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臣本布衣,躬耕於苟家村牛屎坡,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九州……”
在巨大的妖獸頭骨打磨而出的宮殿內,前朝衣冠的老宰相走過光潔的長廊,來到一間偌大的開闊大殿中。
殿中別無一物,只有中央擺放著一具仿若白玉雕琢的半透明棺材,裡面隱約是一道穿著黃袍的小小身影。
即使再無旁人,前朝宰相仍舊恭敬的跪拜行禮,之後才起身望著那玉棺深沉地開口。此刻褪去了一身死氣的他,儼然就是一名滿眼悲憫的蒼老文臣。
鞠躬盡瘁。
“然先帝治國未半已敗光基業,天下烽煙、神州陸沉,亡國之日滿朝文武亦無力挽天。臣也只能帶著陛下逃到這荒蠻之地,最終還是被叛軍追上,全軍覆沒。”
“臣等費盡心機,也只強留住陛下一人性命。多虧有這一隅夢境,讓臣等以幽魂之身復活,在這夢中還能保留活死人的狀態,也讓陛下能沉睡等待時機,只是……”
“聽聞外界已過數百年,禹朝天下太平。我等的復國大業,又何嘗不是一場夢呢?”
“就在不久前,臣可能錯過了復國的唯一機會。”
說到這裡,前朝宰相的面上顯露出一絲糾結與痛苦,但是沒有半點後悔。
“那妖族女王聲稱,只要我們助她喚醒三千年前的魘妖王,待妖神降臨之日,便會重新扶正陛下之位。以我等現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這夢境都出不了,不會有更好的機會。”
“可臣還是騙了她。”
“我讓她去了此間秘境最危險的血鴉窟,以她的修為,不知道那裡能攔阻她多久。或許不久之後,她就會回來將我等盡數殺死。”
“陛下,臣不後悔。”
這老人的背逐漸挺直,毅然道:“縱然復國是我等一生夙願,哪怕化作幽魂也不甘心死去,等待著那一天……”
“但無論如何,我等是神州正統,要光復的是人族王朝!豈能與妖族為奴?縱然不甘而死,亦好過屈辱而活!陛下,今日臣需再將您深埋於地下,以免被那妖族女王發現。待你再甦醒之日,或許天地之間早已沒有您的臣子……甚至於沒有人族。到了那時,希望陛下勿忘復國之念。”
“臣等九泉之下亦將為您搖旗吶喊,來世投胎再做肱股之臣!”
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講完,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可眼前只有玉棺中沉睡的人和空蕩蕩大殿。外面那些兵甲生前的修為不足,即使在夢境中恢復了巔峰的體魄,靈智依舊無法完全找回。
這一整支隊伍,其實只有他一個人在扛。
這數百年來,他們用幽魂的身軀在眠夢之淵兩側來回遊蕩。當在深淵外面時,他們就是矇昧的幽魂,無知無覺;當回到深淵裡面的夢境時,他們就會恢復這完滿的狀態。
為了讓年幼的小皇帝等待時機,當年宰相和一眾心腹讓他在玉棺中封存沉睡,所以時至今日只有小皇帝是活著的。
可等他醒來時,世上不知道還有沒有忠心的臣子。
“唉……”
宰相仰天長嘆一聲。
這些年來的孤獨感已經讓他備受折磨,或許死亡也是一個不錯的解脫,方才一番話已經將他心中所想盡數講出。
至於他對人族的堅守。
縱然無人知曉又如何?無非俯仰不愧於天地罷了。
他的視線望著眠夢之淵的方向,突然有些激動地抬了抬手指,彷彿指向九州大地:“你們這些叛賊之後,永遠也不會知道老夫捨棄了什麼……唉!”
……
“他捨棄了復國的許諾,只為了拖延那妖族女王復活魘妖王?”
眾人聽完古二孃的講述,紛紛對那前朝老宰相肅然起敬。
無論如何,能在這般境遇中苦守數百年,卻依舊心向人族、有所堅持,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事情。
而楚梁心中則隱隱有了一絲明悟。
那彩漪的身份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大妖王,那五百年前蜀山出現的很可能也是她,誆騙晏家先輩打破鎮妖塔……
這一切串聯起來的就很清晰了,蜀山的鎮妖塔丟失並非偶然,根本就是妖族為了營救妖神而進行的一場陰謀。
而現在,她又想喚醒三千年前的魘妖王。
當初魘妖王重傷瀕死,來到了大夢仙尊的夢境內,以此為滋養保全性命,也陷入了沉睡之中。正常來說它至少要完全將夢仙國吞噬,才會有足夠的靈力去甦醒。
若是被妖族提前喚醒,想必妖族也有辦法讓它短時間內恢復力量,屆時又將多出一個難纏的大妖王。
“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姬靈雨道:“若是這樣說,那妖族女王前次進入夢境,被前朝宰相騙往別處,也過了有一段時間。咱們得趕緊進入上一層夢境然後逃出去,聯絡強者來處理此事。”
燕七虎道:“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無法接近那小皇帝,又如何入他的夢?”
“能不能找他談一談。”楚梁突然說道:“如此看來在面對妖族的時候,我們都有同一個敵人,未必不能商量一下。”
“商量?”眾人看向他。
“是啊。”楚梁點頭:“也不一定非要打打殺殺。”
片刻之後,一道面帶微笑的身影來到那白骨宮殿的外圍,面對著一眾靈智不全的前朝兵甲,高聲道:“蜀山弟子楚梁,求見宰相大人!”
那軍陣之中煞氣湧出,數千兵甲凝視過來,無形的壓力瞬間如山一般降臨。
楚梁立刻知曉為何燕七虎一個第七境的武道大能都會難以突破,茫茫多本身修為不低的武者結成大陣以後,力量能夠擰成一股繩,確實不遜色於一些頂尖強者。
這種大型軍陣是他們九天十地的弟子不太瞭解的,但禹朝軍隊想必也不會缺少這些手段。
片刻之後,那白骨宮殿中走出前朝宰相的身影,冷冷吐出兩個字:“上前。”
一眾兵甲嘩啦啦讓開一條路。
在軍陣外面喊話,楚梁想離開還能隨時逃遁。若是走入陣中,再想逃離可就難如登天了。
但他還是毅然走上前去。
越向深處走,肩上無形的威壓便愈發沉重。修為若是稍低一些的人,可能連這幾步路都走不完就要跪在地上。
看來那老宰相也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威壓雖重,楚梁面上卻沒有顯露出半點,仍舊微笑走到殿前,恭敬施禮。
“蜀山曾經也是我大乾敕封的第一仙門,只是後來背棄天恩,與叛軍同流。”老宰相冷冷說道。
乾朝,便是前朝的國號。
在現如今的禹朝,是決計不敢提這個字的。
前朝末年,朝政昏庸,神州大地烽煙四起,諸仙門紛紛背離,蜀山也不例外。
當時的蜀山鎮妖塔仍在,還穩坐第一仙門的位置,在修仙界具有舉足輕重的分量。如果蜀山派堅定支援當時的朝廷,想必大半個修仙界都不會倒戈,起碼會多觀望一段時間。
可以說蜀山的背棄也是前朝崩塌的重要一環。
所以老宰相提起這個,兀自有些怨氣。
“既是第一仙門,那宰相大人想必也去過蜀山吧?”面對他的話,楚梁只是輕飄飄揭過,轉而反問道。
“自然。”老宰相應道。
“當時的蜀山掌教已然隕落多年,不過鎮山神獸白澤還在,不知您見過白澤沒有。”楚梁又問道。
“白澤神獸通曉陰陽至理、三教所學爐火純青,我與它還算是好友。”老宰相憶及此處,還頗有些感慨。
“提起這白澤神獸,您可不知道它現在的境況吧,我跟它不熟,但是我跟它孩子比較熟……”一攀到熟人……熟獸,楚梁立刻就熱絡起來,上前道:“就在前不久我們蜀山峰會上,有一夥兇徒前來破壞……”
“您可不知道是誰救了白澤吧?嘿嘿,正是不才晚輩……”
“說時遲、那時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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