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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曆的乙未年(1895年)閏五月,中秋節是西曆的10月6日。
天公不作美,凌晨四時許就秋雨淅瀝、西風微拂,透出十月的涼意來。安定門外地壇一帶的第三旅營地有了動靜,各連炊事班開始生火造飯;五時整,銅哨聲四起,制式尚未完全統一,略顯凌亂的帆布營帳群中竄出一個個黑影,在初露的天光下分連列隊,連長、連文書簡短訓話,再次申明閱兵意義之後,吃早飯,整理營帳、裝備。
六時一刻,安定門開啟,一隊二十名戴著白色袖章的“憲兵”跑步而出,分列城門和護城河的安定橋頭。第三旅參與閱兵的五千八百多名官兵以編制序列排成三個團級方陣,十個營級方陣,三十二個連級方陣,整齊列隊,軍旗盡卷,人馬無聲。
六時三刻,皇城南的午門處響起一聲號炮,佇列前展開了三面大旗,分別是黃底青龍旗、十五星陸軍旗和象徵著以往戰績的老武毅軍貔貅旗。旅指參謀們騎馬向各營傳令——“以編制序列,連四路縱隊,順序進城,服從交通勤務號令,參閱各部務必保持肅靜!”
旅部連為全旅先導率先踏上安定橋,以軍官、軍士為主的旅部連將保持行軍節奏,隨時出列增強沿途的交通勤務哨,保證全旅以次序、整然的形態到達東單調整點。緊接著為精選出來的、在三面大旗引導下的騎兵連,戰馬毛色分為白、靑、黃、棗紅四色,此時呈連縱隊行進時為四條並行的色線,到達東單調整點後,將呈四個**的班橫隊小方陣,改為全旅先導受閱。各部以步兵七團、步兵八團、混成第九團、炮兵叢集(含混成團炮兵)序列順序過橋,開進城內。
與此同時,輜重、騎兵分隊沿護城河向西,到達德勝橋北後設立行軍大休息點,另有工兵分兵徑直開向圓明園廢墟旁六里處建立新的宿營地。
七時半,旅部連到達東長安街口,冒著越來越密的細細秋雨,以簡短、低沉的口令指揮陸續開到各部列隊。不多時,從東長安街口到循郡王府門口,半條街都是被細雨澆溼後變為深青色的軍隊長龍。
雨中,越來越多的京城百姓開始出門營生,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大清國要閱兵也好,太后昨日回鸞也罷,跟自己毫無關係,該幹嘛還得幹嘛去!總有機靈一些的買賣人趁機向軍隊兜售吃食一類的東西,卻被無聲的拒絕或者被巡捕營的兵丁們喝開。
也有閒極無聊之人會開啟戶門,端一把椅子出來在門頭下翹起二郎腿坐了,有一句沒一句的調侃這些傻當兵的。老天爺在下雨啊,這些當兵的像一根根木頭杵在那裡幹啥吶?搞不懂,有病呢!說他們傻當兵的還真不錯,一個個都傻得不知道往人家戶的門頭或者屋簷下,躲躲雨再說。你調侃你的,人家站在街上依舊淋雨,理都不理你。慢慢的,無聊調侃的人閉了嘴,有人還從家裡拿出斗笠、蓑衣、油紙傘之類的東西,沒用!人家就喜歡閉嚴了嘴巴站在街上淋雨!好歹不識,啥玩意兒吶?!此時,總有肩膀上有星星的官長出來道謝一聲,客氣的拒絕了雨具。
還有確實在偷偷的、或半遮半掩的、或公開的,卻都是認真打量軍隊的人,這部分人大多是旗人。旗人們都認得新式軍服,知道這支佔住了半條街的軍隊是楊某人的麾下。楊某人是誰啊?咱旗人的仇敵!有他在,旗人的江山就危險嘍!這話此時不能說,說了指不定這些當兵的就要發作。楊格敢在朝堂上拳打親王,誰敢保證這些當兵的就不會在京師地面上打旗人吶?看看那些當兵的、當官的都站在雨裡,目視前方,默不作聲,任憑雨水從溼透了的蟠龍帽徽圓筒軍帽上流下,連眼皮似乎都不帶眨.......任誰都禁不住有些震撼,就算在內心裡詛咒過這支軍隊和這支軍隊的統帥,也不得不承認,這新軍比禁衛軍,比京城防軍、巡捕營,比京營八旗強了不知道多少倍!?真要以卵擊石?犯不著!
看嘛,很明顯的對比就在眼前,那些維持交通秩序的巡捕營兵丁們,都畏縮著頭頸,閃到街邊的屋簷下躲雨,最多在佔道過多的馬拉大車經過街口時伸長脖子吆喝兩句而已。
大清國的文人們喜歡講究一個精氣神,就這三個字,區別大嘍!
還有就是婆婆大娘、姑娘媳婦兒以及孩童一類的,從窗戶口,從門縫,或者大著膽子出門上街,對著沉默的深青色軍人長龍指指點點,褒揚新軍有強軍風範者有之,嗤笑傻帽當兵的穿得像個二鬼子者有之,無知而不解而面呈疑惑狀者恐怕為數最多。
一匹高大神駿的白馬帶著一支小小的馬隊蹓著小步從安定門方向過來,馬背上的楊格面色肅然,向著一個個連縱隊,一個個在低沉口令中向右看的官兵們頻頻舉手致禮。密密的細雨擋不住閱兵,擋不住第三旅,當然也擋不住第一軍參謀官。
沒有甲午戰爭期間的獻俘大典,可以,老子就用閱兵大典來展示新式軍隊的力量!雨,是老天爺安排的托兒,雨中的軍隊展現出來的紀律性才更能震懾人心,只有震懾,才會引發更多的思考,只有思考了,麻木的國人才能從麻木中走出來。在楊格的心裡,此次閱兵的意義不僅僅是展示軍威震懾洋人,震懾後黨,更主要的是震動國人。
小小的馬隊從北向南,在東長安藉口蹓了一小圈,午門內響起了又一聲號炮。這是皇帝已經從西苑擺駕到紫禁城的訊號。
宋佔標下令:“各部,檢查槍支,確保膛內無彈!”
“嘩啦啦”一陣拉動槍栓的聲音,各排軍官依次檢查拉開的槍膛。實際上第三旅在從小站出發時就沒有配發子彈,參加受閱的各部會在受閱完畢之後的新營地領取彈藥。此時檢查一遍,乃是確保安全之舉,免得在遼東跟倭鬼子打紅眼了的弟兄們萬一忍不住,經過觀禮臺時朝小鬼子的使節開上一槍,那事兒就鬧大了。
因為慈禧提前一天回宮,閱兵的時間也就提前了一個時辰。按照變更後的計劃,光緒在八時三刻奉慈禧登上城樓,接受觀禮百官的見禮。之後,全軍先導騎兵連就將在第三聲炮響中整隊出發。在此之前,第一軍參謀官需要趕到金水橋的觀禮臺前,以指揮官的身份下令開炮。心中滿意的楊格與宋佔標、滕毓藻低語幾句後,向**疾馳而去。
長達六十多丈觀禮臺上是黑色布傘、紅色油紙傘的天下,整個觀禮臺分為左右兩個區域,左邊區域稍小,用於接待各國使節和陪同的總理衙門官員們;右邊則滿是在京王公、四品以上文武官員們。
楊格馳馬透過金水橋,二十一名憲兵就呈一字橫隊上前,以中央軍官為基準,向左右轉,齊步走,次序增加十步的距離立定。再齊齊轉身面向大街,快速在槍口處繫上一條紅色或者綠色的小旗。而後,帶隊軍官一聲令下,二十名憲兵以舉槍立正式,右手在軍服皮帶位置托起槍托,左手在胸口第二顆銅釦處握住槍機拉柄後側,以人體中線為標準保持步槍的直立。
二十一人的行動,引起觀禮臺上一陣小小的騷動。列強的武官們能從21名被稱為軍執法隊,又稱為憲兵的清國士兵的動作、軍姿中看出些許端倪來。
軍事技術和戰術總是相輔相成的,分列式閱兵在這個年代的世界各國陸軍中還比較鮮見,而線性戰術在軍官們的頭腦中又分外的根深蒂固時,21名憲兵在普通佇列操法的運用技術上造成的實際效果,落到各國武官眼中的效果不太相同。
德國、日本武官或者深入研究過清國第一軍的條令操典,或者在戰場上交了高昂的學費,深知實戰中線性戰術已經被淘汰,武毅先鋒軍或者說第一軍的散兵線步兵戰術和炮兵曲射轟擊、掩護,二者的協同,具有強大的威力。
俄國、法國武官以及俄軍、法軍的戰術思想總是互相影響,結果往往也趨於一致。法軍有拿破崙時代的輝煌記憶,俄軍有蘇沃洛夫公爵元帥創造出的炮兵轟擊,步兵齊射和白刃攻擊的三位一體戰法,在昔日對波蘭、瑞典和土耳其的戰爭中無往不利。在他們看來,火炮技術的發展無非是讓炮火更猛烈了,步槍技術的發展是讓齊射更有效力了,集團式白刃攻擊才是擊破敵軍的最後也是最有效手段。
美國人還醉心於對印第安部落的“散兵式”作戰中,此散兵式的意思不是作戰隊形,而是作戰單位沒有采用集約指揮法,乃是分散的,各自為政的,最大作戰編制單位為團級的,以屠殺印第安人和欺負墨西哥人為主要目標的戰鬥形式。很快的,美國人逐漸生出的“控制美洲”的野心會讓美**隊遭遇實戰的教訓,此時,卻言之過早;此時,美國武官還驚訝於21名清國士兵就能創造出一種無形的氣勢來,震動全場。
英國人在殖民地陸軍鎮壓土著的使用過程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卻沒有一場以強對強的戰爭或者戰役經驗,故而,威靈頓時代的陸軍觀念依然有效,卻又與法國人提倡的集團化刺刀突擊不同,佔有絕對制海權的英國人更喜歡在自己選擇的地方,積累絕對優勢的兵力和火力壓倒對手。可悲的是,這個壞習慣在令英國人嚐到苦果時,卻被“幡然悔悟”的法國人學去了一部分。也是當然,這是後話。
1895年10月,世界列強的駐大清國武官們,註定會被一場華麗的、雄壯的閱兵式搞得頭昏腦脹,鮮有頭腦清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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