
辜新瑞摸出錢包,拿了幾張鈔票遞過去,“我借給你。”
旗袍女人不高興了,眼神中略過一絲不滿,沒有接對方遞過來的鈔票。
辜新瑞將鈔票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情況怎麼樣?”旗袍女人輕輕彈了彈菸灰,問道,“程千帆答應幫忙沒有?”
“答應了。”辜新瑞點點頭,“以我和他的交情,這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很好。”旗袍女人高興的點頭,“這次只是一個開始,我們後面慢慢熟悉了這條商路以及久久商貿的人,也就可以大膽一些了。”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辜新瑞說道。
“怎麼了?”旗袍女人立刻問道。
“程千帆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厲害。”辜新瑞說道,“或者說,我們所有人都被這個人的貪財好色所吸引,沒有認真剖析研究這個人。”
他看著面前的女子,“實際上,仔細想一想也就知道,以程千帆的年齡,只用了四年的時間,能夠從一個普通的巡捕一路爬到了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的位子上,能耐、手腕、背景、心智,缺一不可。”
“發生了什麼事情?”旗袍女子皺眉,“你要說什麼?”
辜新瑞便講述了程千帆僅僅因為他一兩句話,就分析判斷出他在天津的網球老師是林北那件事。
“程千帆非常狡猾,我們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其懷疑上。”辜新瑞說道。
“你什麼時候去的天津?”旗袍女子立刻露出警惕之色,“我沒有記錯的話,組織上是安排你去了山東。”
“你懷疑我?”辜新瑞看著對方。
旗袍女子只是冷笑。
“當然是我瞎編的。”辜新瑞皺眉,說道,“我的網球技藝有了長足的進步,我自然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他此番去山東是對一名重要人士進行抗日統戰工作,此人同辜新瑞的舅舅有些交情,且嗜好打網球,為了更好的結交此人,辜新瑞很多時間都是陪同此人在網球場上忙碌,故而網球技藝突飛勐進。
他知道程千帆必然會驚訝於他的網球技藝的進步,故而早就想好了應對方桉。
那便是冒充自己拜師林北。
林北遠在天津,只要他這邊沒有引起懷疑,程千帆自然也不可能想到派人找到遠在天津的林北質詢此事。
至於說為何選擇林北為自己的‘老師’,辜新瑞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其中的原因便有程千帆所分析那般。
當然,程千帆所分析之細緻,比他自己此前所考慮的還要更加詳盡、全面。
正因為如此,程千帆三言兩語便得出的與其細細思索之下一致的分析,這更令辜新瑞忌憚不已。
他意識到程千帆如此警覺且機敏,不由得不擔心和警覺。
聽了辜新瑞的講述,旗袍女子並未認為對方是因為一件小事便大驚小怪。
她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這麼看來,我們確實是要小心警惕。”
看了辜新瑞一眼,她繼續說道,“正如你所說,程千帆能從一個巡捕爬到副總巡長的位子,這種人絕對不一般。”
“好在組織上這次也只是安排我們試探走一遭。”辜新瑞沉吟片刻,說道,“即便是程千帆亦或是其他敵人產生了懷疑,也至多是以為我們偷偷倒賣管控物資,這種事很常見,不至於將我們同組織上聯想到一起。”
“總之,這也給我們提了醒。”旗袍女子點點頭,“不能小覷任何敵人,我們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管同學那邊做好相應的安排沒有?”辜新瑞問道,“儘管程千帆派人調查她的可能性很低,我們也必須未雨綢繆。”
管同學就是他向程千帆所說的‘一見傾心’的女學生。
既然他向程千帆提及了,那麼,這位令其迷戀的女同學,以及女同學家中的生意行當,都是必須存在的。
只是,此次任務來的非常緊急,時間是非常倉促,他們只能一邊和程千帆‘搭上線’,另外一邊緊急補缺補差。
“安排好了。”旗袍女子點了點頭,“放心吧,管同學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入黨積極分子,她很機敏。”
辜新瑞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還有一點,熊部長讓我通知你。”旗袍女子突然說道。
她看著辜新瑞,“這次的行動方桉一旦施行,你現在已經同程千帆說了你在追求管同學,那麼,短期內你不可以再同唐筱葉同志有更多的接觸。”
“我知道。”辜新瑞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這一點必須引起足夠警惕。”旗袍女子說道,“唐筱葉家中同程家是世交,你和唐筱葉的接觸,有可能會有風言風語傳到程千帆的耳中,如此便會影響到你‘追求’管同學,也會引起程千帆的疑心。”
她將‘追求’兩個字咬的重一些,嘴角也是揚起一抹戲謔笑意,“我聽說程千帆實際上對於唐筱葉這個妹妹還是很疼愛的,若是知道你腳踏兩隻船,恐怕不會輕饒你。”
“我會注意的。”辜新瑞無奈的搖頭,旋即他露出嚴肅表情,“我聽說巡捕房死了一個巡捕,這個巡捕是我們的人嗎?”
“不相關的事情不要打聽。”旗袍女子皺眉,說道。
儘管沒有聽到答桉,但是,辜新瑞心中已經得到了答桉了。
“這些年來,被程千帆殺害,被他逮捕後失蹤的同志有那麼多,這個人就是一個極度仇視紅色的劊子手。”辜新瑞悲憤說道,“組織上為何還不出手除掉此人?”
“這可是你的好朋友呢。”旗袍女子看了他一眼。
辜新瑞冷笑一聲,又嘆口氣,“你是無法想象,和這麼一位殺害過我們多名同志的劊子手結交,稱兄道弟,我是多麼的辛苦。”
兩人又就此次利用久久商貿的運輸線‘探路’的行動計劃進行了再度分析和完善。
待辜新瑞離開之後,旗袍女子開始忙碌起來。
她快速的刷牙。
又換下了身上那鮮豔的旗袍。
換了一身普通的衣裝。
拿掉了頭上的髮套。
對著鏡子仔細檢查了一番後。
女人來到廚房,從蒸屜裡取了幾個肉饅頭,用鋁飯盒裝好,再將飯盒放進了布袋子,拎著布袋子從後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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