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祿山之死
河北道營州,剛進入十一月,渤海國及其附近的州縣便又一次被暴風雪襲擊,這已是今天提早入冬以來的第四次暴雪,營州也下了大雪,不論城市還是鄉村都被厚厚的積雪所覆蓋,天地間變成了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
柳城縣街頭上行人稀少,嚴寒的天氣讓大部分人都不願出門,而是躲在家中躺火炕,只有一些為了生計的人才被迫出門找活。
也有一些工作機會是因為下雪而出現,比如剷雪和賣炭,一個月多一點,便連下了四場大雪,這在以前年份都是十分罕見,積雪太厚,很多老舊房屋都不堪重壓而垮塌,但屋頂上厚厚的積雪,僅憑一人是難以剷除,有子侄的可以找家人幫忙,如果是人丁稀少的人家,那也只能掏錢來請人剷雪了。
入冬以後,柳城縣內就活躍著一支剷雪勞工,一個個都是身體很棒的小夥子,收費也很公道,還會義務替東家做一些事情,深得柳城民眾的歡迎。
不用說,這支剷雪勞工就是季勝率領的斥候隊了,他們已經在營州和平州呆了近一個月,他們的基地設在營州和平州接壤處的一座莊園內,是兵部員外郎金鑄的祖宅,馬匹都寄存在那裡。
季勝這次一共帶來六十名斥候,其中他他率領三十人在營州和平州活動,而副尉祁晏則率另外三十人去了幽州,監視史思明。
如果是從前,季勝絕不會讓弟兄們集體在安祿山的核心城池內活動,但他現在已經發現,安祿山的情報網居然消失了,沒有及時撤離幽州,結果被史思明一網打盡,情報主管高尚也被撤職,而張通儒接手後,新情報網至今還沒有建立起來。
另外,安祿山似乎已經對李慶安不感興趣了,他只防備史思明,城中巡邏士兵只盤查突厥人,而對漢人基本上是不聞不問,這就是安祿山衰敗的明顯徵兆,他已經無力和李慶安對抗了。
正因為這樣,季勝才帶弟兄們公開在城內出現,其實季勝本人對安祿山的興趣已經不大了,他來營州是奉命建立一個情報中轉站,李抱真會將渤海國的戰況轉給他,他再轉發給相州,最後轉給長安。
這時,一個小黑點在柳城縣上空盤旋,這是一隻獵鷹,從冰天雪地的北方而來,冒著嚴寒來這裡尋找它的目標,它是一個信使,只有在完成工作後,才能得到飽餐的獎賞。
獵鷹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漸漸地降落在靠南城門的一座民宅內,這裡便是季勝他們在城內的臨時落腳處了,獵鷹落在一隻木架上,銳利的目光四處張望,早有它的主人等候在這裡,愛憐地撫摸它的頸毛,從它腿上取下信筒,又將它帶進屋子,取來幾大塊鮮肉放在它身旁,它不能在外就食,否則肉將很快凍成冰塊。
斥候取了信便匆匆向屋裡走去,正屋中熱氣騰騰,十幾名斥候正擠坐在兩隻炭火盆旁,低聲談笑聊天,季勝則盤腿坐在火炕聲,腿上放一塊木板,他在利用突厥文密碼給李慶安寫一封信,彙報安祿山的近況。
營州的整個兵力已經不足六千人,而新募的三萬人被安慶緒帶去了平州,基本上已不受安祿山的控制,事實上,他們父子已經分家了,安祿山的大部分錢糧都在平州,被安慶緒得到,另一個兒子安慶和則帶走七萬軍北上,聯合契丹攻打渤海國,軍隊已經被困在忽汗海,曾經擁有五十萬大軍的安祿山變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破落戶。
門開了,一陣寒風撲進屋中,斥候們紛紛笑罵:“盧老七,你不能進門快一點嗎?好容易積的熱氣都被你放走了。”
“我給老大送信呢!可是正事,你們這幾個傢伙,只管享受,也不去幹活?”
斥候笑著上前把信遞給了季勝,“頭,渤海送來的,最新情報!”
季勝接過信,開啟看了看,他忽然呵呵笑道:“真被我猜中了,安祿山的兒子被殺了,燕軍被契丹人吞併。”
“那安祿山真成了窮鬼了!”
斥候們都笑了起來,只剩下五千多軍隊,他還能成什麼氣候?
“頭!渤海那邊情況怎麼樣了?”一名斥候問道。
“嗯!那我就給大家說說吧!”
季勝放下筆,對眾人笑道:“信中說,契丹人連續幾十次突圍,都唐軍的強弓硬弩射退了,死傷慘重,現在只剩下不到四萬人,被唐軍圍困在湖州城......”
季勝的話沒有說完,便引起斥候一片驚呼,“幾十次突圍,他們急什麼?”
“他們不能不急!”季勝笑道:“他們的糧食斷絕了,全靠殺馬度日,可馬殺完了,他們怎麼走出渤海國?契丹人變成了步卒,他們開春後拿什麼和唐軍打!”
“頭,糧食斷絕,那馬料也應該沒有了吧!他們的戰馬熬得住嗎?”
“估計現在很慘,這支契丹軍算是完了,他們若被殲滅,契丹也就完了。”
季勝的語氣中透出一絲遺憾,他沒有能趕上這場盛宴,這時他也寫完了信,將信細細疊起,和渤海的情報放在一起,交給發信人,吩咐他道:“信立刻送往相州!”
發信人接過信便出門去了,季勝從火炕上跳下,對眾人笑了笑,“走吧!出門打聽訊息去。”
斥候們紛紛起身,拿著鐵鏟出門去了。
..........
安祿山的燕王府也同樣被大雪所覆蓋了,幾百名士兵在三太保安永真的指揮下忙碌地掃雪清理道路,安祿山的十二太保現在只剩下三個,分別是三太保安永真、五太保安契和八太保安遠國,其餘九名太保都先後陣亡了,剩下的這三名太保掌管著安祿山的最後五千六百名衛軍,其中三太保安永真最為重要,他掌管著保護安祿山的三千禁衛軍。
“三將軍,大帥讓你進去!”一名士兵跑到門口對安永真喊道。
安永真轉身進府去了,他快步走到安祿山起居的院子裡,便聽見了安祿山的大罵聲,“給我滾!告訴那畜生,我還沒有死,所有人我都給,就是輪不到他,讓他死了那條心!”
只見高尚抱頭鼠竄從屋子裡跑了出去,差點和安永真撞了個滿懷,安永真連忙扶住他,“先生,不要緊吧!”
高尚低聲一嘆,“奸佞當道,安能不敗?”
他搖搖頭便快步離開了,安永真沒聽懂高尚的意思,這時,他只聽見張通儒在屋裡勸道:“王爺,你應該殺了他,沒有他,安慶緒就蹦不起來,一切都是他在後面慫恿。”
安祿山沒有吭聲,張通儒又道:“父子本是天性,我相信小王爺本來不會有非分之想,就是因為此人的慫恿,才破壞了王爺的父子之情,這樣的人不殺,必有後患,王爺,下決心吧!”
安永真聽得心中一驚,正好一名士兵走過來,他連忙拉住他,低聲道:“快去告訴高先生趕緊逃離,否則有生命之憂!”
士兵轉身便撒腿跑去,安永真和所有的安祿山親兵的一樣,都深恨張通儒,但安祿山偏偏對他言聽計從,安祿山的周圍人都反對派兵北上,安祿山卻在張通儒的慫恿下,一意孤行,很多人都聽說燕軍已經全軍覆沒,但張通儒卻告訴安祿山,燕軍已經進軍新羅,這讓親兵們又是憤怒又是無奈,誰也不敢告訴安祿山真相,一旦說了,必然被張通儒殺死。
現在很多人都有一種感覺,安祿山不僅是眼睛盲了,頭腦也糊塗了,基本上成了張通儒的傀儡。
果然,只聽安祿山在屋內喊道:“傳我的命令,命令安永真立即追上高尚斬之,若放走高尚,讓他提頭來見我。”
親兵跑出屋,正好遇見了安永真,“三將軍,大帥命你立刻追上高尚,將他斬首,後面的話,三將軍應該聽到了吧!”
安永真苦笑一聲,無奈搖搖頭,只得轉身奔去了。
片刻,三百鐵騎如風馳電掣般向南城方向追去,高尚要逃走,只能走南門出城。
城門的大街上已經剷出了一條窄窄的道路,但城外卻是冰天雪地,根本無路可走,只有小心翼翼在冰雪上行走,安永真一眼便看見了高尚的馬車,馬車就停在那裡,幾名隨從正攙扶著高尚站在馬車旁,看他的樣子就像是在等安永真來。
三百騎兵催動馬匹追了上去,片刻便將高尚團團圍住,高尚微微一笑,對安永真道:“我若沒猜錯的話,是張通儒慫恿王爺讓你來殺我吧!”
“先生大智,猜得一點不錯,確實是張佞的慫恿。”
安永真嘆了口氣道:“我其實想殺的人是張通儒,而不是先生,但王爺下死令,我不殺先生,就讓我提頭去見,先生,我很抱歉,我實在無路可走!”
“那小王爺呢?小王爺不是路嗎?”
高尚其實就是在等他,他知道張通儒不會放過自己,所以安祿山必然會命安永真來殺自己,他一指前方,“小王爺現在就在十里外駐紮了大軍,三將軍為什麼不去投靠小王爺?”
“小王爺來了嗎?”安永真有些吃驚,小王爺的軍隊已經到了十里外,他怎麼一點訊息都沒有,前面可是有老八安遠國的近兩千駐軍啊!
高尚笑了笑,“安遠國將軍已經投靠了小王爺,還有安契將軍,他也表示願為小王爺效力,現在只剩下三將軍的軍隊,三將軍,你我都知道,進軍渤海國的燕軍已經全軍覆沒了,燕軍的危亡就在眼前,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最後害死王爺?”
“先生說得嚴重了吧!何以叫害死王爺?”
“王爺已經被張通儒所左右,現在軍隊都在小王爺手中,他還要和小王爺對抗,三將軍想一想,如果是從前他會是這樣嗎?”
安永真略一思索,確實是這樣,如果是從前,王爺肯定會順水推舟,將軍權交給小王爺,不會和既成事實為難,但現在他卻死活不可交權,那結果肯定是父子相殘,這裡面必然是有張通儒的影響,很明顯,王爺不僅眼睛失明,心也失明瞭。
其實安祿山也並沒有完全被張通儒蠱惑那麼嚴重,很多時候他還是自己的決定,比如派兵北去和契丹聯合,就和張通儒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安祿山自己拍板。
但安祿山的這些失誤,親兵們卻不願意承認是安祿山糊塗,而是把責任推給張通儒,認定安祿山是受張通儒的蠱惑,安永真也帶有這樣的偏見,所以高尚才會利用安永真憎恨張通儒,想挽救安祿山的心態,來說服他。
這個說服非常有效果,安永真被說動了。
高尚見他心有所動,便又勸他道:“如果將軍能投靠小王爺,那王爺就沒有什麼依憑和小王爺對抗了,那樣,他就會軟下來,放棄俗務,好好靜心養病,更重要是,他們父子就不會相殘,三將軍,王爺看不清眼前形勢,我們來幫幫他,這不很好嗎?”
“這個.....”
安永真動心了,高尚說得很有道理,就像一個人發瘋,拿著刀亂砍亂殺,這時,如果把他的刀奪下來,再把他關起來,發瘋之人沒有了武器和自由,他就會漸漸安靜下來。
現在安祿山就是這個問題,他受張通儒蠱惑,已經失去理智了,如果他手中沒有了軍隊,那眼前所有的危機都會消除,把軍權轉給小王爺,其實就是在幫大帥。
想到這,他點點頭,“這件事讓我再想一想,我會盡快答覆先生。”
“好!我期待將軍的佳音。”
安永真調轉馬頭便向城內而去,他的一名手下低聲問道:“將軍怎麼向王爺交代?”
“就說沒追上,王爺並不會真的殺我。”
騎兵隊漸漸遠去,高尚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由有些得意地笑了,即使安祿山不肯,他照樣能吃掉最後的五千精兵,他已經有了定計,就在今天晚上。
.........
雖然冰天雪地,道路行走艱難,但在柳城縣以南約十里外白狼河邊卻開來了一支萬餘人的軍隊,他們駐紮了下來,率領這支軍隊的,正是安慶緒,他也接到了一名手下從渤海傳來的訊息,安慶和被殺,最後的兩萬燕軍被契丹吞併。
這個訊息便意味著燕軍一共只剩下了三萬六千人,其中五千六百餘人駐紮在柳城縣,這是安祿山的直屬衛軍,也是燕軍中最精銳的一支騎兵,而安慶緒手中只有三萬新兵,他當然要把這最後五千餘人的精銳拿到自己手中。
營帳中,安慶緒正揹著手焦急地來回踱步,他在等高尚的訊息,高尚已經入城見安祿山去了,他希望能高尚此行能有所斬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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