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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一直梗在李鴻章心裡的兩件大事,因為楊格的到來而順利解決,還附帶著把解決國內政爭和國際關係的問題結合起來,以內閣首輔大臣領隊王公重臣出洋考察一併解決了。一席話說下來,令李鴻章頓覺如釋重負、胸中悶氣盡洩,格局為之一開,心情轉而輕鬆愉快。
周馥和于式枚對視了一眼,目光中有些擔心老大人的身體能否承受萬里重洋的旅程,也為找到解決諸般難題的方法,尚自稱“出身行伍,連才疏學淺四字都不敢擔當”的楊格在政治手腕、開闊的眼界和戰略上的意識,生出幾分驚訝和欽佩來。
看吧,首輔大臣都領隊出洋了,那些被“選中”的王公重臣們還敢推諉嗎?老佛爺還能就此說三道四嗎?
李鴻章眯縫著眼睛,注意力卻全在楊格的臉上,悠悠的說道:“致之啊,趕明兒你給老夫遞個門生帖子吧?”
周馥一驚,手中的茶碗差一點落地。啥話呢?哪有恩相主動要求楊格遞門生帖子的?這事兒得遞帖子的人出聲相求才是!趕緊地,周馥給楊格使了個眼色。
楊格對門生帖子不太懂,卻感覺到周馥眼色中的含義,急忙起身立正道:“是,職部.......晚輩,不,學生叩見恩師!”說著話就雙膝著地,作揖磕頭,行了隆重的拜師大禮。
門外的李逢春見機,在楊格三拜剛過就端來一碗新茶,楊格接過後恭恭敬敬的雙手呈向李鴻章道:“恩師,學生回來得太急,未曾稍有準備,權借清茶一杯略表心意,明日朝會之後略作準備再來拜見恩師。”
李鴻章接了茶,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道:“免啦!致之,有這碗茶,老夫就心滿意足了。你是當兵的苦出身,有幾個家底子,老夫一清二楚,師生之情堪比父子之情,哪兒做父親的讓兒子餓著肚子孝敬的?起來說話,逢春吶,速去把東西取來,老夫今日收了一個好學生,心裡高興,不能沒有表示。”
周馥和于式枚心中明瞭,衣缽傳人這事兒塵埃落定了!今後,楊格的話就等同於恩相老大人的話嘍,咱們這些剛才還是“前輩”的老傢伙,得識相的多多幫襯著楊格才是。
收門生,乃是源自明末東林黨,貫穿整個滿清到今天的“結黨”法門之一,幾百年的發展,已經在官場上形成了一整套“遞門生帖”,“開門生宴”,“報效恩主”,“提拔後進”的系統。今天,李鴻章算是打破了這個系統的陳規,以尊位者主動要求晚輩後進遞帖子;楊格膽兒也真大,順著竿子往上爬的本事也了得,竟然空著雙手當場行禮。哎喲喂,幾百年就規矩,一下子就破了。
倒也是,這對師生也真是登對了。李鴻章推洋務破了多少規矩?楊格搞移民實邊、整編軍隊又破了多少規矩?一對專門破規矩的師生哪裡會去計較這些?!
李逢春匆匆捧著一個紅漆盤迴來,站在楊格身邊。
李鴻章道:“致之,老夫也沒什麼可給你的,也不知馮家女子喜歡什麼,故而也就沒有準備,索性趁著你大婚在即表示一點心意,這點銀子,你權且手下,今後如有需要儘管開口。嗯......你沒有家底子支援,要在這京師官場上打混,不容易吶!”
楊格也不客氣,深深又是一拜後拿起漆盤裡的莊票,收起前略略一看,都是北洋管錢莊的票子,上面還有老大人的頭像,每張面額極大,都是特意加了印鑑和附加編碼的一千兩。一疊二十張,那就是2萬兩銀子,這個見面禮要置換成現銀就是720公斤,足以壓垮楊某人的脊背了!
“起來說話。”李鴻章見楊格目光中有感激、有驚訝、有......對了,這就是很正常的反應。等楊格回座了,又道:“聽張督辦和楚寶說,遼東幾個煤礦到得年底,能形成一年幾百萬噸的出產?致之,可有其事?”
“回恩師的話,確實如此。”
“嘶......”李鴻章倒抽了一口涼氣,倒不是擔心,而是驚歎、欣喜之下還有有一點點擔心。當今大清國的工業水平就那麼一點點,煤炭需求也不大,各礦產出完全滿足工業所需,還剩下一些來作為北方人過冬取暖之用。一年幾百萬噸新增產能,就算是自己給兩廣打招呼,也消耗不了哇!
楊格知道張士珩起作用了,更知道幾百萬噸的年產量意味著什麼,見李鴻章在吃驚之餘面露為難之色,忙道:“恩師,撫西的煤礦產出從明年八月間開始,滿足遼東工業所需之外,富餘產能最多在三十萬噸左右,如果能夠成功引進克虜伯進來,則撫西還需新開一礦才能滿足需要。恩師無需為此太過憂慮,只是,學生從今年年底的煤炭銷路中有所思,也有所得。”
“噢,說,說一說。”
“煤、鐵、銅、錳、錫......等等,涉及礦產資源開發者,必須從本國自身工業需要和戰略性外交物資流通兩大用途的總量出發,予以嚴格的控制和開發規劃,礦產終究有限,今日開的多,管理不善浪費的多,後世子孫能用的礦產就少了。而且,濫開濫採,勢必導致礦產市場陷入混亂,各礦因銷路不暢而虧損,嚴重挫傷資本投資礦冶的積極性。學生以為,在遼東開啟大規模、系統化工業建設的同時,必須在工業佈局、礦產開發、市場流通和國際礦產品交易等等方面,成立專門的管制機構,統籌協調,嚴格審批,未得審批而擅開礦藏者、擅賣礦權者,重罪!”
于式枚立即附和道:“致之目光如炬,察事清楚,言之有理。”
李鴻章略一想就通透了,北洋是洋務先驅,開辦工礦產業的大多利益都在北洋,此時管制對保障北洋產業有利,還能趁機攫取這個新設衙門的實權,焉能不為?
“後天早朝,你上個條陳吧!致之,管理此事需新設衙門,該當由誰主持?”
“學生於天下人才所知者寡,不敢置喙。”楊格沒有必要跟首輔大臣爭奪人事,目前,二人的利益完全一致,恩相手裡有大把人才可用,問問學生只是表示看重和客氣,別想歪嘍!
李鴻章微笑著自言自語道:“此事關乎集權於中央,朝廷定然會准折而行,看來,還得從留美的童生中選撥能人主持其事。”
周馥暗自琢磨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恩相,官衙之事與技術幹才並不相通,卑職以為有一人堪當此任,乃直隸礦務督辦張翼是也!”
楊格暗暗叫道:周老啊,您老真是善解人意喲!
楊某人今後靠什麼贏得別人的支援和“階段性的忠誠”?無他,瞧一瞧跟在楊某人身邊的那些人就是了。跟著楊格打仗的弟兄們都有了好出身,故而軍人們願意跟著楊格走。那麼開礦辦洋務、移民實邊呢?張翼無疑是第一個跟從者,理當給他一個比直隸礦務督辦更顯赫的位置。有張翼作為榜樣,還怕天下那些支援洋務、有些西學本事者不紛紛北來效從?在官本位的國度裡,官身就是金字招牌!
周馥能想到,已經決定託付衣缽的李鴻章更能想到,他還能想到張翼的重用勢必得到光緒皇帝的支援,北洋和帝黨的關係會因此更加緊密,符合當前的政局需要。他當即就點頭道:“此人可用!致之以為如何?”
張翼對楊格,那......只能用“感恩戴德、言聽計從”八個字來形容。相比前任唐廷樞,張翼在技術知識、實幹精神、運籌能力諸多方面都有不如,接手開平、灤州的礦務管理後未見政績,幸有楊格在灤州館驛的一席話,指明瞭光明的前程,中興公司開到了遼東,煤礦、鐵礦紛紛找到,還是最容易開採而且獲利最豐的露天煤礦,這,可是張某人響噹噹的政績吶!
以前的楊格是張翼要巴結的人,如今的楊格是張翼要崇拜的人。巴結和崇拜,根本就是兩個極為不同的概念。
“恩相決定就是,學生也覺得張督辦可用。”
李鴻章又端起楊格剛才敬上的茶水品了一口,自顧自的搖搖頭,似乎覺出茶水中的無窮趣味一般,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漢納根大尉對你,怨氣有些不小呢。”
“學生感覺到了。”楊格當然不會去傻帽到指責恩相的“副官”漢納根是奸商。“想必是為引入克虜伯投資和軍械制式化的原因吧?學生覺得,引入克虜伯不是一名德國陸軍軍官所能左右的,而是關乎德國國策,關於清德兩國的邦交,甚至能夠影響到歐洲和遠東的政治格局。故而,前番學生考慮不太成熟時,曾請漢納根大尉代為引進克虜伯,事實證明,學生此時的看法是對的,以前確乎小看了這個問題。關於軍械制式化,學生最近的機器局實地考察後又有新的感悟,方才提出統籌全國工業、礦務,也有出於有利軍械制式化的考慮。目前,各大機器局都能仿造洋械,卻都未行為棉藥不依靠任何進口而自產自給的能力。學生覺得,仿造武器容易,自給彈藥困難,未來的軍工建設方向應該側重於整合技術力量和產能,發展系統配套的軍事化學工業,促進相關民用產業的發展,形成軍用、民用相輔相成的配套體系,達到軍械、彈藥自產自給的,軍工產能可以在和平時期轉為民用、減輕國家軍費支出負擔的最終目的。”
李鴻章聞言悚然動容,心中更覺楊格的“珍貴”。珍貴在何處呢?任何一個細節問題,楊格都善用戰略的、發展的眼光去看待,採用一個最為正確的、貼合實際的立場來對應。
楊格興許沒有政治手腕,他的強大之處就在於擁有明確堅定的戰略意識和洞燭般的戰略眼光。而事實上,這個年輕人的手腕堪稱強硬而恰到好處,指令第一軍執法隊果斷出擊就是明證。
把北洋交給他,老頭子放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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