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一輩子。
與這個日子相隔不遠,同樣是七月裡的一天,北方,燃燒著燈燭的大殿裡,另一位老人,也正在對床邊的一批一批的人說話。
從兩個月前自馬上摔下來開始,這位老人的身體,也已經走向了盡頭。
在金朝之前的女真族,不過是東北苦寒之地積弱而鬆散的一個個部落,他們在白山黑水間艱難生存,在遼人的壓迫中,過著如奴隸一般的生活。遼國天慶二年,天祚帝召集女真酋長來朝,席間命令各酋長跳舞取樂,唯有名為完顏阿骨打的女真酋長拒絕。又兩年,完顏阿骨打以兩千五百女真士兵起事,經過寧江州一戰,擴大到三千七百人,而後在出河店,以此三千七百人迎戰十萬遼兵取勝,開始了女真滿萬不可敵的真正神話,也奏響了滅亡遼國的序曲。
縱橫捭闔,戎馬一生,在一個民族積弱為奴之時,以巨大的意志與力量撐起整個民族的興盛,托起興旺之脊。對於女真這個民族而言,他是當之無愧的大英雄,對於整個時代而言,他也是最為亮眼的一顆星辰,一代天驕!
他的道路,在這裡走到了盡頭,而在他身邊的,是令他自豪的兒子與族人,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完顏宗弼、完顏宗堯、完顏宗峻……完顫闍母、完顏婁室、完顏希尹、完顏斡魯、銀術可、辭不失、拔離速……他們存在於這位英雄的身邊,接受考驗,繼承火種,是組成這個時代完顏家族的最為璀璨的將星與輔佐者。
在冰天雪地裡帶著他們殺出來,縱橫天下的狼王將要睡下了,然而只要有這些人在的地方,仍舊是沖天的狼煙精氣,真正的氣吞萬里如虎!
整個大殿的肅穆氣氛中,床榻上的老人朝床邊的人說了很多,即便在這樣的時刻,他的思緒仍舊清晰,只是偶爾也會陷入沉默與短暫的沉睡,夜黑到極限了,人們能聽到殿外火焰的呼嘯聲。某一刻,老人又睜開了眼睛,望著上方,靜靜地想著什麼,可怕的沉默裡,床榻附近的兒子和大臣們靠近前去,聽到了低沉、帶著虛弱卻又簡單的聲音。
“……伐遼已畢,可取武朝了……”
夜色中,這是他交代的諸多事情中簡單的一條,床邊的人點了點頭,接著聽他說其它的東西。
這天凌晨時分,完顏阿骨打去世了,隨後繼位的,是阿骨打的四弟完顏吳乞買,成為金國的第二任皇帝,君臨天下。
長風吹過一萬里。
得知完顏阿骨打終於死去的訊息,武朝朝廷上下,都在私下裡彈冠相慶,一個被他們認為最可怕的對手,終於離開了這個世界。
此後又兩月,深秋的呂梁舞起了金黃的葉子。清晨,那個曾經老舊的村莊裡,福端雲從睡夢裡醒來,看過了自己所在的房子。
她走出房門,如同往日一般的,在新建起的村莊裡走來走去,有人如往日一般的跟她打招呼,她有些惶然地笑著,點頭相應。
她收拾了房間,洗了衣服,也給自己洗了澡。好些年來,除了經歷的最為悲慘的記憶裡,她又一次變得乾乾淨淨的了。下午時分,見到她的樣子,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的村人終於還是決定騎馬去青木寨報知紅提。那天傍晚,紅提還沒到,村人看見她抱著雙膝,如往日一般的,坐在村口的土坡上,睜大眼睛,看黃葉落下,看遠山的歸人,臉上偶爾也有笑容。
某一刻,她像是看見了什麼,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笑容,站了起來,朝前方走了兩步。她向著黃葉飄落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倒在了土坡上,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
有成、婆婆……我回來了……
……
天風捲動春日的韶光,捲動夏日的雷雨,捲動秋日的黃葉,捲動冬天的冰雪,滾滾而來,滾滾而逝。
一箇舊的時代就要過去了,而在新時代到來之前,人們還要經歷無數的戰亂與衝突,無數的悲慟與蒼涼。
只因天地如爐。
而萬物為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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