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門環。
過了許久,方才有人開門。
那是一個落魄的中年男人。
開啟門縫看了一眼,做勢欲關。
卻被蘇大為伸掌攔下。
“敬直,多年未見了,何必這麼見外。”
“我只願從來沒認識過你。”
王敬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記得每一次蘇大為找自己的情景。
記憶深刻。
這些年裡,可以說除了思念去世的南平公主,最讓他忘不掉的便是這蘇大為。
每次只要這人一出現,就有倒黴的事發生。
最讓他煩的是蘇大為這人,就有那種本事,拖他下水。
上次陪他去王家,他已經很難受了。
出來後便正式警告蘇大為,不要再有類似的事找他。
此時一看到蘇大為,第一反應不是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歡,而是——莫挨老子!
“敬直,瞧你說的,我們認識也十餘年了,這份交情在,哪有不認識的道理。”
蘇大為微笑道:“快開門,備茶。”
“茶沒有。”
王敬直一雙充滿疲憊的眼睛,落在蘇大為的臉上:“你找我究竟何事。”
見他認真,蘇大為也收起玩笑之色:“我其實是來找另一個朋友。”
“你找王方翼?”
王敬直想了想,拉開門道:“進來吧。”
見他如此,蘇大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王方翼果然在王敬直府上。
王方翼,出自太原王氏。
與被廢的王皇后是親族。
少號孝童,太宗時為右千牛。
曾隨裴行儉討伐李遮匐,為副將,兼檢校安西都護,修築碎葉城。
麟德年前,隨蘇大為一起徵吐蕃,是代表裴行儉出征的,安西方面大將。
就在滅掉吐蕃後,王方翼也受朝廷徵召回長安。
但他不用像蘇大為一樣入蜀治疫,所以回來的時間比蘇大為更早一些。
王敬直在前面引路,蘇大為在後面默默跟隨。
行至一半,王敬直忽然頭也不回的問:“昨夜的事與王方翼有關?”
“一向做宅男的敬直,居然也知道昨夜宮中之事?”
“宅男?”王敬直疑惑的複述一遍,點頭道:“是王方翼告訴我的,他這半年來,時常到我這裡走動。”
說完,又補充一句:“和你一樣煩人。”
確實是煩人啊。
他只想守著小院,伴著桃花,思念著安平公主,渡過餘生。
但他想安靜,卻總有這些麻煩事來找他。
“敬直……”
蘇大為從後方看了看王敬直斑白的鬢角,日漸消瘦的面龐。
“你要不要考慮,再找個女……”
“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
王敬直回頭冷冷的看著他。
眼裡有陰鬱,也有憤怒。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
“我不說了,帶我去找王方翼。”
盞茶功夫後,蘇大為見到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王敬直把他扔到後院的王方翼面前,頭也不回的便走了。
留下二人談話。
彷彿王方翼才是此屋的主人,他自己反倒像是無關者。
“王將軍。”
蘇大為遙遙向著王方翼抱拳行禮。
他與王方翼,實在是緣份不淺。
多年前,因為王皇后被廢,再兼長孫無忌被貶,王方翼也因為出自王氏而受牽連。
從軍中轉入長安縣暫任縣令。
當時蘇大為恰好為長安不良帥,兩人間有一段香火情。
蘇大為向王方翼行禮時,王方翼正斜對著院中的幾株枯樹。
深秋時節,早就不剩幾片葉子了,怪枝嶙峋,院中沙礫碎石,充滿空寂之感。
頹廢中,頗有後世島國枯山水的感覺。
王方翼此時正倚著屋簷下的木柱,一手抱膝,對著那些枯枝一動不動,似在思考什麼哲學問題。
在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壺酒,兩個杯。
一杯酒倒滿,另一杯空著。
彷彿早就知道蘇大為要來。
“蘇郎君來了,陪我喝一杯。”
王方翼向地上一指。
蘇大為於是走過去,也不嫌地板上的灰塵,就那麼席地而坐,坐在王方翼對面。
順著王方翼的視線,他看了看院落。
院牆殘破,殘陽西夕。
枯樹枯枝。
空空寂寥。
“王郎君在看什麼?”
王方翼卻沒回答,而是伸手替空杯倒上酒,向蘇大為推了過去。
“喝酒。”
蘇大為也不遲疑,接過酒杯,向王方翼示意了一下。
兩人酒杯隔空相敬,一起喝下一杯酒。
酒是什麼滋味,蘇大為現在品不出來。
他凝視著王方翼,沉吟片刻道:“王郎君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是我做的。”
王方翼的視線終於從空處收回來,迎向蘇大為,毫無躲閃之意:“魏三郎等人是聽我的命令。”
“為何?”
雖然早就知道答案,但蘇大為對於這個答案,仍然無法理解。
他一路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以王方翼的功績,他何必如此?
雖說回長安後,被武后和李治免去實職,賦閒在家。
但這並不算是貶斥,最多隻是雪藏一段時間罷了。
在蘇大為看來,這完全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
公費放假,讓你休息,有什麼不好?
待朝廷需要你的時候,自然就會起用你。
沒見之前的蘇定方、薛仁貴,都是這樣嗎?
正常人怎麼會為了這樣一個雪藏的命令,便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下亂命令隴右老兵衝擊宮禁。
還喊出清君除奸這種口號。
圖啥?
這一路蘇大為想了很久,可是想來想去,想不出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專程來,就是想親口問一問王方翼,親耳聽他說出那個答案。
為什麼?
是受何人指使?
王方翼不會是背後的那人,或許他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就在蘇大為這樣想的時候,王方翼目視他,冷靜的道:“就是我,沒有別人。”
“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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