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萬里行(6)
張行發作了一回,定下了魏玄定為國主,上下卻是瞬間曉得了,那就是甭管議論多少,甭管五年後是否是張首席來做這個位置,這個國主都是比首席輕賤的,甚至根本就是首席任命的。
國家建立了,大明朝出來了,可整個大明卻是透過幫進行建構的,而且二者將會並行延續下去。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坦誠說,很多人都不看好,反對派也不要太明顯……陳斌這些人應該是覺得張行可以一步到位的,所以不情不願;單通海、白金剛這些人儼然是堅決反對任何影響幫原有規則與體制的舉措。
至於說一早站起來表示同意內裡卻覺得胡鬧的,當然也有,而且不少。
但到了此時此刻,天底下已經沒幾個人不曉得張首席這脾氣了,你若跟這位首席說隱患,這廝一定把他那套什麼管殺不管埋的理論抬出來。
所以,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觀。
更何況,此類事端,素來不乏熱眼。
接下來數日,訊息極速傳播了出去,幫建國號大明,尊崇三輝,國主居然是首席張行指定前首席魏玄定擔任,再加上幫發出的各路信使,瞬間引得天下各處側目……幫治外,東都當然第一個獲知此訊息的政治中心,而混亂中,人們自然瞄準了此地實際主人司馬正。
實際上,翼國公王代積聽到訊息後“大為震驚”,以至於專門從南陽折回,來東都問司馬正如何來看此事。
當然了,王代積之心,路人皆知,這是想讓司馬正正位登基呢。
“我覺得挺好。”昔日紫微宮南衙院中正北公房內,司馬正將原本正在核算的表格放下,看了看眼前的己方二號實權人物,言辭誠懇。“翼國公,咱們當年同殿為臣,誰不曉得這大魏天下是被曹徹一人禍害成這樣?咱們既然是要承大魏體統,便更該以此為戒才對……你說對不對?”
王代積胡亂點頭,卻又失笑:“話要是這麼說,咱們更不該讓曹徹的種繼續留在皇位上了……學學人家幫,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嘛。”
“也不是不行。”司馬正言辭愈發懇切。“既如此,翼國公何妨認當今陛下為義父,讓他禪位給你?我來與段公他們說,也與陛下去說,斷不會有人不滿的。”
王代積目瞪口呆,半日方才訕訕:“司馬公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
“以前是把你放在火上烤,但這不是幫搞了先例嘛,算不得火上烤……你真不要當個皇帝試試?”司馬正依舊誠懇。
王代積沉默片刻,尷尬與不安之餘居然有些心動,他其實很清楚,眼下這個局勢,天下怎麼都不會輪到自己來坐這把椅子,只是依著他對張行的瞭解,恐怕真有藉此消解皇帝權威的意思,而若如此,自己便是真做了皇帝又如何?
不也能過把癮嗎?
另一邊,司馬正到底是個實在人,見狀居然主動解套:“翼國公若不願意就算了,咱們能留在東都,靠的到底是大魏體統,還是讓姓曹的來做吧……對了,昨日段公來找我,說是閒不住,想要去陝郡,你怎麼看?”
王代積這才回過神來,幽幽以對:“我覺得可行,段公是個實在人,之前便對白橫秋有氣,現在主動請纓是好事,不能因為他兒子在長安被白橫秋招了侄女婿便以為他是要吃裡扒外。”
“我也是這般想的。”司馬正點頭以對。
王代積猶豫了一下,正色道:“元帥,我知道你修為深不可測,若在東都立塔,龍囚關、河陽城、金鏞城,皆可聯結,但陝郡還是遠了些,非要我說,最好的陝郡太守應該是你七叔才對……他還是不願意出仕嗎?”
“誰說我不願意出仕?”就在這時,一人忽然從公房內屋摔簾而出,赫然是面色乾瘦的司馬進達。
王代積嚇了一跳,趕緊拱手:“七將軍!七將軍如何在此?!”
“翼國公。”司馬進達從容拱手。“翼國公想多了,我當日親手殺我兄長,本意是厭棄他行事無度,葬送司馬氏大好機遇……而今日賊與白賊雖然各據基業,司馬氏仍為百年興盛之頂,何況東都為天下天元所在,二賊必然來爭,只要二郎在東都守住幾回,則二賊根基必有破碎,屆時大局未必可知……那敢問如此局面,我豈能長久坐視?”
王代積愣了一下,連連點頭:“七將軍說的是,所以七將軍要去陝郡?”
“不去。”司馬進達搖頭以對。“我要留在東都……一旦開戰,二郎很可能要出城臨陣,東都這裡須有人看管,不過,若是將來局面開啟,我倒是想去出去看看……至於陝郡,恕我直言,一旦開戰,白橫秋親身而來,陝郡如何能保?而若他不能下東都,轉回西都,以二郎的修為,陝郡又怎麼可能不回來?段公想去就去,咱們大度一點便是。”
王代積沉默了片刻,只能點頭:“好,七將軍出山,東都穩如紅山。”
“時局變動,雖真龍亦可亡,雖紅山亦可崩。”就在這時,原本已經重新在核算表格的司馬正忽然在案後嘆了口氣。
而這話也聽得其餘二人齊齊一驚。
但旋即,王代積便乾笑起來:“既如此,便說明那兩家雖然成了氣候,我們卻總有一搏之力。”
倒是之前炯炯的司馬進達此時忽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去看外面院中炙熱的陽光。
訊息進一步外擴,不過是又過了兩日,已經改回長安的西都那邊,大英皇帝也得知了這個訊息……出乎意料的是,與司馬正的從容相比,佔據了戰略優勢的白橫秋明顯失態。
這位大宗師居然在自己的御案之上直接碰翻了筆架。
“陛下何至於此?”發出此問的,赫然是早數年便天下公認的大宗師下第一人,昔日當廬主人,今日大英上柱國韋勝機。
其人年齡與白橫秋彷彿,同樣兩鬢斑白,卻面容乾瘦,唯有雙目細長,精光如電,此時雖然是在御前,卻只是負手而立,一身錦衣暗紋明紋交匯,圖案繁複,加上玉佩、金飾,甚至顯得比白橫秋的玄色龍紋袍更加華麗……這還不算,他腰中居然堂而皇之掛著一柄三尺長的無鞘露刃劍。
就在距離皇帝不到三步的地方。
實際上,只有韋勝機一人離得這麼近,然後又有兩個人在距離白橫秋五六步的距離,其餘俱皆立在十步之外。
“我雖然昨日才回到長安,可卻早聽陛下說,彼輩之道正在於離經叛道。”韋勝機見到對方還在喘息不語,更是蹙眉。“後來還是陛下親口與我所言,說當日一擊不成,彼輩氣候便無可制,要等到兩條大龍在東都交匯決戰了……那如此局面,不敢說預料之中,卻也是理所當然吧?”
“朕當然不是驚於他們搞了個大明。”白橫秋仰頭坐在御座中,腳下長短軟硬不一的各支筆卻自行豎起,一一飛上桌案歸位。“天下棋局,在勢不在巧,他便是弄出來二十個國主一起坐天下,只要最後東都被我所取,河北為關隴所覆,那便都是笑話……我所驚異的是‘時’,他們居然如此之快,直接一路捅到了北地,這樣的話,今年以後便能後顧無憂,好與我們全力相爭天元……薛常雄、羅術冢中枯骨倒也罷了,北地蕩魔衛居然降了?!黑帝爺不要臉的嗎?”
韋勝機想了一想,認真點頭:“確實快,咱們連梁師城都未解決,而他們此番直趨北地,相當於我們要解決的巫族……果然慢了一大步。”
“倒也未必。”就在這時,大英尚書右丞張世靜忽然向前兩大步,趁機與韋勝機並列而立,然後抬起頭來含笑晏晏。“陛下,韋將軍,咱們就不說賊離經叛道還自以為是了,只說勢……咱們比之他們一則握有晉地,依然對河北居高臨下;二則,咱們和他們似乎是並爭東都與江南,可是,兩者咱們都是在上游,他們在下游,天然乏力……
“舉例來說,若是將來決戰,陛下自出東都與賊爭天元;臣往晉地坐鎮,不求有功,但求撓賊之背;而以韋將軍巴蜀英傑之姿,將兵五萬,順流而下,與當年楊斌順江而下,到底有什麼區別?誰能阻攔?屆時東都勝則全域性勝,江南得則大勢得,何必畏懼他們呢?”
白橫秋想了一想,含笑來看韋勝機:“如何,韋江神?張相公此言或許有些想當然,但戰略應該是無誤的。”
韋勝機想了想,蹙眉反問:“道理是對的,但巫族不管了嗎?天下局勢漸漸清晰,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這般計量,賊沒道理不聯絡巫族,趁我們出兵時撓我們的後背吧?”
“這是必然。”白橫秋喟然道。“所以我才失態……不然能如何,難道要現在一頭扎進毒漠之後嗎?”
“扎進去以後,按照幫眼下的進展,怕是要反過把巫族推到對面去了……按照會議裡的情報,張行是將李定扔到了北地,此舉固然是有排擠的意思,但何嘗不是借李四郎的軍略來壓制北地與苦海,若是巫族求援,我都能想到李四郎如何欣喜若狂,直接發兵渡海,藉機脫得樊籠了。”張世靜介面道。
“李四郎不是你們關隴子弟嗎?韓博龍的親外甥,這都不能拉過來嗎?”韋勝機忽然扭頭來問張世靜。
張世靜一聲不吭。
“難。”停了片刻,在白橫秋的目光注視下,另一位站的靠前之人開了口,赫然是白氏姻親、靖安臺中丞竇尚。“之前我弟竇琦就與我說過李四郎這廝,這次竇濡與薛常雄的一個兒子過來,也各自與我說了一遍……他們都覺得,這位李四郎軍陣上本事確實是有的,但是目光短淺,從頭到尾捨不得地盤,捨不得兵馬,這才被張行給套住。而按照竇濡的說法,幫雖然是營將專一的府兵制度,可架不住張行打一場勝仗整一次軍,下面的軍將士卒換了一茬又一茬,現在的軍中固然知道有營將,卻更知道有首席和大行臺,所以,這就成了兵馬與權勢其實是張行的,李定又離不開手裡的兵馬與權勢,所以變成了李定離不開張行。”
“李四郎……”白橫秋若有所思。“如此說來,李四郎不能小覷,但也不應該多分心,依我看,張行把李四郎擺在北地未必算是閒置,反而算是幫的底蘊了,畢竟,真有朝一日被我們打了過去,他們退到北地,就是要靠李四郎這種人來維持局面。”
“若是這般講就對頭了……”竇尚一愣,旋即肅然。“那張三郎從來不是個嫉賢妒能的,他其實是將李四郎和北地當做託底。”
“所以,說來說去,現在的要害是要出使巫族,與巫族達成和睦?”張世靜及時把核心問題拉了回來。
“有點難。”竇尚在身後認真提醒。“我們剛剛與他們大戰數場,殺了不少巫族貴種,這還不算,韋將軍剛剛殺掉的薛挺和馬上要去打的梁師城背後都有巫族人的支援……”
“總得試試。”白橫秋想了一想,認真道。“想法子哄哄他們,名號、錢帛都可以給……竇氏立足靈州與朔方百年,跟東部、中部巫族素有瓜葛,這件事情竇卿安排一下。”
“梁師城……”
“先打,韋將軍親自走一遭,務必要把白道這個毒漠出口取回來,要快,至於說如果他們逃入毒漠,咱們要不要斬草除根,就可以緩一緩了,而這個時候,竇中丞就發使者進去……韋將軍可以適時自行決定是否出戰。”
韋勝機停了片刻,潦草點頭。
竇尚猶豫了一下,小心來問:“陛下,別的好說,總是討價還價,可若是他們強約兄弟之盟乃至於舅甥之盟呢?陛下應該知道,他們素來對這個……”
“可以。”白橫秋直接打斷對方做了應許,語調也莫名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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