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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前,負責城樓警戒的一等侍衛榮和給楊格打了個手勢。
楊格翻身下馬,將馬韁繩遞給一名藍翎侍衛,跟隨榮和走到一旁,摸出懷錶看了看,指了指宮中。
“老佛爺在東暖閣召那桐訓斥,皇上去過兩次了還沒能請動鸞駕,致之,恐怕要稍微延遲發炮號了。”見楊格的腮幫子鼓動了幾下,榮和猜到他肯定在心中罵了娘,大不敬沒出口就不是大不敬。想想也是,第三旅近六千官兵在密密的秋雨中列隊等候號令;步軍統領衙門的防捕各營五千人集中到安定門、德勝門、**幾處,還在大街上拉起了警戒人牆;親軍營在午門,在城樓上也得淋雨,侍衛們也一個個等得焦急,就別說那些觀禮的洋人和官員們了。“要不,我再派人去催一催?”
“算了,催也沒用,老佛爺事兒忙嘛,遲一會兒來更能體現出聖母皇太后的威儀。”
揶揄的話意遮掩不住,榮和瞪了楊格一眼,左右看看侍衛們隔得遠,最近處的都是些遼東回來的功勳侍衛,即便聽了楊格這句話也無甚大礙。作為皇帝的侍衛,在帝后相爭如此激烈的當口上,不可能還對聖母皇太后老佛爺有多少好感,只不過是國家體制和宮中規矩使然,還得跪拜並口稱“奴才效忠老佛爺”之類言不對心的話罷了。
“前些日子皇上召見五品京堂康有為,說了些啥?”
別人問,榮和打死也不會說,楊格問,他略一猶豫就回道:“聖上問康某,如何無礙貫徹新政?康某答曰,以小官代替權臣,殺一批大官即可。聖上似乎有些動心,又問康某,《時務日報》提到英國之強在於君主立憲,可用於大清否?康某答曰,大清國派遣王公大臣出洋考察,理應以國體、國情考論為先,行君主立憲乃是英、日兩國在君弱臣強時不得已為之,今聖上英明睿智,天縱明君與大清,豈能囿於立憲之體制?聖上.......“
楊格擺手止住榮和的說話,他心裡已經清楚了,恭王奕訢說的很對,康某人乃是投機心性過重之人,決計用不得!
“賡五兄,以後聖上若要召見康某,你可否速派人稟報恭王?”
“耶?”榮和一愣,康有為不是楊格推薦給翁中堂的嗎?所說的話也正是為皇帝著想,為推行新政著想的。殺一批人,震懾那些後黨守舊勢力,以新銳如楊格這般的人才取代昏聵老臣掌握軍政,集權於中央,於皇帝手中,怎麼就不對了?聽楊格的話意,似乎在提防那個康有為了。
“倘若殺人就能解決問題,朝廷又何須在停罷科舉之後再行特科?”楊格手指自己的胸膛說:“國人這裡沒有變,殺了一批守舊者,新的守舊者又會出現,今日的革新者,很快就會淪為明日的守舊者。這麼說吧,國家,國家中存在的守舊勢力或者革新力量,都猶如一棵大樹,樹冠有多廣,樹根就有多寬;樹冠有多高,樹根就有多深。秋風掃落葉,春風吹又生,對樹大根深的守舊力量,斬枝葉而不計根本之法豈能解決問題?只能導致天下大亂!進呈如此荒謬之論者,當誅!”
一番說理簡潔而直白,榮和一聽就懂了大半,略一深思後頗以為然的連連點頭道:“致之,你見事總是那麼明白,我懂了,皇上不能再聽到此等小人讒言。”
“萬歲!”一陣呼聲從午門傳到**。
楊格、榮和各自歸位,觀禮臺左右的人群也聞聲騷動起來,又在黃羅傘出現在城樓上時安靜下來,隨即,大清國的臣民們對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皇太后跪伏行禮,山呼萬歲,即便地上滿是積水也毫不猶豫;列強的外交使節們當然會在此“公眾場合”表示對大清帝國統治者們的敬意,至於他們在摘帽鞠躬時是否勾畫著對大清帝國這塊大蛋糕下手的陰謀?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城樓上,光緒側身一手託著慈禧的左胳膊,一手向城樓下立正候命的楊格打了個手勢,也以這個手勢回應了臣民和使節們的致禮。
楊格不打算去搞什麼指揮官向皇帝立正報告的套路,徑直向榮和揮動手臂,榮和以及侍衛們把“發炮”的口令傳進午門外的三門老式前膛炮放列地,當即,一門前膛炮轟鳴出聲。其他兩門,則是因為前膛炮實在老舊,擔心一門火炮萬一啞火而耽誤事兒,作為待命、預備之用。
東長安街的遠處,街道南邊看熱鬧的京城百姓發出一陣浪潮般的呼嘯聲,惹得城樓上、觀禮臺上的人們紛紛引頸看去,更有不少人拿出單筒望遠鏡看向東面。
呼嘯聲真如浪潮一般,一浪一浪的由遠而近,漸漸的,呼嘯聲中可以聽到清脆而有節奏的“得得”聲,那是戰馬的鐵掌敲擊在大清國最好的一條青磚(石)街道路面上的聲音。
不多時,164名騎兵組成的先導連出現在視野中,三面大旗在細雨中緊緊的裹在旗杆上,無法招展開來,確乎失去了許多的氣勢。但是,當金水橋南第一名白袖章標兵晃動槍上的訊號旗時,策馬行在最前面的賈芳久抽出馬刀朝著城樓方向喝令致禮,160把寒光閃閃的馬刀同時出鞘,齊齊致以馬背撇刀禮。不變的動作,不變的軍服顏色,不變的刀光,白色、黃色、青色、棗紅色的馬隊呈四個小方隊,以整肅軍容和威嚴的氣度,整齊的、緩緩的“得得”前進。
馬隊尚未行過金水橋中線,觀禮臺上的人群更嚴重的躁動起來,其中不少目力尚佳或者用了“千里鏡”的大清官員們認出來了,到行在步兵陣列最前面的,赫然是前些日子替南河沿楊宅把門、收拜帖的那個凌連長。
白袖章標兵再次高舉手中的步槍,“嚓嚓”有力的腳步聲中,凌厲高聲下達口令:“向右——看!正步——走!敬禮!”
渾身溼透的170名官兵在號令聲中,朝右看向觀禮臺前方那匹白馬和馬背上深青色的身影,齊步變正步,以更具威勢的步伐滾滾向前,手上動作乾脆利落,整齊有力,“啪啪啪”三聲脆響,肩槍變挺槍,槍頭明晃晃的刺刀斜斜指向前方天空,似乎就放在前排弟兄的後腦勺上一般。
一個連方隊接著一個連方隊,步兵組成的深青色洪流滾滾向前,嚓嚓的腳步聲壓倒了偌大的京師城內外所有的聲音,甚至於牽動目睹雄壯軍容的人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心臟似乎也跟著“嚓嚓”聲而跳動。
穩穩的坐在馬背上,楊格的視線高度還不及觀禮臺的最低處,但是他能夠在舉手向官兵們致禮的同時,感受到每一個官兵投射而來的灼灼目光。身在佇列之外的感覺很奇特,有掌握強軍的滿足感,有沒能在佇列中與弟兄們一起感受雄壯、慷慨、昂揚氣勢的遺憾。魂啊,楊某人是弟兄們的魂,弟兄們又何嘗不是楊某人的魂?!
此時身在佇列中的戰士,在世人驚訝、佩服的目光注視下,往往能感覺出自己的強大,體會到自己的強大取決於團體的力量,而團體的力量至高至強、不可戰勝!受閱,不僅僅是擺排場展示軍威,也是官兵們在精神上、意識上、意志上的一次洗禮。
洗禮過後,脫胎換骨,軍魂燦燦。
這就是東方古老帝國的新式軍隊、最精銳的軍隊。他們沒有華美的服飾卻軍容嚴整、軍紀嚴明,他們的體格不算高大強健卻步調一致、氣勢非凡,他們誕生於一個落後的國度卻裝備精良、戰功赫赫,他們在雨中久候而渾身溼透卻士氣高昂、一往無前......放眼世界,最強的陸軍師、旅級部隊,也無過如此了!
觀禮臺上,各國武官紛紛拋開雨傘,舉手致禮,目光迎著一個方陣一個方陣來,有送走一個方陣又一個方陣去。無論是嚴謹務實的德**人,還是有些驕傲自大的俄**官,或者是號稱日不落帝國的、最有紳士風度的英**官,都似乎在這一刻明白了最少一點——如果滿清中國當真完成三十萬新軍的編練計劃,東方古老的帝國必將煥發出新的活力來。屆時的遠東格局,就不是列強說了算,凡事都需問問還拖著可笑辮子的中國人的意見了。
簡而言之一句話,列強眼中的大蛋糕,似乎已經變成大石頭、大鐵錘!
同樣是在觀禮臺上,陣容龐大、人數眾多的大清國王公重臣們,目睹雄師滾滾而過,這才鬧明白為何楊某人會囂張到在朝堂拳打親王,才明白皇帝背後的依仗之強,遠遠超乎之前的想象!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讓眾人俱皆生出一個念頭來——皇太后回京又能如何?昨日才提振起來的鬥志似乎被漸漸遠去的一塊塊鐵板般的步兵方陣給帶走了,磨滅了,不留一絲一毫。
震驚、沮喪之餘,也有人總算想起來,第三旅終歸是大清國的軍隊,自己也終歸是大清國的王公重臣,當為如此雄師擊節讚歎!
抱病前來觀禮的恭親王奕訢卻是老眼昏花又加淚眼朦朧,頻頻擦拭雙目卻越發的看不清楚了,只能不斷的問左右:“還有沒有?六千大軍啊,沒過完吧?”
金碧輝煌、氣勢雄偉的**城樓上,光緒依然孝順的託著老佛爺的左胳膊,卻感覺那條胳膊顫抖得厲害,仔細一體會,不僅僅是老佛爺皇爸爸在顫抖,自己不也正激動得無法抑制全身的抖動嗎?
“賞!賞!”顫抖著聲音,光緒向左右大喊:“傳旨下去,今晚賜宴第三旅,官兵具皆賞銀二兩!”
蹄聲得得,輪輞碌碌,在24名馬伕帶著96匹健馬的拖曳下,24門德國克虜伯造75火炮呈兩列縱隊次序而過,炮長和兩名炮手坐在火炮副車上,扭轉身體向右看,舉手致禮。更多的炮手則如步兵一般排成連方陣,挺著上了刺刀的馬槍,跟隨火炮方陣齊步前進。
一個混成旅配備兩個營24門新式火炮,這是第一軍,也是大清國正在整編的各軍能夠拿得出手的最好家當、最強陣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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