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萬里行(7)
李定說的大局要壞,倒也不是危言聳聽。
想想就知道了,張行剛走,李定馬上遭遇這麼大規模的軍事抵制力量,而且據他現在說周邊各處全都在亂,蕩魔衛各處實際上已經癱瘓,那就必然是有些其他的緣故了。
而仔細聽下來就發現,這明顯是蕩魔衛內部原有的問題,因為這次的事情被強行撕裂,爆發了。
具體來說就是,蕩魔衛內部本來就有對立,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地域、經濟、信仰、集權之類的矛盾,閉著眼都能想到,但問題在於,其中一個主要矛盾,正是地方和大司命那裡的矛盾……長久以來,因為各衛被從地理上分割開來,所以實際上的軍政大權都掌握在各地司命手中,但是大司命的修為和神仙洞的正統也都毋庸置疑,所以大司命的影響力也是客觀存在的,各衛內裡司命的反對派自然而然就會拿大司命和蕩魔衛中樞為藉口,反向鉗制各衛司命。
譬如之前鐵山衛內裡,張行的舅舅黃平就算是半個例子。
那麼這種矛盾,忽然遭遇到了以大司命手令的形式投降這個事件,自然會激化矛盾,導致內部癱瘓。
當然了,有一說一,李定之前對鹿野公全家乾的那事……包括張行不在時對柳城公全家乾的事,以及張行帶走了鐵山衛朱司命的事情,都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這個問題。
現在的北地,沸反盈天,西部是直接軍事對壘;東部是癱瘓與暴動;南部是暗流湧動。
“不管這些了,管也沒法立即管,現在最要緊是把這一仗打好,對不對?”張行想了一圈也只能放棄。
“對。”李定回答乾脆。
“就算是想管,恐怕也得從這一戰後開始管。”白有思也覺得頭疼。“戰事是怎麼回事,是擔心劉文周嗎?”
“肯定有擔心劉文周的緣故,上次你們也說了,這廝身上怕是有類似於伏龍印的東西,我怎麼敢讓牛督……牛大頭領出手?”李定正色道。“但又絕不止這個,現在的局面是,劉文周負責震懾,藍大溫膠合人心,還有個藏在最後面根本沒出頭的陸夫人提供糧秣……”
“這據說有十數萬人……陸夫人不過掌握三四城,她供的起嗎?”不知道什麼時候,芒金剛忽然出現在了門內。
“差不多吧,旗號、營寨分明,確實有十萬。”介面的是之前消失不見的蘇靖方。“只怕整個大興山西路四城兩衛加所有的戰團都來了……至於說糧秣,從道理上來說反而是供得起的,因為我覺得他們肯定是有考量的,或許是覺得咱們背後形勢不好,萬一咱們身後鬧出點事來,恐怕只能撤軍,到時候他們只要湧過沼澤地,這些戰團就會各自為戰,陸夫人就不會管了;又或許,確實存著諸如從海路包抄的計劃。”
“海路包抄倒也罷了,可把戰團推過來各自為戰是不是算計的太精明瞭些?總得拿落缽城跟柳城做餌料才好讓這些人白做工吧?”白有思也問道。
“應該有這個意思。”李定搶在蘇靖方前道。“落缽城鹿野公活著的那個女兒,就在陸夫人那裡……而且,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李樞與崔儻應該也在對面,情報說他們之前往那方向去了……只有一點奇怪,若是崔儻在對面,為何不把宗師修為露出來?兩個宗師,加上一個藏在後面的陸夫人,三個宗師,處於守勢,提升軍心的作用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崔儻不會是已經跑到巫地了吧?”白有思若有所思。
“真有可能。”張行終於再度開口。“崔儻這人沒心氣了,倒是李樞說不定會掙扎一下……不過都無所謂了,你說這仗怎麼打吧。”
李定點點頭,想說什麼,卻半天沒說出什麼話來,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發什麼呆。
夏日炎炎,對北地而言卻是一年最好的風光,所謂天藍地綠,卻在接天之山頂純白一片,偶爾混入白雲,更是讓人看不清楚天地的邊界。加上山頂的雪化,以及豐沛的降水,使得河流寬闊,沼澤豐盛,植被也跟著密集起來,到處都是鬱鬱蔥蔥,都是鹿走鷹飛。
這個時候,北地聯軍十數萬聯營數十里駐紮在奔馬城南端的沼澤鹿野澤北側,難免讓周邊的鹿兔魚鳥盡數遭了殃……沒辦法,北面運來的陳糧能吃,但誰樂意吃呢?
連幫當年打破大魏倉儲後,都曉得要拿新糧當軍糧的。
實際上,就在聯軍日漸彙集的這二十日內,營地中最普遍的爭端就是爭搶獵物和營地,而營地往往也是因為是否方便狩獵才被分出三六九等。
當然,一切都在控制範圍內,尤其是聯軍實際統帥、前安車衛司命藍大溫素來威望卓著,睡覺最後一個睡,吃飯也只吃最普通的陳糧,每天還要親自在空中騰躍幾次,確保三天內大略看過所有戰團,並且每天早間點名,晚間召開軍事會議,以解決矛盾,商討軍事方略。
也算處置的井井有條。
而這一日,中午的時候,井井有條藍大溫忽然扔下繁雜軍務,就好像當年他在蕩魔衛中還是個小執事一樣,親自在烈日下趕著一輛車子,車技嫻熟的駛入到了一個戰團的營地。
營地內,“宇文”二字的旗幟迎風飄揚。
這不稀奇,這類明顯帶有巫族色彩的複姓本身就是北地常見的姓,很可能是這個戰團的團首祖上是從那邊逃荒逃過來的,也有較小的可能是整個混血部落整體轉化為戰團,這類戰團內部則比較團結,甚至整個戰團都是一個姓也說不定。
宇文萬籌的戰團倒非如此,但他卻是陸夫人的心腹,所以藍大溫和陸夫人才將兩位重要人物放在此營內。
“藍公的意思我已經瞭然了。”樹蔭下的桌案後,李樞看著面前被團首宇文萬籌親自奉上的烤鹿肉,面無表情。“不就是讓我再去勸一下崔公嗎?多一位宗師,軍心就會大振,然後你們再進軍南部就多了些把握?”
“不用他親自出手,只要他從奔馬城過來一趟,顯露一下宗師修為,振奮一下軍心就行。”藍大溫誠懇請求,連烤鹿肉都沒有多看一眼。“真打起來,過不過鹿野澤再說。”
李樞嘆了口氣,表情終於生動起來,卻顯得有些怪異:“藍公,我們這幾個喪家犬的立場比你們北地人還堅定,這話我一定帶到,也一定努力勸他!”
“勸什麼?!”就在這時,低頭吃了兩口鹿肉,拉碴鬍子上冒著油的崔玄臣忽然扔掉手裡鹿肉,當場發作。“要我說,趕緊走,跟叔祖一起渡海去巫地……這北地片刻都待不得,還去勸他來送死?!”
“玄臣……”李樞勸了半句,卻也止住。
藍大溫本能去找宇文萬籌,對方的隨員發作,他不好直接開口,這時候最好是宇文萬籌來說話,軟的硬的都行,然而,回過頭來,卻發現宇文團首在背對著自己烤肉,頭都不抬一下,很認真的樣子,也是無奈,便回頭親自蹙眉來對:“崔四郎有話直說便是,何必發作?你這般性情,在北地也好,巫地也罷,耍出來是要被別人捅刀子的。”
崔玄臣一滯,立即昂首來言:“那我直接說了……藍公,敢問咱們這邊有幾位宗師?”
“自然是兩位……”
“若是兩位,還打什麼呢?人家有四個!很可能有五個!馬上還有一個大宗師,說不定還能再請來一位大宗師,凝丹成丹數以十計,奇經的高手哪怕是拋開軍中和地方,也能聚集三百,你們到底打什麼?便是今日打過去,援兵過來照樣被打回來,到底打什麼?”崔玄臣怒氣勃發,但說到最後反而冷靜。“只有三位宗師,最少有三位宗師才有堅守的可能……藍公,咱們有三位宗師嗎?”
“若是崔公誠心誠意來問,那算上陸夫人,還是有三位的。”藍大溫勉力做答。
“這就是問題所在。”崔玄臣直接站了起來,毫不客氣的指著周邊營寨來說。“這些人聚在這裡是幹什麼?打仗對不對?跟誰打仗?幫對不對?為什麼跟幫打仗?守衛鄉梓是不是?鄉梓是誰的?背後四城兩衛,是不是有三城都是她陸夫人的?那敢問為什麼十萬之眾在這裡為她打仗,她卻沒有出現在陣前鼓舞士氣,反而要我叔祖一個逃難的外人來做這個事情?”
話到這裡,崔玄臣直接逼到對方跟前,嚴厲提醒:“藍公!道理很簡單,她陸夫人不來,無論我叔祖來不來,北地都沒有半點指望!只有她來了,擺明車馬要與幫決一死戰,然後所有人眾志成城,才有三分指望!讓其他人為她賣命,她自家躲在後面待價而沽,天下沒有這般道理!”
藍大溫沉默不語。
宇文萬籌看著面前火坑上的鹿肉也沒有吭聲。
停了片刻,還是李樞一聲嘆氣打破沉默:“藍公,局面比你想的更糟糕,現在好像是幫為政嚴苛,以至於北地局勢不穩,有機可乘,但也就是有機可乘,甚至這個機都是稍縱即逝的,張行的援軍說到就到……假設以支援十五個營來算,下旬就能到,到時候他們把局勢穩在落缽城,再等幫後援過來裡應外合怎麼辦?”
“可是我們十萬大軍在此……”藍大溫居然漲紅了臉。
“這個大軍是有問題的。”崔玄臣正色道。“藍公,你不要覺得幫的營將制跟你們的戰團制很像,就是一回事了……張行確實是用北地的制度套上幫的,但是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制度的問題,那就是營將一體,很容易不聽指揮自行其是,所以,幫那裡只要打了勝仗,打一次勝仗就要讓雄天王以賞罰的名義換一撥人,這個營的升到那個營,那個營的補入這個營,換了七八次,換到去年初那場大戰時,藍公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嗎?”
藍大溫面色發緊,還是忍不住來問:“什麼事?”
“登州、齊郡邊上土豪出身的程大郎,入幫前就有數百騎自家莊園裡養的騎士,因為娶了我們崔氏女,被奪了兵權,去了地方……不過半年,他去接應幫的敗兵,結果路上遇到了自己原來的營,他曾經的家養親衛們居然因為他是崔氏女婿疑他反叛當眾拔刀對他。”崔玄臣幽幽言道。“就是這件事情以後,程大郎爭還是爭,小心思還是小心思,卻實際上什麼幫外的想法都無了,一心一意在幫裡做事……宇文團首,你當時就在那邊,也聽過這件事吧?”
宇文萬籌頭也不回,只面色木然的繼續擺弄著一份新的烤肉:“聽過。”
李樞也多看了崔玄臣一眼。
“藍公,你覺得你這大軍跟人家的大軍是一回事嗎?”崔玄臣繼續嘆道。“你們這樣的軍隊,人多了不是好事,進的時候蜂擁而進,退的時候一鬨而散,打的時候指揮不動,立營紮寨的時候爭個獵場倒無所謂,關鍵是訊息亂的你甚至分不清情報真偽……”
“若是你這般說,難道不打了嗎?!”藍大溫憤然反問。“坐視張行一句話奪了我們蕩魔衛基業?坐視那個李定將鎮守府諸公挨個殺的乾乾淨淨?”
“所以把陸夫人請過來呀!讓她站在這營中說,我們北地人要同生共死,要榮辱一體,我陸氏只會衝鋒在前,卻不要南部一城一地,誰功勞多給誰!可她為什麼不來呀?”崔玄臣攤手問道。
藍大溫再度語塞。
“藍公,這就是大爭之世,容不得三心二意,容不得自以為是。”李樞也介面道。“不是我們不願意幫忙,都說了,對付張行,沒有人比我們更堅定,是你們太不像話……就好像,就好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個世道,就被人一棍子打蒙了一般……可是,你們的本錢就這麼多,這一棍子要是真懵了,也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藍大溫無奈起身,一口肉都沒吃,便答應了下來:“如此,你們去請崔公,我寫信讓人快馬與陸夫人說清楚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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