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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佔標拍發急電,無非是報告第三旅集結、登車、預計到達京郊時間的節點,請示命令而已。楊格出門後交代鄺孫謀幾句就搞定,隨即就悄悄的繞過客廳去找馮秀若。
宅子大,前院的警衛班和後院的家口加起來也有三十人,廚房自然也要夠大才行,故而設在靠近後門的小雜院裡。主人要請客,就算是半夜三更的也要張羅出酒菜來,這關乎到秩一品總兵大人的臉面問題。
楊格尚未走到小雜院門口,就見馮秀若挑著一盞燈籠,與端著托盤的如意並肩行來,一邊走一邊很近乎的喁喁低語。
“秀若,來,我有事問你。”
馮秀若看到的是正兒八經,一臉嚴肅的楊格。此時的楊格有一雙目光鋒銳的眼睛,令馮秀若生不出半點抗拒之念。
如意乖巧的說:“小姐,我先送過去佈置著。”
楊格伸手牽了馮秀若的手,感覺到那手滑膩而帶著微涼之意,馮秀若想要掙脫,卻被楊格緊緊握住而掙脫不開,又顧忌到近處隨時有他人出現,不能鬧出太大動靜來,遂任由某人牽著行向花園的中心。
這是一個佔地有十畝左右的蓮池,從東、南兩邊都有木橋通向池心的亭子。
“冷嗎?”
“不冷。”
“有個事兒想......”話到嘴邊,楊格反覺不好出口了,斟酌了片刻,才道:“秀若,你娘去世......”笨蛋喲,這個時候提這個事情做啥?!楊格啊,為啥每次與秀若在一起的時候,你總犯緊張說錯話呢?看,星光朦朧下的秀若顯然被勾起了對她母親的懷念,傷感起來了。
“我的意思是老大人應該續絃了!他身邊沒有你照顧著,能行嗎?”
馮秀若一聽,心中頓覺暖暖的。楊格對自己、對馮家是關心的,兩人尚未成婚,楊格就已經開始為父親著想起來,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致之,我,我也像如意她們一樣,叫你將軍,爺,好不好?”
“不好。”楊格心目中的馮秀若,終歸是與玉秀等人有所區別。“就這樣,我覺得舒服,秀若,老爺子的事兒我不好出口,你哥又是個馬虎性子,未必能想得到,今後即便是設法出了京城去第一軍任職,能否照顧好老爺子還是問題。我看,咱們得留心著找一家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
馮秀若早就察覺到父親的心意,此時聽楊格如此說起,忙道:“不用了,致之,爹爹心中已經有人了。”
“甄家婆子?”
“嗯!”
“你怎麼看?”
“爹爹喜歡就好。”
楊格急道:“門不當戶不對,甄家婆子的身份怎麼配得上老爺子?!”
馮秀若瞟了楊格一眼,有話沒有出口。當初的馮義和乃是副將銜統領,怎麼就把女兒許給了一個沒有絲毫家底子的守備銜副職呢?這......算不算門當戶對?安慶馮家並非士族大家,全靠馮義和在外建立軍功才逐漸興旺起來,自來是注重人情,少有那些繁瑣規矩的,否則馮虎臣就不會不務正業,經常流連於戲班子,在上海灘租界閒逛了。
“致之,你的心意我知道,爹爹也會高興的。只是,爹爹鰥居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人,有了想法,尚且顧及著兒女心意而遲遲未能開口......”
“那,那可以納妾。”
“爹爹早年就答應過我娘,今生不納妾。”
哎喲!楊格徹底頭大了,不知道甄家婆子給秀若灌了多少**湯?在老頭子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就把父女倆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也是,老爺子和秀若都是心性單純的人,容易中招。得了,這事兒跟秀若也說不通,只有找馮虎臣說明白了,讓他設法阻止此事。
“秀蘭怎麼沒有跟來?”
“她進學唸書了,不能耽擱。”
“不是......”楊格差一點把“放暑假”三個字衝口而出,又立即想到此時還沒這個說法,提倡西學的蘆臺小學還遵循著舊學學堂的規矩。“女學?”
“嗯,王大人命人把小學堂砌了一道圍牆,圍出一小塊學舍和操場作為女學之用,先生們透過小門來往,倒也算得上方便。我離開蘆臺時,女學的學生比男學的還多出十六人,因為除了一般的課程之外,還開了女紅課程,鎮上大戶人家都願意把女子送到學堂來。”
楊格聽出秀若話中的不捨之意,忙安慰道:“蘆臺小學堂只是一個開始,最遲明年,京師也要辦西學小學、中學、大學堂。”
“真的?”
“真的,天津的西學學堂還要開辦附屬的師範學堂,武備學堂要開辦鐵路學堂,水師學堂要開辦格致學堂,等鞍山的事業辦起來了,洋人技師們多了,還會舉辦鞍山礦冶學堂、機械學堂以及陸軍軍官學堂。人才不是天生的,都是培養出來的,有了新式的人才,新政才能更好的推動,新軍才有更強的戰力......”
馮秀若最喜歡看到的正是此時的楊格,即便是在黑夜中,她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睛中射出的目光飽含著希望和激情,似乎是可以點燃的,會照亮這一片黑暗的希望和激情。她還能覺出,身體並不算魁梧高大的楊格卻宛如大山一般,能為萬千官兵、萬千移民以及更多的大清國百姓的依靠,也能為自己的依靠。在他身邊,原本性情堅毅的馮秀若總覺得自己變回了柔弱的小女人,總想著將頭依在他肩上,整個人都蜷縮排他懷裡.......這才是令女子傾心的大清國名將、當世冠軍侯嘛!能有這樣的夫婿,是馮秀若的福氣。
不知不覺的,夜幕下的涼亭中,兩個人靠得更近了,又在不知不覺中,依偎在了一起。
“......等有機會了,我一定帶你到西洋,到美國去看一看,不是去看人家的白眼,而是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昂首挺胸的到西洋列國,讓往日高高在上的洋人用尊敬的目光看著咱們,讓他們最好的禮儀來迎接咱們。只是,這一天恐怕要等很久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
馮秀若沒有說話,她閉上眼睛,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咚咚的心跳和從胸腔中發出的渾厚的聲音,如此,似乎他的夢想與自己會愈發的貼近,也成為自己的夢想一般。為了夢想,為了能夠如此廝守在一起,三年五年算什麼?十年二十年又算什麼?即便一生如此,也是幸福。
夢想是夢想,現實是夢想總會被打斷。
池邊,木橋頭,霜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出了聲:“嗯......吭。爺,馮老大人、二位大人請爺和小姐回去用飯了。”
正廳上,幾個老頭子,還有從賢良寺回來的馮虎臣皆用帶著笑意和幾分戲謔的眼神看著“藉故潛逃”和“忘了時辰”的青年男女,馮秀若原本就是臉紅紅的羞怯不堪,此時更受不得這種目光的打量,乾脆低頭躲道楊格的身後。
周馥笑道:“呵呵,兩情繾綣,廉讓兄可以放心把千金交託出去嘍!”
楊宗瀚也讚了一句:“確是一對神仙眷侶呢!怪不得皇上都要金口賜婚了。”
馮義和摸著下巴處已見花白的短鬍鬚,招手道:“等你們來都等得急了,才吩咐人去尋你們,快入席吧,楊格可是從正午到現在沒有進食,空著肚子呢!”
最後一句話隱隱帶著責備之意,當然是責備女兒的成分居多。女人嘛,當然要愛護男人的身體嘍。
馮虎臣上前,拉了楊格到一旁,小聲問:“致之,你沒幹啥壞事吧?”
楊格胸膛一挺,作出敢作敢當的姿態來,道:“幹了。”
“你.......”馮虎臣這才發現,自己的問話也好,威脅之意也罷,還有遲遲不見楊格就自己出京之事的答覆而生出的不滿,都不起作用了。對喲,再過五天,自己的妹妹就是楊家的人了,楊格剛才真乾點壞事出來,只要不太出格,老大人都是會睜眼閉眼的。
“哥!”馮秀若察覺到異狀,輕呼了一聲,立時引得幾個老傢伙又笑了一陣。
悻悻然,馮虎臣瞪了妹妹一眼,提了聲量對楊格說:“恩相說,這些天你就不必出府了,督辦軍務處衙門裡如果有事就到你府上的辦事房裡會議。太后老佛爺那邊估計會提前一天回鸞,屆時由你陪同皇上去頤和園迎接鸞駕。”
楊格一聽就知帝后達成了妥協,由自己陪同光緒去迎接慈禧回宮則有兩層意思。第一是表明身為臣子的楊某人對太后老佛爺還是尊崇的;第二則是在皇帝身邊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以防萬一。至於最近兩天不出府的勸諭也有道理的,榮祿和後黨煽動起旗人們存心尋恤滋事,要完全的偃旗息鼓需要的時間遠比煽動起來的時間為多,在確保京師市面穩定的前提下,楊某人還是少露面為好。
吃過顯得太遲的晚飯,看過被李鴻章刪減得只餘三十桌的宴席請客名單,楊格有些發愣。楊家的面子倒也算了,單說馮家的面子,恐怕不止三十張八仙桌上那一百二十位賓客及家眷吧?
馮義和看出楊格心思,微微搖頭時以目示意。
楊格已經想明白了,關要的人到了就行,請客規模太大,北洋、帝黨參與的人太多,都會令皇帝和太后生出不必要的擔心來,何苦呢?看看120個名單,北洋賓客只有區區八人,第三旅軍官中只有團級以上九人參與,倒是王公貝勒們佔據了八十餘席,這也算是顯赫之極,算是京師特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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