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快馬招武毅軍來援後,依克唐阿有些不放心,找來延山囑咐幾句,讓其充當自己的“特使”到甜水站找楊格說明情由。
延山快馬加鞭,趕到甜水站武毅軍大營時,已經是第二天子夜時分。營內,處處有松明火把和氣死風燈,零散飄飛的雪花還沒接觸火苗就被烤化,使得松明火把間或發出“噼啪”聲響,爆綻出一點點火星。武毅軍官兵還沒休息,延山在營外的時候就看到幾隊三營的官兵在搞什麼“夜訓”,問營管帶戴超,戴超忙活得很,支吾了幾聲就呵斥弟兄們去了,一副不太愛搭理旗軍佐領的做派。
拉住一名弟兄,延山問:“你們幫統大人在哪裡?”
“二營那邊,你去找二營文書,一定能找到楊大人。”
文書?延山只覺得隔了十多天,自己在這武毅軍中簡直有種兩眼一抹黑之感。正要追問,左近突然響起一陣吼聲:“驅逐倭寇!復我旅順!為旅順百姓報仇!”
“大人,就在那邊,順著聲音,鐵定能找到咱們楊大人。”那弟兄說完,還嘀咕了一句:“狗日的倭鬼子,我草你八輩兒祖宗!”
一陣陣怒罵、口號聲中,楊格和武毅軍總文書陳固在二營管帶宋佔標的陪同下轉了過來,正好瞅見延山,立時迎上,二人把臂互看了兩眼,楊格問:“立峻,依帥不是要我們增援南路,準備打海城了嗎?你怎麼來了?噢,安守,這位是黑龍江鎮邊軍新營管營、漢軍正白旗佐領袁延山。”
延山跟宋佔標點頭招呼,又略與陳固見禮,拉了楊格走到一邊,低聲道:“依帥是擔心你,特意讓我來跑一趟,催你的駕。”
“立峻,說老實話,你覺得咱們該強攻海城嗎?”
“什麼意思?”
“德高已經派人鬆了敵情偵察報告和地圖回來,晚飯時我看了看,腦子裡一直轉悠著這個事情。我覺得吧,目前倭寇第二軍還沒動,蓋平、熊嶽還在我手,咱們與其強攻海城,不如斷第三師團糧道,奇襲析木城!劉德高也是這麼個看法。”
延山一下子就想起劉某人在依帥面前擰著脖子的桀驁模樣,心中暗罵:劉德高啊劉德高,你孃的直接向依帥稟明不就結了?老子這一天一夜的路趕得可真有冤枉!是哦,強攻日軍第三師團大部堅固設防的海城,別的不說,即便是在遼東東路作戰時,楊格也不主張強攻草河堡,何況是海城呢?
“怎麼個奇襲法?”
“黑、吉兩軍佯攻海城,我軍趁夜經楊營子急進四十里,爭取在拂曉前到達析木城外圍,一鼓作氣拿下析木城,切斷第三師團經析木城到岫巖的補給通道。走,進營說。”
四人鑽進楊格的帳篷,小馬弁賴小順立即點了油燈,鋪開地圖。
“海城到岫巖都是山路,狹窄而積雪冰凍,人馬、車輛通行困難。倭寇第三師團於上月8日拿下岫巖,11日就攻佔析木城,12日進入海城。你們說,這意味著什麼?”
延山心意一動,正要說話,那個叫啥總文書的陳固搶先了一步道:“海城日軍糧彈不足,最多是作戰攜行數量,沒有儲備。如果黑、吉兩軍佯攻海城消耗其彈藥,我軍再拿下析木城堅守之,則日軍第三師團很有可能因彈藥不足而難以為繼,屆時我軍再強攻海城就容易多了。”
“不,不要想到強攻海城。”楊格擺擺手,指點地圖道:“我們之所以提出撤退到遼陽一線與敵會戰,目的是拉長敵軍補給線,為我軍爭取整訓時間,同時,也將日軍兵力從旅順到遼陽展開,攤薄每一個要點上的兵力,使得日軍在維持遼東戰局的同時,無法分兵山東半島或者直隸沿海。鉗制敵軍使其無法分兵,是我軍今後作戰之關鍵,是原則。在此原則下,拿下海城不如圍困海城,消滅日第三師團不如圍點打援,吸引日第二軍持續增援之,總之,咱們是要拿桂太郎當誘餌,釣第二軍的誘餌。”
延山明白了楊格的用意,遞去一個“還是你行”的眼色。
“海城的第三師團對金州、旅順日軍來說,不能不救,如果來救,首先就要先拿下熊嶽、蓋平。可惜......”陳固面露鬱郁之色,搖頭道:“可惜宋帥動早了,如今銘軍、毅軍左右翼在田莊臺——牛莊一線,徐軍門(徐邦道)的拱衛軍在大石橋西北,距離虎樟屯大約二十里,距離蓋平卻有近百里。如果我軍奇襲析木城得手,金、旅之日軍肯定會看到第三師團之困境,必然立即發起對蓋平、熊嶽我軍的進攻。嵩武軍、福字軍、親慶軍兵力寡薄,恐怕難以抵擋太久。卑職擔心,萬一我軍尚未合圍海城,日軍就突破蓋平、大石橋與敵第三師團會合,我們就被動了。唉!宋帥怎麼就下了那麼一步臭棋吶!?”
楊格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轉頭問延山:“立峻,你累不累?”
“什麼事?儘管說。”
“馬上回去稟報依帥,請他協調宋慶所部以及徐軍門的拱衛軍,拱衛軍應當立即回軍蓋平,作長期堅守的打算。我軍一旦拿下析木城,黑、吉、盛、淮四軍就可合圍海城,最少可以確保海城西南之沿海通道暢通,大石橋、蓋平一線我軍的補給不成問題。”
“我馬上回去。”
“等等。”陳固拉住剛剛認識的延山,向楊格道:“楊大人,你能確定宋帥會聽依帥的?”
按理說,依克唐阿現在總理遼東軍務,宋慶是他的幫辦,理應聽從依克唐阿的指揮。但大清國的事兒,有時候還真不能相信那一個“理”字。宋慶率銘軍、毅軍“打”海城失利,向西退了六十多里,總算是離開了險地,此時會回去嗎?他不想做的事兒,依克唐阿恐怕也不好勉強,宋慶隨便就能找到藉口不出兵,比如:海城新敗,部伍尚需充重組;軍資彈藥需要補充;本帥要請示李中堂......等等,等等。目前的總理遼東軍務,能夠把吉林、盛京、黑龍江各軍和武毅軍調動起來就算不錯了!
楊格思忖良久,說:“死馬當成活馬醫吧,萬一能成呢?”
延山聽了這話扭頭就走,出了營帳後又想起一事,回頭問:“致之,你啥時候打析木城?”
“明日開拔,二十五日拂曉開打!大哥,天黑路滑,你走夜路小心一點,慢一點不打緊,千萬保重!”
楊格最後一句叮囑出口,延山已經沒了影兒。
“立峻兄是個爽直漢子。”宋佔標讚了一句,又在陳固耳邊小聲地介紹了延山和楊格的拜把子關係,陳固頻頻點頭,心思卻顯然沒放在延山和楊格的關係上,他皺眉想了想,指著地圖說:“楊大人,咱們要奇襲析木城,有兩個地方不能不考慮進去,第一是青苔峪堡,第二是吉洞峪口的韓家嶺子。”
楊格的目光緊盯著陳固那有些秀氣的臉,心道:這總文書還真沒用錯人!
人家本來已經是直隸淮軍遼東前敵營務處提調,巴巴的到跑到摩天嶺來要給楊某人當文案師爺,楊某人不能不給面子吧?正好楊格建議聶士成、馮義和在武毅軍各營、哨設定文書一職,主要職責有三,其一,負責營、哨文書、財務;其二,代寫家書,平日裡也教士兵們讀書認字;其三,宣講歷代英雄人物的故事,以愛國主義鼓舞士氣。營哨有文書,武毅軍營務處就需要一個總文書。楊格與陳固略略談了一回話,這差使就落到他頭上,卻不曾想他除了領會意圖快,事兒辦得也漂亮,剛才所言更說明他還頗具軍事頭腦。
“根據劉松節的偵察,析木城有日軍一個大隊部,兩個步兵中隊和一個炮兵小隊,興許還有兵站輜重部隊和少部分騎兵,總兵力在500人左右。我軍以五個營趁夜掩襲之,勝算當在七成以上。”陳固伸手比劃了一個“七”,見楊格點頭認可了,又道:“還有三成,乃是我軍長途夜襲,難保不走漏訊息,萬一被敵軍撞破使得析木城之敵有了防備,咱們就只能強攻之,能否拿下?卑職認為難點在於海城之敵可以快速增援之,所以,咱們除了控制楊營子外,還應切實控制韓家嶺子,形成對海城之敵的兩道阻擊線,確保萬無一失。”
楊格故意問:“青苔峪堡怎麼說?”
“那裡不是有日軍第十旅團的一個大隊嗎?呵呵,與楊大人你是老冤家了。如果您奇襲析木城不成,與敵打成膠著,青苔峪堡之敵肯定會衝著咱們的側背而來,報一箭之仇。”
“魁三。”
“在!”宋佔標立正應答。
“青苔峪堡之敵就交給你的二營......”
“是!”
“是個屁!”楊格笑罵道:“等我把話說完。如果析木城真打成膠著,青苔峪堡之敵一個大隊600人傾巢而出,你二營700多人攔得住敵人嗎?”
楊格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以前的勝仗都是以多打少,通常是三倍到五倍於敵的兵力,而今二營與青苔峪堡之敵幾乎是一對一,別說消滅敵軍了,那是大話,事實上,擋住敵軍都很困難!
宋佔標有些為難了,右手不自覺地摸著耳朵,囁嚅道:“這......”
“給你一個法子,遼陽知州徐慶璋大人屬下團練練總徐珍,你知道吧?”
宋佔標面色一喜,轉瞬又黯然,低聲道:“團練都是火槍、鳥銃,大抬杆都不多,沒鳥用。”
陳固輕聲提醒:“疑兵之計。”
“對,對,對!疑兵之計,疑兵之計。”宋佔標轉憂為喜,連聲道:“我懂了,我懂了,明兒就找徐珍兄弟合計合計。”
楊格擺手道:“不要等明天了,你立即派人去通報徐珍,明日一早我軍從甜水站出發,經小道去海城,讓他在三道嶺子與我們會合。嗯......你再去軍門那裡討一道手令,有備無患。”
宋佔標立馬出營辦事兒,身後,號兵吹響了休息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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