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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六章 風箏有風 海豚有海(1/2)

作者:憤怒的香蕉
轎子離開宮門之後,秦檜拉開簾子,看街道兩邊的店鋪和行人。
時間是八月,京城秋日的明媚景象將他的臉色映得有些難看。眼下正值京城武狀元考試的時間段,雖然一直以來,武狀元這東西不太受重視,但眼下正值朝廷對北方充滿警惕心的時間,配合著對北面的“招安詔”,以及最近這段時間一些輿論上吹捧,汴梁京城裡的武人地位升高了不少,一些佩劍之人在街道邊走著,昂揚奮發之態。
秦檜乃是文人出身,對於武人地位的提升,原也該抱持不悅的態度,但不知道為什麼,看了一會兒這些身影,他臉上的鬱郁之色反而消去了不少,隨後才放下簾子,靠在了轎中的椅背上。
心裡,其實是很累的。
因為他知道,今早金鑾殿上的召對,出現的各種事情,這個時候也已經傳出去了,如果他沒猜錯,該有人在家中等他。
一路回到府上,管家便過來報告,羅公子已經在堂上等著了。秦檜一面進去,一面讓管家召人到書房。
這管家所說的羅公子名叫羅謹言,乃是秦檜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在御史臺任職。小吏也有官身,但由於秦檜與羅謹言的關係親如父子——秦檜就不止一次地說起過,若有女兒定將許配給對方——管家也就稱他為羅公子。
回到書房之後,短短片刻,便有一名年輕的男子從院外進來了。羅謹言不過二十來歲,但樣貌俊逸,身材頎長,辦起事來也是精明強幹,雖然如今官職不高,但在許多事情上,委實幫了秦檜不少忙。這一次譚稹的“招安詔”發出,北地的“匪轉兵”數字便迅速膨脹。朝廷也不是傻瓜,對此事監督要求甚嚴,不僅有外派官員隨時監控此事,私下裡秦檜也派出了不少人跟蹤調查。
羅謹言便是他派出去的人之一,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著手人。兩個月的時間,羅謹言蒐集了大量的徇私枉法證據,觸目驚心,證據的核心,也將箭頭直指朝堂上的幾位大佬級人物。遼國已滅,金國進入雌伏期,但壓力已經開始轉大,秦檜等人心知這是鞏固防線的最後機會,證據返回之後,哪怕有著一定的心理準備,秦檜仍然看得呀呲欲裂,大罵貪腐誤國,奸臣誤國,庸人誤國。
然而整個事態的牽扯實在是太大了,他在家中思考數日,嘴唇都起了火泡,這一日將奏疏交上,彈劾官員時,卻還是沒能將所有的關鍵證據拿出。
所有被交上去的證據,都經過了精心的陳列,算是御史臺的一場大案。然而訊息傳出去,始終還是有一部分人能夠看透端倪。秦嗣源之類的大佬姑且不論,羅謹言是最明白不過的,雖然這次涉及的人員眾多,但證據被巧妙地斬斷在了中心的外圍,案件追到一定程度,是一定可以結案,而且很難再往下走的——即便將剩下的證據再拿出來,案子也很難繼續下去了。也就是說,由於之前拿出來的證據因為邏輯鏈被打亂、互串,核心證據被巧妙地蒸發了,失去了意義。
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只能是秦檜的親自操作,他實在太懂得人性,這一刀斬下去,會給人以震懾,但點到為止,恰到好處地踩在了線上,說不定譚稹、童貫等人還要感激他。
但是很明顯的,羅謹言並不滿意。
“恩師……”
“你別火急火燎的,先坐。”羅謹言進來時,秦檜揮了揮手。
“恩師,我……我不坐。”羅謹言搖了搖頭,他大概已經斟酌了許久,此時咬了咬牙,“您、您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秦檜手指敲了敲書桌,“你質問我?”
“弟、弟子不敢,但是……”
“但是你實在忍不住而已!”秦檜等了他一眼,從羅謹言的這裡看過去,眼前一臉正氣的老師此時眼眶脹滿發紅的血絲,嘴唇乾裂,目光兇戾。他滯了一滯,有些不好說話。
不過秦檜到底也沒有拿“你不懂我的做法”之類的大話來壓他。只是過得片刻之後,他吸了一口氣:“你當為師想啊,你知不知道……不,你知道,這次涉及的人有多少,局有多大……”
“弟子自然知道。”羅謹言道,“但恩師也曾說過,以雁門關以北蠻人之兇殘,一俟北方戰事停下,叩關可能極大,這已經是我等最後的機會,便是為之粉身碎骨,也不能讓這最後的機會流失,恩師,這些話您都說過……”
“我當然說過!我當然知道!”秦檜砰砰兩錘敲在桌子上,他雖然年輕時憤青一點,然而到了眼下,尤其是這個達到這個地位後,情緒也已經能夠收斂,但此時,仍舊顯出如獅子一般的憤怒來。
“北地之人,為師當然知道!茹毛飲血,如狼似虎!他們崇尚強者,崇拜蠻力,要獲得他們的尊敬,你本身就得有力!可這些年來咱們做了些什麼!陰謀詭計、暗中運作!這是秦嗣源,昏聵至極!而李綱呢!本身手段不夠,做起事來只知徒喊口號,他正直是正直了,朝堂上他對付得了誰!為什麼讓他當左相!童道夫!矮個裡面挑高子,他打的什麼仗!說好了與女真聯合出兵,為了杭州一點事,一拖就是一年,二十萬大軍拖上去打不過人家一萬人!讓女真人怎麼看你!”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他深吸著空氣:“做完了事情,可以交差了,撂下挑子就跑了。就是圖個蓋棺的身後名!什麼燕雲六州,六千萬貫!六千萬貫啊!拖上去買回來的!人家女真人還怎麼弄,六千萬貫買六個州,他們還先把六個地方值錢的東西、人全都擄走了……這樣的交易他們也敢做!可你能怎麼樣,他們背後是蔡太師,是半個朝廷的官,半壁江山的商人哪!”
“一樣一樣,全都讓人瞧不起。還有張覺……什麼密偵司,你保不住不要隨便招降啊!一反一復,讓人寒心。這樣子的對手,要是你……呵呵。”秦檜諷刺地笑起來,“要是你是女真人,你放著不打嗎?你是一定要打下來的啊,滿朝文武看不見這樣的事情,還在撈來撈去,心存僥倖……”
“可是……”秦檜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是……謹言啊,我若反覆推敲後覺得做得了事情,我就一定會把事情揭出來。可做不到啊,為師死在這裡都做不到。為師不怕死,可死了又能怎樣呢……”
羅謹言硬著脖子:“若死了……至少能如那錢希文一般……”
“錢希文死了可驚醒民眾!為師觸柱而死只會讓人笑話!”秦檜敲打著桌子,“只因民眾昏聵庸碌,外面怎樣說,他們怎樣聽!而金殿之上的官員,都是人精!觸柱而死,他們只說你瘋了傻了!要跟他們打擂臺,他們先往你身上潑髒水,殺人誅心!把你潑臭了再殺你!到時候官員、民眾,皆唾罵你!你以為萬事公道自有人評說?荒謬啊,多少人耿直一生,死了之後到如今還被罵做貪官奸臣啊!”
“可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做不到。”秦檜稍稍收斂了怒氣,靠上椅背,“完顏阿骨打死了,謹言,你知道完顏阿骨打死了的影響最大的是什麼嗎?最大的是聖上放心了,聖上可以鬆一口氣了,少一點麻煩了。給聖上報憂……他心中憂的時候沒關係,他心中更願意聽到太平之事的時候,你報上去,一開始他也會重視,然而當譚稹出來,後面的童道夫出來,再後面的蔡太師他們一個個都出來,包括北地的那麼多家族、當官的都出來的時候,你以為他信誰呀?”
羅謹言想了想:“至少,李相、秦相他們會為我們說話……”
“那就是黨爭!”秦檜瞪大了眼睛,“為師不怕黨爭,可這個時候,開始黨爭……謹言,你知道這意義嗎?一個亂七八糟的防線至少還有防線,一旦黨爭,滿朝內訌,女真人就此南下時,我們連最後的預防都沒有了。”
“謹言,你去想想,景翰四年、五年、六年、七年……朝堂之上宰相換得有多頻繁,半年就換一個,一直到北伐,李相上臺,再啟用秦嗣源,持續了這幾年,這兩年朝堂之上多少針對他們的參奏,為師能壓則壓,能抹則抹,有人說為師和稀泥,有誰知道,為師盡了全力維持,不讓出現大的黨爭。”
“為師想要保全李、秦二相,哪怕他們做得不盡如人意,至少有人去做,有誰明白為師的苦心孤詣!你又有沒有看到,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之前,朝廷對這次武狀元考有多重視,因為它是陪著招安詔來的!可是他的死訊一來,朝堂上打壓習武之人的呼聲又開始出現了,開封府尹王時雍,上摺子說習武之人最近亂了京畿治安!習文這麼多年,這種時候了,他們還怕軍人壓了他們一頭,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做事是有辦法的,尤其朝堂之上……”秦檜嘆了口氣,“真正決定這件事情的,是聖上的心情,聖上憂,則天下憂,聖上不憂的時候,天下也憂不起來。為師會在最近想個辦法,讓聖上能憂起來,這才是做事、才是在朝堂上做事之法。你遲早是要進金殿上去的,到時候,你便明白,要成一件事,能有多難了……為師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下去吧。”
“但是……”羅謹言猶豫和掙扎了許久,秦檜已經下了逐客令,開始閉目養神,終於,年輕的男子還是從房間內出去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過了一陣子,有人從外面進來,乃是秦檜的妻子王氏,她端了一碗羹湯進來,見夫君在閉目養神,放下羹湯,給他背後和頭上按了一陣。秦檜睜開眼睛,握住她的手。
“聽說謹言來了,他就離開了?”王氏輕聲問道。
“他……唉,走了……”秦檜乾澀地、而又疲倦地,答了一句,目光望向門口,天光正從那裡刺進來……
羅謹言一路走出院子,走出秦府。回到家中時,妻子迎了上來:“去見了恩師了,恩師身體如何啊?”
秦檜視羅謹言如子侄,也是因此,羅謹言的妻子見到秦檜的次數也不少,有時候是去秦府,也有些時候,秦檜會親自登門來訪。對於那位一身正氣的夫婿恩師,羅謹言的妻子於煙也頗為尊敬。
聽到妻子的問話,羅謹言的眼中晃過秦檜那佈滿血絲的眼睛與開裂的嘴唇,終於還是笑了笑:“恩師身體還好,他問起了你跟孩子。”
“恩師就是愛操心。”
於煙笑了笑,她看見自家相公情緒似乎不高,想是公事上遇了什麼麻煩,想說幾句有趣的話兒來開解一下,便聽得後方有嬰兒的哭聲傳來,連忙跑過去了。
兩人成親已有數年時間,夫妻感情甚篤,卻直到今年二月,於煙才誕下一名男孩,也是兩人的第一個孩子。羅謹言走進後方起居的院子,妻子抱著六個月大的孩子,坐在簷下的欄杆邊給孩子餵奶,光芒像金粉一般的灑在母子兩人的身上。羅謹言走到院落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相隔丈餘,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於煙白了相公一眼,隨後又笑了笑,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那兒,直到喂完了奶水,孩子不再哭泣,滿意地陷入了沉睡,她也是輕輕搖晃著襁褓,坐在那兒沒有走開。
她知道坐在對面的夫君喜歡看這一幕。
羅謹言坐得很正,雙腿微微張開,手指在兩腿之間,輕輕地捏著,看起來像個拘謹的學生。他望著妻兒,目光時而迷離,時而清晰,偶爾也朝妻子下意識的露出一個笑容。如此過了許久,秋天的風像是停了,他抬頭看了看那天光,想起恩師說的觸柱而死的話,想起殺人誅心的話,終於還是站了起來。
他進到房間裡,拿了一些東西,包成一個包裹,往門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回來的可能有些晚。”
“嗯,我等你吃飯。”
妻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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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西路,相州,湯陰縣。
岳飛嶽鵬舉坐在土屋邊的凳子上,看著院子裡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女孩,稀疏的頭髮扎著小辮,不過三四歲的年紀,拿了一根棍子正在院子裡嘿嘿哈哈的亂跑。旁邊是一個才兩歲左右的男孩,穿著開襠褲,在後面跟著走,偶爾摔在地上。
兩個孩子是他的義女與長子,義女名叫嶽銀瓶,乃是他在三年前撿到、收養的一個女嬰,長子岳雲,還差一個月兩歲。
土屋裡,此時還有妻子與母親,暫時來說,這就是他的一家人了。
這一年裡,由於父親嶽和去世,原本在辛興宗麾下服役的他不得不回家丁憂了。雖然在辛興宗麾下時,他一向作戰勇猛,也已經升任一營的都虞候,但是回家丁憂後,這些也就打回原形了。
他此時正在心中想著昨天過來的一個命令。命令來得很突兀,是關於相州附近匪事的。原本因為招安詔的緣故,整個北方的匪人最近都在忙著招安,有些方面亂了,於民間治安反而好了一些。但在昨天發來的命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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