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彎彎的河谷,時寬時窄,許多地方都是陡立的峭壁,簡直像兩道高高的石牆夾著一條通道。
而此時,在這條河谷裡,擠滿了近萬胡人,北邊的想要南下,南邊的想要堵死他們。
本是同族的他們,在這裡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狹窄的河谷不能同時容下太多人,被編成百人隊的胡人,手裡舉著簡陋的兵器。
有生鏽的鐵器,有削成尖頭的木材或者竹杆,或者骨制。
他們有的怒吼著,有的咬緊了牙關,幾乎都同時殺紅了眼。
因為他們的後方,都有人在盯著,逼得他們別無退路。
有身強力壯者,遠遠地就往對面的人群投出標槍。
標槍在上空劃過一段距離後,尖銳的槍尖穿過了單薄而破爛的衣物,直透體內。
中槍者踉蹌後退,倒地不起。
很快,雙方開始短兵相接。
“殺!”
“咔!”
木棒上綁著石頭的一頭,向對手砸去,沒想到卻是被對方用簡陋的小木盾擋住。
有人手裡的兵器,在相撞之後,雙雙摺斷,兩人竟是赤手空拳地抱到一起,肘擊,嘴咬,如同最原始的野獸為了領地而搏鬥。
咆哮、吶喊、呻吟……
汾水已經有不少屍體在飄浮。
劉猛和劉豹親自用馬鞭狠命抽,,也無法再次驅趕著已經精疲力竭的胡人上前。
他們不得已,開始派出自己的部將,領著本部族的人上陣。
直至夜幕降臨,河谷的慘烈廝殺這才告一段落。
……
在河谷不能取得絲毫寸進的兩人,有些忐忑不安地在關將軍面前請罪:
“將軍,小人無能!”
關將軍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並沒有怪罪他們:
“無妨,賊人提前有了防備,又佔據了地利,一時之間,難以攻下,也是人之常情。”
劉豹和劉猛聽了,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不過,我領軍南下,本就是打了魏賊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在這個山口拖得太久,待關中或者河北的賊人支援過來……”
說到這裡,關將軍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
“到那時只怕才是真正麻煩的開始。攻不下這個山口,吾只能算是打了敗仗,領軍退回涼州,但兩位又何去何從呢?”
劉豹劉猛聽了,臉色大變。
劉猛額頭微微冒汗,他在急中生智之下,突然想起一事,連忙低聲道:
“將軍,小人想起一事,或許可以助將軍透過此山口。”
關將軍目光一閃:“哦?劉部帥但請道來。”
“將軍,此山除了冠爵津谷,其實尚有其他山徑可通南邊。”
“嗯?”
關將軍一聽,臉上露出非常感興趣的神情。
劉猛一看,心頭一喜:“將軍,是這樣的,河東有鹽池,古來就產鹽……”
關將軍直接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我比你清楚,說重點。”
“是,是。”劉猛抹了一把汗,繼續解釋道,“原本鹽池所產的鹽,按理是由官府所轄。”
“只是這些年來,因為戰亂,所以官府未免有所疏漏,於是有不少人家,便私自從鹽池取鹽,運往各處販賣。”
“小人的部族,就曾從私販那裡換過不少鹽。為了躲避官府追查,那些見不得光的私販,便尋了另外一條路,繞過了冠爵津谷。”
劉猛越說,思維就越發清晰起來:
“將軍,私販所行的那條山路,雖說比冠爵津谷難走,但常年走下來,也成了勉強可通人馬的山徑。”
說著說著,劉猛的神情就是有些興奮:
“到時我等在北邊吸引賊人注意,將軍派一兩千精騎偷偷繞到其後,前後夾擊,何愁谷口不下?”
“將軍麾下精騎,世間少有,到時就算賊人再多,只怕亦要望靡而降啊!”
關將軍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可是在冠爵津谷東面三十里?”
劉猛大驚:“將軍如何得知?”
關將軍笑而不答,只是說道:
“吾早已遣劉渾領三千精騎前往彼處。”
劉猛聞言,更是驚駭。
看著關將軍從容淡然的神情,劉豹劉猛二人皆是在心裡暗道:
是了,這位將軍一路南下,皆是遣細作先行。對冠爵津谷這等險要之地,又如何會沒有準備?
想到這裡,二人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敬畏。
關將軍看似無意間的言行,卻是震住了兩個部帥,只聽得她緩緩地說道:
“劉渾領軍走別道之事,仍是軍中機密,此事本不應對你們二人說。”
“但你們一人是他的兄長,一人是他的叔父,想來我應當是可以信任你們。”
劉豹和劉猛連忙低頭回答:
“小人焉會害阿弟(侄兒)之理?小人向將軍保證,絕不會洩一字出去。”
關將軍滿意地點頭,然後又嘆了一口氣:
“其實吾之所以逼你等二人不留餘力攻取河谷,正是想要讓你們吸引對面賊人的注意,掩護劉渾那支偏師。”
“故明日你們仍不可有絲毫懈怠,眼下這個山口,就是最後一道阻礙。”
關將軍的語氣開始低沉起來,聽起來竟是像帶了某些蠱惑:
“只要大軍進入河東,關中就唾手可得,只要大漢取得關中,你們就是大漢功臣。”
“到時你們的子弟,你們的功臣,都將會因此受惠。你們部族的百年興衰,就在你們一念之間。”
劉豹和劉猛嚥了一口口水,想起關將軍麾下的那些胡騎。
不說涼州軍中的歸化胡騎,就是那些義從胡騎,那也足以讓人眼熱。
別看“吃飽穿暖,衣食無憂”只有短短八個字,但那就是世間絕大多數人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了。
這數百年來,匈奴人又是舔著臉說自己是漢家之婿,又是給漢家天子守邊塞,又是聽從漢家天子的調遣四處征戰。
圖的是什麼?
下層的匈奴人,就是為了圖漢家天子答應給的那一份口糧。
中層的頭目,可能會想著再多要一份好看點的布料,精美點的衣物之類。
至於匈奴貴族,同樣也是圖一份衣食無憂只不過是更高階的衣食無憂,最好還是惠及子孫的那種。
反過來說,若是光顧逼著人去拼命,又拿不出好處來。
那別說是漢家天子,就是自家單于,該反的,那也得反啊!
五十年前匈奴內部那一場連單于都喪命的叛亂,不就是因為漢家天子頻繁徵發匈奴人,卻又發不下糧餉?
人活著就得吃飽穿衣,草原漢子的世界觀,就是這麼樸實,耿直,專一。
不像漢人的某些世族,一邊嫌棄銅臭,表面宣稱自己是君子喻於義,背地裡卻又恨不得把人骨頭都熬出油來。
呸!
虛偽!
眼前這位關將軍所許諾事情,以後能不能兌現不知道。
但送給自己兩人的見面禮,那是真的厚實厚厚一沓的那種厚實。
這些日子以來,涼州軍中,不拘是胡人還是漢人,私底下都願意用戰利品換兩人手裡的票子。
當自家親兄弟劉渾都忍不住表示,自己也可以用從魏賊手裡繳獲來的兵器換票子時,劉猛後悔了。
這票子真入他阿母的值錢!
前些日子一不小心跟別人換了不老少,想起來就心疼。
虧大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而且事到如今,反都反了,還能如何?
就算是關將軍騙他們,以後大不了就降低點要求,像以前那樣,給大漢當義從軍,那也是值得的。
反正這一路來,所見所聞,都讓人覺得,義從軍的待遇似乎也不算太差。
總比被魏人欺凌搶掠要強得多了。
魏賊連活路都不願意給,非人子哉,以後必不得好死。
一念至此,劉豹和劉猛齊齊大聲道:“將軍放心,且看明日小人親自領軍,如何死戰不退!”
果然到了第二日,劉豹劉猛輪番組織族人上陣,甚至有好幾次,還親自衝到前面。
在兩人的帶領下,左右二部匈奴殺得南部連連敗退。
若不是谷口的魏軍逼著南部匈奴,不讓他們退出冠爵津谷,只怕劉豹和劉猛已經殺到永安城下。
(非劉備的那個永安宮,後世霍縣在三國時也稱永安)
這個情況,讓魏軍開始緊張起來。
很明顯,南部的匈奴兒已經挺不住了。
魏國的平陽太守一邊抓緊時間加固在山上的營寨,一邊又讓人在山谷兩側佈置大量的滾石檑木。
他不奢望自己手頭的兩三千能擋住蜀虜,只求能把蜀虜堵在山谷裡十天半月。
只要援軍一到,以冠爵津谷之險要,則大事可定。
而在這個時候,冠爵津谷東面三十多里的山林裡,一支人馬正艱難地跋山涉水。
特別是遇到危險處,人在前,馬在後,人人都是挽著自己的戰馬,小心翼翼地避開。
劉渾尋了一處山坡,看著下面長長的隊伍,又看向眼前望不到邊的高山深谷,眼中有著憂慮,問向身邊的石苞:
“石將軍,你確定這條路能繞到永安城後面?”
石苞走得有些累,他不顧形象地坐了下來,喘了幾口氣,這才回答道:
“劉將軍,錯不了。”
他指了指東面,問道:
“你可知,這西河郡東面的上黨郡,有一條漳水?”
“自然知曉,從上黨順漳水而下,乃是冀州鄴城。”
劉渾雖是在幷州長大,但他離開這裡已有十餘年,再加上他又沒有從劉去卑手裡接手部帥之位。
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像劉猛那樣能接觸到從河東而來走私販。
這個年代,出門在外遊歷,不但要儘量走官道,同時最好還要有護衛。
沒有護衛的,那就和他人結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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